灵台方寸山下的不远处,有座不大的集市,也是方圆十里内唯一的集市。这条街不长不短,林林总总也就二十几户商家,却是酒粮米面,绫罗绸缎,应有尽有。
街头巷尾不断传来叫卖声,那声音中气十足,响彻云霄,绝不是寻常人可比的。或许因为这里挨着一座仙山,所以这山下的闲杂人等也沾了些仙气,比之常人不同。
释厄穿着“黑孔雀”赠予他的一身黑衣,头戴草帽,站在这集市中央,呆呆地望着一处小酒馆出神,那是当年他常来给叶辰打酒的地方,如今时过境迁,叶辰和他都已经不在此地了,这小酒馆却一点未变。
释厄走到酒馆之前,因为上半张脸被遮着,所以那店家也认不出他了。
他虽然不会喝酒,却还是忍不住要了碗酒,只为寻觅当年的回忆,他把酒碗放在嘴边舔了舔,而后露出一脸痛苦的表情,还是吃不上这滋味来,也不知叶师兄为何视之如命。
“嗳呦!你还吃酒啊?”碧洗忽然从后边走了过来,脖子上,手腕上,挂了许多新买的配饰。
“我......我第一次。”释厄把就酒碗还给店家,给他丢了个铜钱,而后走到碧洗身旁,说道:“这都几天了,咱们还不上山吗?”
“你懂什么。方寸山那些凶险,岂可随随便便上去送死?”碧洗咯咯一笑,推着释厄的后背,说道:“走罢,陪我转一转去。”
释厄无奈,被她拉着往集市另一头走去。
他们来到方寸山一带已经五天,却一直在这山下住着,除了游玩周围的山水之外,碧洗已经将这二十几家商户来来回回转了十遍有余了。
释厄感觉她们似乎是在有意拖延时日,根本无心去山上犯险。可这样浑浑噩噩过下去,放着组织要务不去完成,能交待过去吗?
“莲姑智上怎么不出来玩一玩?”释厄问道。
“她正难过,没心思出来。”
“难过什么?”释厄明知故问。
“干你何事!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管的别管!”碧洗翻了个白眼,“对了,你为何总是戴着个草帽?”
“我长相与人有异,走在集市总有人看我,怪别扭的。”
“被人看怎么了?本姑娘走在街上,也总被人看呢,怎么就不别扭?”
“你被人看,是因为你长得漂亮,我被人看,是因为我长得奇怪。”
“你也不奇怪呀,样貌算是俊朗的。”
“我说,咱们就这样整天玩来玩去不办事,智上知道了,不会怪罪吗?”释厄一边闲逛,一边问向碧洗。
“怪也怪不到你的头上,你怕什么?”碧洗说着,走到旁边一个卖泥人的摊位,晶莹的眼珠转来转去,打量着一个个鲜活的泥人,“嗳呦!这个和你好像啊,哈哈哈......”
“你别胡说八道了。”释厄皱了皱眉,扭头要走,却又被碧洗拉住。
“你看呀,你看呀!”碧洗一手扯着释厄,一手指向那一排小泥人中的最后一个。
只见那泥人虽小,造型却十分精致,一丝丝的头发捋在脑后,身子瘦瘦的,耳朵尖尖的,背后还斜着一只剑,倒是真与释厄有几分相似。
释厄先是一怔,再看其他泥人,登时大吃一惊,那倒数第二个泥人胖乎乎的像极了阿木,另有一个粗壮汉子,像是叶辰,还有两个一高一瘦,与钟离兄弟有几分相似。
“这些泥人为何如此像我们师兄弟?”释厄心里一振,目光在泥人堆里寻找,发现其中有一个女子,且只有一个女子,似乎是他的师姐张夫人。
他的目光越过一排泥人,落在那位制作泥人的匠人的脸上。那是一张布满杂乱胡须的沧桑面孔,双眼中布满血丝,鼻孔下脏兮兮的,不知多少年没清洗了。
“买泥人吗?不买滚蛋!”那匠人无精打采地看了他一眼,一脸的恶相。
释厄草帽下的火红眼珠死盯着那人,再三确认,之前的确没见过此人。先前他下山只是替叶辰打酒,却从没仔细看过其他店铺,不知这里有个捏泥人的。
“此人若不是师父门下弟子,便一定是在山上见过我们师兄弟,不然怎么能捏出我们的泥像?可我怎么没见过他呢?”释厄心中泛起嘀咕,却因碧洗在身旁,不方便问其来历。
“你这泥人怎么卖呢?”
“一个铜板两个,两个铜板三个,三个铜板四个,四个铜板五个。”
释厄听着,脑袋里有些迷糊,觉得此人似乎话中有话。
“什么破玩意,买的越多越贵?”碧洗问道,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小姑娘,你这话说得便不招人爱听了,我的东西,我爱怎么卖便怎么卖,你爱买不买。”
“你这样坑蒙拐骗,是把别人当傻子吗?”
“我捏人,造人,卖人,治人,我玩的就是人!玩人就是要坑蒙拐骗,骗你不成就骗你儿子,骗你儿子不成就骗你孙子,总有一天,把人骗成傻子了!等人人都成了傻子,我说什么便是什么,没人再质疑我!”
“呸!一派胡言!”碧洗横着眉毛,一挥蓝袖,拉着释厄便走,“别理这疯子,咱们去别处玩。”
岂料没走出几步,那匠人却像是疯了一般,忽然抓起其中一个瘦巴巴的泥人,往地上摔了个稀巴烂,口里喝着:“没用的东西,王八羔子,先摔死你!”
释厄与碧洗同时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却见那匠人又抓起一个健壮的泥人,“就算你本事大,也不过是个傀儡,死便死了,还死无全尸!”说着便把那泥人的头折了下来,扔在地上。
“这人真是疯了!”碧洗看得竟有些害怕。
那人却像是炸了毛的公鸡,头发胡子乱作一团,把那排在头一个胖泥人扯了下来,疯笑道:“好色之徒,终会毁在女人手上!”又把此泥人摔了个粉碎。
片刻之间,只见他接二连三,将那些泥人一个个全都弄了个稀巴烂,口中还唱了一首歌谣:“昨日坦荡仕途,今日英雄陌路。任你祖师仙风道骨,却不及那寻常白户。白虎潜水,猴儿种树,一个断头,一个埋骨。老鼠好色化成灰,汗牛充栋破肠肚。也是蛇狗相争,也是兄弟反目,蛇断三节身先死,狗已丧家沉冤湖。一段深谋一切空,失马亡羊一场梦。蛟龙缠鸡落山谷,双双断命魂归处。却说那没了魂的妖,投错胎的猪,入了沙门成了奴。终了,终了,只剩那疯疯癫癫一只兔。”
唱完之后,拉着那烂桌烂凳,径自离开,哈哈大笑着,往这集市的南头走去,只留下一地烂泥。
这歌谣释厄却是难以听懂,却觉得其中似乎暗藏玄机,此人绝不是个简单的卖艺人。
“走呀!”碧洗拉着还在出神的释厄,往反方向走去。
这一路之上,释厄心神仍被那人牵着,也不知碧洗又逛了哪些店铺,也不知又买了些什么玩意。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二人已经到了他们下榻的酒家。
二人上了楼,一推门进入莲姑的房间,莲姑正独坐窗边,望着天边的白云出神。
“姐姐,我们回来了。”碧洗拉着释厄一同坐下,给莲姑显摆这一日购买的各色红妆佩饰。
莲姑一个个拾起来看看,又漫不经心地放回到桌上,眼中仍然泛着些许忧伤,明显是仍然沉溺于心上人死去一事。
忽然,她一正声色说道:“咱们要准备行动了。”
碧洗神色一变,问道:“要行动,姐姐,有十足的把握了么?”
“十足把握不敢说,不过连日以来,我已放了上百只鸟雀在方寸山上勘查,那山上并没什么太大的异样,除了后山有几个资质平平的弟子外,只有一个胖子,一个壮汉比较可疑。这二人似乎有些本事,应当是阻碍咱们的人,或许之前派来的人,便是被他们杀了。”
释厄听得心里乱跳,这正是说的他大师兄和二师兄。
碧洗微微蹙眉,说道:“才两个人?”
“是。”莲姑点了点头,“正因为才两个人,所以更不得轻视。”
“那咱们要如何行事?”
“据我所查,那胖人似乎是个郎中,每日卯时到辰时,会有一些女子上山找他瞧病,咱们明日一早,便乔装上山去找他,佯作瞧病,趁机将他擒拿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