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经理办公室的门打开了。
段松呵呵笑着，手搭着刘庆和沈南的肩膀，和众人鱼贯而出。
其他人纷纷离去。
段松则是对着坐在不远处椅子上，略显忐忑的苏景和杨曦，笑着招了招手，“别愣着了，进来吧。”
进入办公室。
段松是个老烟枪，坐在红木大方桌后面，再次点了一根烟，吸了两口后，才将目光落在苏景身上，笑道：“小景啊，你今年才十八岁吧。”
“我一月份的生日，过了年也就十九了。”苏景道。
称呼从苏景变成小景，其中蕴含的意味让他心脏微微一跳。
“那也是十八岁，才十八岁啊，还没有我儿子大。”
段松看着少年充满青春气息的脸庞，忍不住赞叹道。
他感慨道：“在音乐这个行当，我打滚了大半辈子，见过太多人。
绝大多数人是有一定的天赋，但主要还是靠祖师爷赏饭吃，就从作词来说吧，从背十三韵开始，经过大量的练习，费尽心力才能写出一首好歌。”
“但有些人不一样，是老天爷赏饭吃，靠那与生俱来的语感，灵感惊鸿一现，便能做出上好的佳作，而且没有匠气，充满灵性，别人怎么模仿也模仿不来。”
段松毫不掩饰自己的赞赏，伸出手指点了一下苏景，道：
“你就是那个老天爷赏饭吃的家伙！恋恋风尘、那些花儿、清白之年这三首词，充满诗意，简直完美。”
段松在音乐圈打滚了大半生，大陆流行音乐刚刚开始时，便投身其中。
最开始市场还没有完全建立，而且他是独立音乐人出身，很长一段时间根本赚不了什么钱，全凭一腔热情做音乐，自然是真正爱音乐的人。
此刻看到苏景这个年轻、有天赋的少年，不禁起了爱才之心。
“段总过奖了。”苏景连忙谦虚道。
其实，段松的赞叹并不为过，朴树自然是天赋出众的音乐人，而那首恋恋风尘也的确是高晓松早年老天爷抓着他的手，写下的经典之作。
段松摇摇头，没有多说，转而将目光落在杨曦身上，问道：“小曦，你现在是打定主意要让小景负责你专辑的创作了吗？”
杨曦郑重点头，认真道：“苏学弟的歌真的非常打动我，我相信这些好的作品，一定能在市场上大放光芒。”
“小景的歌是好歌，这一点是被大家公认的。”
段松先是表示赞同，随后话锋一转，道：
“但是，市场是变幻莫测的，内行一片叫好结果销量扑街的歌多了去了，咱们内行人的审美和市场上的普通听众，其实是有一点隔阂的。
而对民谣市场最有发言权的刘庆并不太看好这几首歌的销量。”
段松看着杨曦，认真道：“咱们只是一个中型唱片公司，资源有限，这次你发专辑我很看重，资源方面向你倾斜了很多。
要是你这第一张专辑销量欠佳，公司还有其他歌手，资源不可能投注到你一人身上，你恐怕要沉寂一段时间了，这对于你的发展必然会造成一定的影响。”
“刘庆老师和沈南老师，他俩的名气加上对市场的把握，对你的销量必然会有加成作用，可小景是一名新人，却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选择小景的作品，对你来说，是一场赌博，你有心理准备吗？”
杨曦微微低头，段松说的这些她自然清楚。
不仅如此，这次她选择了苏景的歌，还间接得罪了刘庆。
她最擅长的是民谣，刘庆是公司民谣大拿，要是这次销量不佳，回头她在请刘庆帮他写歌，恐怕就要看人家脸色了。
她用苏景的歌要是火了，大家会说她慧眼识英雄，要是扑街了，自然少不了看笑话的，说她不识抬举，不尊重前辈，给脸不要脸等诸如此类的闲言碎语。
“我相信苏景学弟！”沉吟了片刻，杨曦抬起头，斩钉截铁地道。
苏景坐在旁边，杨曦的言语，如同暗室里骤然出现的一道光，落在他身上，一股暖流从心中涌起。
有一个如此信任自己，愿意将前途压在自己身上的人，是一件令人感动的事情。
“很好，你有心理准备就行。”
段松平静点头，转而看向苏景，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便来谈一下合同方面的事情吧。”
“段总，您这是同意让我负责杨曦学姐的专辑了。”苏景嘴巴微张，忍不住站了起来，语气有着隐藏不住的兴奋。
步入音乐圈，是苏景两世为人的执念，再说他前世也不过二十来岁，不是那种稳重的中年人，当下有点沉不住气，心情激荡不已。
“这是我听取了诸多制作人和词曲作者意见后，做出的决定。”
段松挥挥手，示意苏景坐下，微笑道：
“小景啊，你真应该感谢小曦，如此不是她的坚持，虽然我个人很喜欢你的作品，认为你年少可期，但也不会直接让你负责几乎一整张专辑。”
“也正是因为杨曦有一定的粉丝基础，无论如此，这张专辑最起码能收回成本，不会赔钱，我才愿意让你们年轻人折腾一下。”
“多谢杨曦学姐。”苏景连忙转头表达真诚谢意。
“没有啦。”杨曦展颜一笑。
“不过……”
段松话锋一转，收起和蔼的笑容，换上严肃面孔，从那个欣赏后辈的乐坛前辈，又成了那个执掌公司的生意人，道：
“杨曦是一个纯粹的音乐人，拥有音乐至上的专业精神。
你的音乐感动了她，她便愿意陪你冒险，我理解并且欣赏她的态度。对于整个音乐行业来说，这样相信音乐的音乐人多了，音乐产业才能蒸蒸日上。”
段松叹息一声，道：“可我不一样，曾经的我，也是一名纯粹的音乐人，但现在么，我只是一个庸俗而富有的中年人。”
说到自己是个庸俗而富有的中年人时，段松语气中透出几缕自嘲意味。
他继续道：“音乐归音乐，生意归生意，我是麦田唱片的掌舵人，我要为公司上百号人负责，不能让他们饿肚子。
让刘庆和沈南负责专辑，有更大的保障，而让你负责专辑，拥有不小的变数。
作为一个生意人，趋利避害是我的本能，你说，我凭什么要陪着你冒险？”
音乐本身是一门生意。
这一点苏景自然明白，段松把他问住了。
是啊，段松是麦田唱片公司的掌舵人，屁股决定思维。
他首先是一名生意人，然后才是一名音乐人，人家凭什么陪他冒险。
“那段总的意思是？”苏景问道。
段松开门见山道：“按照现在音乐产业的行规，一首歌曲，词、曲作者分别能够享受到专辑收益分成的百分之八，我只能给你百分之五。
而且你要免费担任小曦专辑的制作人，如果你参与编曲的话，每首歌的编曲都按市场的底价来结算，这就是我陪你冒险的代价。”
段松看着苏景，道：“你觉得怎么样？”
苏景没有任何犹豫，起身直接道：“多谢段总照顾，我愿意！”
苏景上辈子北漂摸爬滚打过，对于行业还是比较了解的，段松虽说拿走了他一部分利益，但实际上还是非常照顾他的。
绝对是看他年少可期对他有所优待，而不是看他年少可欺予以压榨。
毕竟，人家就算一口咬死直接买断，他为了尽快进入音乐圈打出名声，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段松看到苏景并没有像有些自以为是的愣头青一样，露出什么不满神色，不由满意的点了点头。
明事理的人总是受人欢迎的。
接下来，段松又和苏景商谈了一下合同的细节，然后便打电话让法务部的人员很快制作好了合同。
苏景在上面签了名字后，他便摇身一变，正式成为了杨曦专辑的负责人。
两世为人，他终于真真正正的踏入了音乐圈。
所有事情商谈完毕，苏景和杨曦对段松致谢后，便准备一同离开。
这时，段松突然叫住了他。
“段总，还有什么事吗？”苏景疑惑道。
段松看着苏景足足沉默了好几分钟。
今天他听了清白之年，在那首歌里他仿佛把自己的少年、青年、中年回忆了一遍，心中生出许多感触。
时光这玩意啊，轻易地就改变了一个人。
段松看着苏景年轻的脸庞，感受着他身上跳动着的青春气息，仿佛看到了曾经那个坚定果敢热爱音乐，毫不妥协的自己。
他叹息了一声，语气带着些许萧索，道：
“小景啊，千万不要觉得我压低了你的分成比例，便觉得音乐圈都是傻逼，都是一群不爱音乐、张口闭口谈生意、利益至上的蠢货。”
段松言辞恳切地道：“相信我，要是我没有创办麦田音乐，只是一个在圈内有些人脉的老炮，我认识了你听到了你的歌，一定会像杨曦那样，为你背书，尽我所能的帮助你进入圈子。”
段松摇头道：“可是，我是一个唱片公司的老板，经营一个公司要有规矩。
你是个新人，没有在市场上证明过自己，哪怕我认为你的音乐真的很好，但也不能仅仅因为自己喜欢便花钱陪你冒险。”
苏景微微一怔，连忙道：“段总，我怎么可能那么想，你肯给我机会我感激不尽。
要是在其他唱片公司，不说他们很难有魄力让我一名新人负责整张专辑制作，就算愿意，极有可能也只是买断我的歌罢了。
您和杨曦学姐都是带我入行的贵人，您千万别这么说。”
苏景能够感受到段松的真诚，他相信对方说的话发自肺腑。
哪怕在上辈子那个鱼龙混杂、混乱的音乐圈里，也有一大批爱音乐、认真做音乐的人，比如窦唯、许巍、朴树等等。
也有很多慧眼识人，不遗余力扶持晚辈的乐坛前辈，比如一直鼓励原创音乐的李宗盛老师、刘欢老师等等。
上辈子经常有人在网上评论说，娱乐圈都是一群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家伙，表面光鲜亮丽实际满肚子的男盗女娼，都是一群大傻逼。
是的，娱乐圈物欲横流，是有很多傻逼。
音乐和电影，有的人把它当做梦想，有些人把它工作，有些人把它当做圈钱工具，这很正常。
但是不要一棍子打翻所有人，人们都知道地域黑的人是浅薄而短视的，那张口闭口黑一个圈子的人同样如此。
娱乐圈里，除了那些傻逼外，还有那些真正热爱音乐的音乐人，还有那些用欢笑泪水，换爱与自由的真正演员。
人是成正态分布的，这个世界有热心肠的人，有邪恶的人，也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普通人。
不是娱乐圈乱，而是成人的世界都很复杂，金融圈不乱？投资圈不乱？那个圈子不乱？
哦，对了，甜甜圈不乱。
那个圈子都有道德败坏的人，也都有坚守心中理想的人，这是人群的普遍分布规律。
段松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苏景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说道：
“小景，虽然已经说了很多遍，但你的天赋的确毋庸置疑，如果老天爷愿意让天赋和才情在你身上多停留一段时间，你将来有极大可能成为行业了不起的人物。”
“如果有一天你成为了行业有影响力的人，看到那些有天赋的孩子，有能力拉他们一把就拉他们一把吧。”
段松坦然直视苏景双眼，认真道：
“这些话我不是以麦田唱片公司老板的身份对你说的，而是作为一个在音乐圈里混当了这么些年的前辈，对你刚踏入圈子的后辈的小建议。”
段松说的这些话，的确不是以一个唱片公司老板的身份说的。
实际上，假如苏景超过三十岁，哪怕写出了那么多好歌，段松也不会啰嗦这么多。
他今天说这些，一方面是被苏景的音乐感动，心中升起许多感慨，一方面是苏景还没有他孩子大，说话才更为坦诚一些，仿佛老父亲般叮嘱了几句。
苏景抿着嘴唇，看着这个比自己父亲年纪还大的男人，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和胡须，内心被触动了。
在段松的身上，苏景看到了一些灿烂的东西。
他两世为人立志做音乐，不就是相信可以从音乐中找到那些真诚与感动吗？
如果这个行业真的是一片污浊的话，他是那种小富即安的人，不求大富大贵，为什么非要跳入这个泥沼中呢？
段松的所言所为，让他对音乐和音乐行业更有信心，更加坚信自己做的是正确的事。
他眼睛直视段松，用前所未有的认真态度说道：“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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