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不稳,直接掉落在了地面。
胶着的情势暂被我打破,他们都注意到了我,将目光投了过来。
苍泽看见我,眼底闪过恐慌与绝望,撑着摇晃的身子往我这边走了几步:“你为何要进来?”
我站起了身子,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朝着苍泽走去,此时他与弥英都已满身是血,发髻也因打斗而变得散乱。他脸色雪白,胸前的红色尤为显目。
我从未见过如此虚弱的苍泽,向他走过去时,脚止不住地颤抖。心中有气却不能在此时向他发作,这种感觉真不好受。
“想来便来了。”我回道他,若不是看他伤得这么重,我此刻的语气决不会这么客气。
“你不该来。”他又道。“我只想你好好的……”
“大敌当前,你侬我侬的那些话就免了吧!”我打断他。我是有很多话想和他说,可现在并不是合适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解了眼前的危机。
若是我们有命出去,等他伤养好了,我非先揍他一顿不可,到时也顾不得他什么身份,谁也别想拦住我。
方才我进结界时,阴番印还在空中散着恐怖的光芒,现在已经停下来了。魔族二子并肩而立,身上亦是有不少伤,但看这形势,显是他们占了上风。这两人中的一人便是我梦中的紫衣人,是危夷。在无妄谷时,我看他便觉得有些不舒服,早知当日就不该那样走掉。
早知当日,早知当日!
我明明知道“早知当日”这样的话最是没用,却还是止不住要去想。
危夷身旁另一人虽带着面具,我心里却已经猜到他是谁。
“成衍?”其实我不知道该叫他成衍还是赤牧,但却依着心意喊了成衍的名字。
“叫我赤牧。”他冷冷地开口,将面具取下。
“至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成衍,赤牧,都是一个人。”我心底一片寒凉,我虽不能回应他给我的感情,却是一直真心将他当作我的朋友,但他却骗了我。
“所以,你一开始就在骗我。”
我一直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骗我?骗我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我没有。”赤牧激动起来:“欺骗你的是成衍,不是我。他将我在他心里关了那么多年,你以为我的日子好过吗?若是他早点让我出来见你,就不会是今日这个局面了。”
“我们胜利在即,你何必在意她的言辞。”危夷似是想快些结束这场战斗,说完这句话后,目光又投向了阴番印。
赤牧有些怨愤的盯着我,眼眶中竟闪烁着一些泪花:“为什么我是那个记得所有事情的人?为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那我该记得什么?”我一直不明白他的想法,直至此刻,我虽知道了成衍与赤牧便是一人,仍不能理解他所说的许多话。
“记得我们在极北之地一起度过的那段时间,记得我们相依为命的那段时间。”他说到此处,神情又转为哀戚:“那时候多好,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仍想再劝他一劝,苍泽说阴番印认了主,以现在的情形看来,阴番印认的主应该是赤牧。否则以危夷所表现出来的野心,不会放任我与赤牧在这里说这么长时间的话。
“你真要让这天地颠覆?”我放轻了声音:“那样你会开心吗?”
“开心不开心又有什么所谓?”他的眼睛也开始微微泛红:“我这辈子,又有多少时光是欢乐的呢?”
“在无妄谷时,我认识了那个做豆腐的成衍,他便常常对我笑,还教我怎么做豆腐,我能知道,那时的他是快乐的。我将他当作我的朋友,也希望他能一直快乐地活下去。你什么时候能将他还给我?”
“那时候……”他似乎回想起了无妄谷的日子,脸色渐渐平和,眼神也不再冰冷,竟开始不自觉地勾起了嘴唇。
“赤牧!”危夷突然吼道,抓住赤牧的肩膀。“你不要受她的蛊惑。只有将这天地颠覆,我们魔族成为三界之主,才是对你最好的。”
“对他好?”我冷冷一笑:“他本在无妄谷活得好好的,你将他卷入这乱局之中,你竟有脸说这样是为他好?”
赤牧有些动容,脸上神色又开始挣扎起来。
危夷见情势不对,当即大怒,一掌戾气便向我而来。
赤牧身子一震,回过神时,神色又恢复了先前的样子。
身后的苍泽将我拉开,躲过了那波攻势:“你无须再多言了,此错已铸,今日当有个了断。”
“了断?”赤牧笑了,却目露凶光,指了指头顶的结界:“你们想将我们困在这?苍泽,你已被阴番印重击,是难活着出去了。难道你也忍心让她死在这吗?”
“我不会让她死的。”苍泽声音微微颤抖,却坚定无比。
我化出桓灵刀,虽知自己不是他们的对手,也需帮着苍泽他们拼了一拼。
危夷飞身向苍泽攻去,而赤牧将目光落到了阴番印上。
现在不能让他有机会再碰阴番印。我立即提着桓灵刀,向赤牧攻去。
弥英已身受重伤,不知能撑多久,而我的修为,要想阻挡赤牧,显得有些自不量力。
自不量力又如何,有些事情,明明知道不可为,却还是要去拼一拼。当初郢云洲与之元同归于尽,换了三界五万余年的太平,今日这一战,若赢了,不知又能换来多少年太平。
以苍泽现在的情形,虽启了无果渊,但这无果渊恐也不会开启太久。需趁着无果渊闭合之前,将危夷推入渊中。
至于赤牧,我不敢肯定自己能不能狠下心来下这个手。倘若我们赢了,他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去。
危夷、成衍皆有十几万年的道行,借着魔族圣物,受的伤亦比我们轻了许多,我们三人皆打得很吃力。我道行虽不够,但那不要命的打法却还在,一时竟能抵住他们。只是我亦知以现在的苍泽与弥英的情形,不宜久战,越快解决越好。在与苍泽他们的配合下,我终于寻着一个空隙,将桓灵刀一掷,危夷躲闪不及,被刀插进胸口。桓灵刀的余力带着他向后退去,将他一同带进了无果渊。
而危夷在死前,亦一掌击中了弥英,弥英终是伤重支撑不住,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无果渊开始慢慢闭合,我们所剩时间不多了。
我几要脱了力,却不得不支撑下去。赤牧见形势不对,攻势越发猛烈。
苍泽此前已被阴番印重伤,我比他好不到哪去,又失了桓灵刀,攻势大减,两人一起对付着赤牧,非常勉强。赤牧见我们一起,神色更加凶狠。当我与苍泽终被他打倒在地时,他飞身就要去拿阴番印。
他若再启阴番印,我们便无可退之路了。
倒地的同时,我看见苍泽望向无果渊,又望向赤牧,眼中闪过一抹决绝,我来不及思考,比他先动作了一步。
在成衍向苍泽扑过去时,我亦向成衍扑了过去。想了想,那些年帮明空打过的架也算是值了,否则,我此时的身手怎么会比苍泽更快一步呢?
看来我和他的想法是一样的,我与他有一个活着出去,总比全都死在这里来得好。
坠下之时,背后响起苍泽绝望的呼声:“小黑。”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我从未和他说过我的心意,他还不知道,我爱他。
莫说是我爱他,便连我喜欢他这样的话,我都没有和他说过。
我还想和他一起去绣山上看芍药,还想知道他做的豌豆黄到底是什么味道,他说海外有许多稀罕的花,我也想去看看。
直至生命的尽头,我才发现,自己有这么多想做而没能做的事情。
真是遗憾啊。
无果渊的戾气扑面而来,刺穿着我们的身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似乎眼前抱着的这个人不是赤牧,而是另一个人。初见无果渊时那种扑天盖地的恐惧感又袭来了,似是许久以前,我亦曾在这黑暗无边的地方待过一样。
温热的血液将我们的衣服染湿,我以为他会挣扎着将我推开,去寻找那生的机会,很奇怪地是他没有,反而将我抱住了。
“这是你第一次抱我。”他的目光中的恨意慢慢淡去,变得复杂。“亦是我第一次抱你。”
其实我已经支撑不住了,觉得这样死去的过程真是折磨人,若是桓灵刀还在手上,我必定要给自己做个了解,省得多受这许多罪。
“其实我很怕寂寞,若是那时我们能一起待在极北之地该多好,焰毒之苦又怎样,我不怕的。”他环在我腰上的手紧了紧:“也好,反正输了,就让我们一起去死吧。”
我很想告诉赤牧,其实我很同情他,被仇恨支配的人生,一定不幸福。
可我什么话都说不出了,才刚张口,便吐出一大口血来,染湿了他的胸膛。
他的身子一僵,片刻,叹了口气:“我终究不够狠心。”
迷糊间感觉一只手覆上我的脸,摩挲着,眼前之人将双手掿在我的肩上,随后便有一股力量将我向上推去。
最后一眼的记忆,是隔着无果渊合上的缝隙,看见成衍伤痕累累,面目全非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