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地过去,那个孩子也在慢慢长大。直到孩子一岁多,舒妤有时回想起来,也是恍惚不已。这个是和她血脉相连的孩子,怎么那般陌生?连一般的亲近,她都嫌恶。当闻到孩子身上的奶味的时候,她竟会觉得胃部不适。当孩子啼哭的时候,她下意识的反应是远离,因为那种声音让她觉得无比烦躁和抓狂。她自己心底也清楚,这并不是一个正常母亲应有的状况,她判定那可能是因为她对这个孩子没有爱。
萧悯默只是用无望的眼神望着她,时间久了,孩子的眼神也带了些无解。当四目对望时,孩子本能地转过头,摆弄起了手上的玩具,不再将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舒妤一开始心头总有些不适,孩子与母亲并不亲昵,那是一种难以言表的失落感,但久而久之,情绪也渐渐平和下来。慢慢地,她竟然对很多执念开始释怀了。释怀是因为,未来这个孩子并不会因为自己的离开而难过,也不会被冠以自幼失怙,茕茕独立般而长大的可怜人儿。如今的这些许残忍,或是为了他的未来吧。舒妤终究还是自私,寻得这么个冠名堂皇的理由来放逐自己,获取自由。即便,私心里还是期望这个血脉相依的孩子不会记恨于她,因为那另一方面是自己无比期待且来之不易的自由。于她这一生而言,可能这样的新生的机会错过便不再了,过去那二十多年里,她从一个金丝笼到另一个金丝笼,完完全全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辗转几何,她竟然也觉得渐渐迷失了本我。
有时候,她也会想,将自己放逐于尘世之外,那样的日子是自己真的想要的吗?这么久以来,与这个世界抗衡,自己早已遍体鳞伤,纠结挣扎的究竟是生活本身还是只是不甘于被命运所控呢?答案呼之欲出,可她不愿承认,因为一旦承认了,就意味着:萧子慎,终究在舒妤的心里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舒妤的话,还是依旧那么少。其实也并不是她不愿说话,每当她预备开口的时候,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也许是因为药物的控制,她渐渐得以安眠。脸上也有些许血色,可人终是整日间迷迷糊糊,昏昏沉沉,不知所以。偶然午后,她打开电视,看到了娱乐新闻头条,是往昔记忆里那个少年。那个粉红色的少年,突然之间,毫无预警地离开了这个世界。那是青春记忆中的篇章,热血活力的模样还依然在脑海中,少年竟是因为抑郁症而自杀的。这个结局,谁也预料不到,明媚如光的少年竟是因为这个而离开。原来一切的美好,在破碎之时,竟会那般触目惊心。
抑郁症,自杀,这些字眼像是一把把尖刀狠狠刺伤舒妤的心头。带着坏笑的少年,青春记忆中的美少年,疯狂而躁动的青春期里追逐的光芒。原来,真的是会一去不复返。好像,没什么东西是永恒的。执念,在这一刻,才是真正放下了。这世上,除了生死,什么事都不值一提。
舒妤不想再依赖于安眠药,所以她决定戒药。第一晚,过程是绝对的痛苦,辗转反侧。脑海里充斥着种种,思绪就像缠绕的毛线一般,错综复杂。找不到任何头绪的她,似乎被纷杂的思绪困住了,动弹不得。她想要呐喊,喉间像是被什么堵住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来。呼吸慢慢变得急促,就快喘不上气了,如溺水之人有一般,挣扎几分后慢慢沉下去。深夜里,望着外面璀璨灯光,自己的孤影是那么落寞。打开窗户,屋外的空气迅速占领舒妤的心头,清新而舒爽。冷冽的寒风贯穿了整个身体,这个时候,舒妤竟然浑身没有一丝寒意。因为,她觉得屋里是地狱,屋外是天堂。天堂里,有花团锦簇,有曼妙歌声,有渴望许久的自由。那种诱惑,使她欲罢不能。她将窗户推开到最大,一个人半靠在飘窗上。半个身子都伸向窗外,不知过了多久,整个身体仿佛都失去了知觉。
萧子慎因晚归,并不想吵醒舒妤。他自知舒妤浅眠,于是轻轻推开房门,本想是拿了换洗的衣服,洗个澡,就去客房睡。
那推开房门刹那,微黄的光线,全都映在舒妤的后背。萧子慎一抬头看到那悬在半空的身体,整个背脊片刻间发凉,手也微微颤抖起来。他迅速跑到飘窗前,将舒妤整个人抱了下来。摸到她身体的那刻,察觉她还有气息,心中舒了一口气。随即而来,是不可遏制的怒气。他把抱在怀里的舒妤种种摔在床上,打开屋子里所有灯光。突然而来的强烈灯光,使得舒妤有些晃神。她微微眯起眼睛,手挡在眼前。
这时,萧子慎才真真切切看到舒妤的样子,凌乱的头发,发紫的嘴唇,煞白的面颊,眼神是那么迷离而空洞,犹如灵魂出窍一般。看到这个样子,萧子慎的怒火又冉冉升起,他真想一巴掌打醒这个女人。手抬起的那刻,无奈地又垂下。他清楚地知道,他已经留不住她了。他松了松自己的领带,坐到舒妤面前,轻柔地开口,像极了五年前初见时的模样:“阿妤,你到底想要什么?我给你。别这样好吗?”
“放手。”那两个字好像是千斤大石般沉重。
“好。”萧子慎一眼都没有抬,站起来,走出去,关门。
许是这惊心动魄的一夜,击垮了舒妤最后的防线也击垮了她所有的意志。第二天清晨起,舒妤开始发高烧,整个人烧得迷迷糊糊,嘴里却在念着什么:“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等到中午时分,月嫂和保姆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高烧到40度,整个人都打起了寒颤。保姆和月嫂慌了神,不知所措间,只能去联系萧子慎。而此时的萧子慎因为昨晚的事,一夜未眠,头痛欲裂。他刚刚回到办公室的休息区,准备补会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