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几步,靳威忽然想起什么,扭脸对女孩说:“那谁,咱事先说好,是你让我去的。如果你家人误会了我跟你的关系,本人概不负责。”
女孩轻笑,留意着左右的车子,伸出手臂挡在他身前不让他闯红灯,然后扬起瓷白小脸像看智障儿一样的看着他,“你见过哪个早恋的敢把对象往家带的?我光明正大,我家人更不会误会,你自己别想歪了就成。还有,我不叫那谁,我叫宋问。宋朝的宋,问候的问。”
靳威闹了个红脸,不再说话,跟在宋问身后穿过马路,走进昏暗的巷子。路灯下,他们的影子交叠在一起,一会儿前面,一会儿后面,靳威低头正看着地上没留意前面宋问停了下来。两人撞上,宋问被他撞得往前趔趄了下,他急忙伸手去拉她,结果拉住了她的手。
宋问站稳后就闪电般的抽回了手,嗔道:“你走路看点路行不行啊?”
我在看路啊!我他妈一直在看路啊!靳威垂眼看着不讲理的宋问,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口,干着急!
宋问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没好气的问他:“你吃晚饭了没有?”
靳威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吃了。”
“吃了你肚子还咕咕叫?”
靳威无奈的揉了揉腹部,她没问之前,他还没感觉到饿,她一问他的肚子仿佛听到了召唤一样,叫得那个欢响!靳威感觉他那冒了两颗青春美丽痘的帅脸都丢尽了。
两人穿过巷子走到另外一条街上,这条街上有很多餐馆和排挡,一条一条的彩灯从东挂到西,五彩闪烁。这里基本上每家都占道经营,桌椅摆得到处都是。且这个点正是最忙的时候,街上烟熏火燎,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油辣子和孜然的味道,靳威闻着直咽口水。
宋问带着他来到一家本地的私房菜餐馆前,把药递给他让他在门外等着,她则径直走进了后厨,几分钟后拎着几个饭盒出来了。
“妈我回去了!”她朝后厨喊了一声。
“好!快回去吧!”一位身材略发福烫着满头栗色小卷的阿姨端着一盘刚出锅的辣炒螺片从后厨快步走出,给坐在里面的那一桌客人上了菜,听到有客人喊结账,又忙去结账了。
宋问走出来,她站在台阶上才和靳威一样高,下了台阶仰头对靳威道:“跟我妈打过招呼了,走吧,去我家。”
“这店是你家开的?”靳威边走边问。
“我妈跟一个朋友合伙开的。”
“生意还挺好。”
宋问侧首一笑,道:“这条街到晚上生意没有不好的。”
他们又折回了刚才那条巷子,在一栋两层小楼前停下,宋问掏出钥匙开了门,让他进去。里头有个小院,院墙下有座花架,架子上摆满了盆栽,狭小的空间暗香幽浮。一楼客厅的灯亮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听到声响光脚跑了出来,见到靳威怔了下。
“你怎么跑出来了?回去躺好了,盖好毯子。”宋问推着小男孩往里走。
“姐,他是谁呀?”小男孩回头看了眼靳威问道。
“他是我同学,住在对面街坊。他家里大人有事还没回来,他又忘了带钥匙,我就让他来咱家坐会儿。”宋问把饭菜放在餐桌上,招呼靳威趁热吃。
小男孩裹着毯子坐在沙发上,一边喝药一边好奇的打量着靳威。靳威真是饿了,宋问打包拎回来的饭菜里有小炒黄牛肉、酸辣藕尖,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山药排骨汤。靳威一口气喝了大半碗热汤,感觉五脏六腑都暖了,舒服得呼了口气,然后掰开筷子,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吃着吃着,忽然听到小男孩说了句:“姐,他好像难民哦……”
难民?靳威噎住,咳了几下,缓过来气转头看向那姐弟俩。宋问抿嘴笑,揉了揉小男孩的头,道:“我们晨晨眼光真好,一眼就能透过现象看到了本质。”
请问有这么磕碜客人的吗?
如果不是才吃了个半饱,靳威真想撂筷子走人了。
小男孩吃了药昏昏欲睡,宋问拉着他上了楼,过了一会儿才轻手轻脚的走了下来。靳威把几个饭盒都吃得一干二净,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正要站起来收拾桌面,宋问倒了杯水给他,让他去沙发上坐着,她来收拾。
靳威也不跟她客气,端着水杯四处走走看看。宋问家是以前的自建房,独门独院,上下两层,楼顶带天台的那种。室内的装修和家具都有些陈旧了,木制楼梯踩上去嘎吱作响,但无论是那米黄色的刺绣沙发套、灰白格的桌布和椅垫、还是粉彩瓷的茶具甚至卫生间玻璃窗上贴的印花磨砂纸、洗手台上的香薰都透露出温馨的生活气息。一看就是由女人操持的家,不像他家。
楼梯旁的墙壁上挂了很多照片,有宋问的,也有她弟宋晨的,还有他们姐弟俩和妈妈的合影,从小到大都有。他盯着镜框中的一张照片看了很久,照片5寸左右,边角都有些泛黄,上面写着一行小字,“问问百天留念,1992年5月23日”。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照片中的小婴儿,她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珠,肉乎乎的身上只穿了一条白色三角小内裤……
靳威看看照片又看看宋问,嘴角带着难以言说的笑意,宋问被他看得莫名其妙,走过去才发现他在看什么,登时就红了脸,一手叉腰问道:“靳同学,你作业写了吗?”
“没写呢。”
“那你打算写吗?”
靳威本来没打算写的,但转念一想不写作业干坐着也挺无聊的,于是拎着书包坐在宋问对面,掏出皱巴巴的课本和卷子,又掏了半天才掏出一根笔,咬着笔头,瞟向宋问,“那个,卷子借我抄一下。”
宋问抿了抿嘴,道:“你把前面的单选和多选题做了,剩下的大题我再借你抄,可以不?”
靳威听话的点点头,二十秒后,他用笔敲了敲宋问面前的英语书,指着自己的卷子道:“选择题我已经做完了。”
宋问惊诧的看了他片刻,苦口婆心的规劝:“你知不知道,很多山里的小孩他们渴望上学却没有条件,你条件这么好,要懂得珍惜呀!”
靳威用笔挠挠头,叹了口气,道:“你给句爽快话,借不借我抄吧?”
宋问把卷子扔给他,气道:“抄你也要走点心,别抄得一模一样!”
靳威接过卷子开始抄。字如其人,宋问的字和她的人一样清秀干净,靳威抄着抄着心里就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那感觉是淡淡的,温和的,踏实的,像是一场毛毛细雨悄无声息的飘落,慢慢的渗透到土壤中,一点一滴的滋润,连浮躁的内心也随之安定了下来。
对面的女孩正埋头复习功课,又长又密的睫毛在眼下形成两道阴影,瓜子小脸,脸颊上带着点婴儿肥显得肉嘟嘟的,让人忍不住想捏一下……
“宋问。”
女孩“嗯”了声,抬起头。
“你,不怕我吗?我可是混社会的。”
女孩看着他,眸子亮晶晶的,随即一个大大的笑在她脸上舒展开来,露出一排整齐白净的牙齿,咯咯笑得花枝乱颤,乐不可支。
“那我要不要交保护费呀大哥?”
“我是认真的。”
“哦哦,大哥你先认真抄作业吧!”
靳威接到爸爸电话时已经快夜里十一点。爸爸托着行李箱站在巷子口,满脸焦急,看见他哼着歌一蹦一跳的跑了回来,足足愣了好一会儿。
第二天,当课代表来收作业时,每一科他都交上了。他同桌吴非那表情,像见证了什么旷世奇迹一般。
“哥,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做梦梦见写作业就在梦里把作业写了?”
靳威瞪他,吴非却一脸惊恐道:“哥你不能这样!咱们不学联盟说不学就都不学,你这样会让我心慌慌哎!”
靳威拍了下他的头,教训道:“你知不知道,很多山里的小孩他们渴望上学却没有条件,你条件这么好,要懂得珍惜!”
吴非眨了眨眼,根本不相信那话是从靳威口中说出的,小心试探着问:“哥你是不是被谁洗脑了?”
“滚蛋!”靳威斜靠着椅背,一条长腿伸在过道里,目光却不受控制的飘向教室前方。
那个穿着校服梳着马尾辫的女孩,正安安静静的坐着。她叫宋问,宋朝的宋,问候的问。就是这妞,让他昨晚失眠了。妈的一闭上眼,脑海里就浮现出她睁着如银河星辰般璀璨的眸子,一边笑一边问他要不要交保护费。
如果是保护你,可以不收费。
但这妞,似乎并不需要他的保护。靳威后来才明白为啥那天他吼了这妞一句,就有四五个班干部冲上来揍他。原因竟然出奇的一致,他们都喜欢她。是的,都。准确的说无论是班上的老师还是同学,没有人不喜欢宋问。
这妞学习好,性格好,模样好,三好学生,妥妥的十班班宠!和靳威这个满口脏话,逃学打架,抽烟喝酒,把妹泡吧的十班毒瘤形成鲜明对比。
鲜明到什么程度呢?如果他俩站一起,就是Smart和悍马,小白菜和镇关西,桃花源和侏罗纪。
最可悲的是,那时也没有人会把他俩联系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