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被两个假装同行的恶魔摆了一道,我和阿三虽然幸运地没有被当场炸死,却也是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重围困境,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吸血鬼包围,还有在一旁冷眼旁观的路西法和他该死的手下,我们冲出去和送死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而要是一直待在车里,则是更加被动地等死。
我这个人可能是生来比较暴力,这可能跟我的成长环境不无关系。从小学到大学的一些爱国主义教育里,我非常费解的是壮士为何跳崖自杀,被推进万人坑扫射的民众横竖都是死,为何不拼死杀上去。
在阿三懊恼地思索,之前为什么不注意周围有没有硫黄的时候,我打断了他:“想那些有个屁用。我们两个留学生万里之遥从亚洲跑过来念个书,连地狱之王都出来招待我们了,我们这一趟也是值了,今天老子就算死,也不要死在车里面!”阿三这一刻什么都没有说,而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先前缇娜说天堂会发动天堂之怒保护先知,如果那一套狗屁理论真的有效,他们真的有心就过来吧,老子今天反正是拼了!
我的双手放在了大腿上,手心盖着两支灌满了亡者血液的注射器,脚在油门下稳稳地踩着。在漫长的半分钟以后,阿三那边的窗户被率先砸破了,阿三也是如箭在弦,马上反应过来,抓起针筒朝着破洞猛扎过去,把里面的毒药全给敌人注射了进去。那边的吸血鬼因为剧痛惨叫了一声,抽搐着往后倒去,这倒是给了阿三一个当口,他猛地用肩膀把车门撞开,又扎出一个针筒,然后挥舞着刀砍了出去。
看来我这边的吸血鬼没吃饱饭不是很给力呀,而挡风玻璃这时已经裂成了一个活脱脱的冰纹艺术品了,我用尽全力一脚踹了过去,已经裂成无数碎片但还是连成一块的挡风玻璃往车头倒了过去。我也扔了一个注射器,然后从车头侧身横跨出了外面。车头此刻还冒着黑烟,前盖像火炉一样滚烫,差点把我裤子的布都烫得沾在了上面,好不狼狈。我连忙站起来,在空中挥舞几下西瓜刀,跳下车和这些肮脏生物战在了一处。
之前米拉说起吸血鬼的时候一脸厌恶,说他们就是一个血液疾病携带库,我出门前反复检查了自己有没有伤口,而且尽可能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蒙面超人。因为已经预料到了要死,我整个人都像疯子一样叫喊着四处挥砍。我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砍头,而且我的身高也可以带给我一定的优势,趁着体力还算充沛我连续砍翻了五六个吸血鬼,一个劲地朝三个恶魔靠近过去。
哀兵必胜真的有一定道理的,像今天抱着必死的想法破釜沉舟杀过去,我真的感觉自己的力量竟是前所未有的强大,一个又一个强大而敏捷的吸血鬼都在我和阿三的刀下丢了脑袋。
我和阿三会合以后相互照应,挥刀的速度更快了。想当年陈浩南带着几个小弟过澳门干活在桥上被堵被出卖,手上没有武器都可以带着小弟杀出去,今天我和阿三全副武装而且身经百战,我们拼了死,也总能在那三个黑眼怪物身上扎几个窟窿!
可能恶魔根本不屑于和我们交手,比尔和珍妮开始簇拥着自己的主子逆着吸血鬼的人潮往后退去。我们毕竟不是神人,这些吸血鬼当然也不是省油的灯,我们在不少于三四十个吸血鬼的包围下只能撑起一个小小的防御圈。
有一个吸血鬼低头闪过了我横削而过的砍刀,想去抓我的脚扳倒我的下盘。我的刀快速往下压出一个弧,绷紧了肱二头肌,手腕一拉,刀锋朝上朝他的手砍过去。我快他也快,刀至之时他已经把手缩了回去,我的刀只砍中了他的指甲。我感觉我的刀就卡在了他的尖甲上。我强行用力把刀抽回来以后,发现刀锋已经缺了一个口子!
一阵透凉的感觉窜了上来,我这才感到一阵阵后怕,我们对付的,到底是一群怎样的怪物。虽然身体是已经失去生命力的皮肉之躯,但其生命力却又是前所未有的强大,这样枯槁的指甲居然可以坚硬到一下就把不锈钢刀弄钝。这样一缓,我顿时空门大开,阿三及时帮我挥砍着逼退了两个同一方向扑上来的吸血鬼,但他毕竟也有自己要对付的敌人,我还是挨了一下吸血鬼的尖爪,左臂上的皮肉出现了两道血痕和三道皮肉翻飞的伤口,皮肉像见了避水珠的河流一样往两边翻开,先是几滴豆大的血珠冒了出来,其次慢慢填充了三道深深的沟壑,鲜红的血液从伤口开始往四周流。
已经抱着必死信念的我不顾一切地挥了几下钝掉的西瓜刀,在一下从右往左的拉砍下,我松开手,脱手的砍刀连带着一个新鲜头颅砍下来,还没来得及上伸的吸血鬼头颅往我的左前方飞了出去。我迅速从腰间抽出菜刀,摇身一变中华小当家。攻击范围缩短,但攻击力明显提升。
这时我才注意到,我的左前臂已经几乎染成了红色,而且带着像是小孩子创意艺术课上,在纸上滴了一坨红颜色,用嘴朝着各个方向胡乱吹的那种风格。因为我是左撇子,挥刀加剧了血液循环,更多的血流了出来,我挥刀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而相反地,那些吸血鬼在空气中嗅到了这种勾起他们强烈欲望的气味,攻击更加凌厉。
我和阿三这边显露出了疲态,已经慢慢有了溃败的势头。阿三也挂了彩,分别在脚上和小腿上都流出了鲜血。因为我的准备比他充分,腿上绑了硬物抬起来既能踢又能挡,要不是用上了以前学的鞭腿,估计我比阿三伤得更惨,这群锤子就光集中对着我攻击。我就是一个这么不甘心的人,眼看着自己落败,眼看着那几个恶魔一边后退一边冷眼旁观却上前不了。
一想到这里,我又感到浑身发热,左臂伤口附近的血管似乎在贲张,一下一下地跳动着。我瞬间红了眼睛,吼叫了一声抽出腿上绑着的岛国短刀,两手两刀乱舞着朝前方一步步迈进。
霎时间,我的右后方不远处也发出了一声吼叫,但那既不是我的回音,也不是在跟我呼应。紧接着,我就在面前的吸血鬼敌人脸上读出了一丝慌张。他们这么一分神,对我和阿三而言简直是天赐良机,本来已经开始乏累的手瞬间注入了活力,手起刀落又砍翻了一个,再挥手,又有一个带着獠牙的圆球掉到地上发出了一阵闷响。
剩下的吸血鬼,本来都因为闻到我和阿三的鲜血,不断抽着鼻子异常亢奋,相互推搡着朝我们这边扑过来,可自从那声吼叫响起来以后,他们越来越不淡定,有一两个吸血鬼,我能清晰地看到他们黑色的血管脉络,已经开始从头颅的四周往中间的五官蔓延,他们当中不知是谁带的头,慢慢地开始狼狈地朝着镇子内部四散而去,和在广场听到鸣枪的人群一模一样。
阿三回过头去看究竟是何等天兵天将,但我的视线一直落在恶魔退却的方向上,努力寻找着路西法和那两个混蛋恶魔。可他们不知道从何时起,已经消失在我们视线里了。我愤恨地跺了跺脚,心里丝毫没有为自己的生还感到庆幸。
我随着阿三的视线看过去。咦,那不是怀特?!
噢,是我看错了。这个身材高大,戴着宽大墨镜而且身穿长毛呢大衣的高个子黑人朝着我们走来,我的第一感觉就是驱魔人怀特。但我马上意识到,不可能是怀特。他没有怀特那几道明显的抓痕,而且也比怀特年轻不少。难道驱魔人里黑人都是这种酷酷的打扮?
但最吸引我的,是他手上拿着一把,一看就是精钢特制的大刀,刀身足有20厘米宽,1米长。这要是逆着光走来,简直就是刀锋战士了。他并没有要追上去的意思,我们自然也不会有,既然发现恶魔的踪迹了,那我们的首要目标,自然是那些从地狱爬上来的堕天使了。
那个黑人朝我们走过来,对我们点点头,然后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不能让这些吸血的怪物逃了”,然后就舞着刀,快跑着往镇子里跑去了。
我和阿三都没想到半路会杀出这样一个同行把我们俩都解救了,而且那感觉特别像已经过世的怀特,我们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不过现在既然他上前去追击落荒而逃的吸血鬼,我们也应该做我们的事,去追截从小镇外围退走的几个恶魔。
我们车后的车子,一看就知道是处于“要么进厂要么回炉”的状态,没办法,我们只能步行了。我下意识伸手摸了摸那把能够杀死恶魔的刀,甩掉手中的岛国短刀以后和阿三也小跑着往前走去。
恶魔是绕着小镇的外围退走的,上前侦查,我和阿三都必须在保证前进速度的情况下,充分调动视觉嗅觉去留意有没有硫黄留下的痕迹。路西法,或者说恶魔应该是拥有像天使一样的瞬移能力的,但至于比尔和珍妮那两个比较低等的普通恶魔,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这个能力。
我总有一种感觉他们不会走远,甚至可能正在引诱我们从刚才的陷阱跳进另外一个陷阱。无论如何,我都必须要找到他们,这是我的内心告诉我的。
果然,沿着小镇房屋追了一会以后,在一个像马厩一样的矮木房子里,飘来了一阵淡淡的硫黄味。我觉得不能低估恶魔的智商,以免中计成为瓮中之鳖。于是在我留意着马厩的同时,阿三把马厩旁边以及对面的房屋都逐一踹门冲了进去。幸好,房子里并没有埋伏,就是其中一个房子里,有一个吸血鬼躲在里面,他袭击了阿三。可是落单的吸血鬼不是打了鸡血的阿三的对手,握在手里的刀又给阿三的战绩添了光荣的一笔。
他重新回到了我这边。马槽里的格间都是空的,静止的水已经长出了一些像鼻涕一样的藻类植物,微微散发着臭味。如果细细闻起来,空气中那种稍稍刺鼻的硫黄味又似乎不见了,很可能,我们是被这些屎绿色的该死的藻误导了。
但既然到这里了,我和阿三决定把草料贮存间的门踹了进去看看。我的心脏扑腾扑腾跳了几下,然后我一提气,猛然踢开了门。脚底传来了一阵阵剧痛,门却丝毫不动。真不公平,凭什么阿三刚才踹的那几扇就很顺。阿三一脸鄙夷地看着我,然后伸手去拧门把手。要是这样就能开,我真的是什么面子都没有了。
幸好,铁将军死死地把门守得严严实实。我打量了一下两边门中间的缝隙,刚好可以把我的菜刀放进去。我双手握柄高高举着刀插进门缝,厚实的刀背朝下,使出吃奶的力气往下砸去(老实说,我不懂吃奶的力气到底是什么意思,吃奶需要力气吗)。菜刀界的干将果然给力,只听到清脆的“咣”一声,没有任何特技,在几丝火星蹦出来以后,门闩被砸开,右边的门往里开出一道缝。这扇该死的门,我又狠狠地踹了它一脚,然后敏捷地往后退去,阿三差点被反弹的门迎面拍到。
在这个瞬间,我全神留意着屋内的动静。不出所料,恶魔果然不在这里。里面堆着两三堆小山一样的干草,以及靠墙垒起了约莫十来袋早已发霉被蛀烂的干玉米饲料。
屋里弥漫着各种说不清的味道,总的来讲,就是岁月的味道吧。我分辨不出这里面有没有硫黄,或者发臭绿藻的味道。屋里没有任何动静。只是在阁窗处漏进来的阳光,照射到胡乱飞舞的扬尘。我和阿三赶紧退了出来。即使要做个无公害吸尘器,也要留着内存回国去吸,这才是拳拳的爱国之心。
耽误了这一阵,我们也没有踩进恶魔布的局,看来他们就真的纯粹是逃了。难道他们怕了我们?或者说他们害怕拿着大刀的那个驱魔人?
现在我们只能先进镇里,看看要不要帮帮那个黑人的忙了。阿三忽然冒出了一句:“你说那个黑人有没有可能是怀特的孩子?”
“别乱说,先去帮忙。”不过话说回来,这也不是没可能耶。
我们沿着街道往小镇的中心跑去。当然,我们丝毫没有放松警惕,毕竟下一秒就可能从屋顶或者其他什么地方出现敌人。小镇的主街道并不多也不大,加上刚才我们基本上勘察了一遍地形,现在对我们来说也是挺方便的。奇怪,我们绕着井字街道走了两三个路口,始终没有看到那个黑人的身影,也没有发现吸血鬼的任何踪迹。我和阿三停下脚步以后,四周似乎就只有微风的声音。
最怕的就是遇到这种情况,明明刚才还在浴血厮杀,现在这样真的有点草木皆兵。我和阿三走到了小镇主街上最后的一个十字路口,横刀在胸前作出防御的姿势。我瞥了一眼左臂上的伤口。那几道伤口以及翻飞的皮肉依旧显得非常骇人,但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血已经止住了,手臂上的血迹已经风干氧化成了酒红色,就像一摊大大的胎记。
我隐隐地看到,就在几道爪痕伤口的边上,有一些紫黑色的细小静脉,正以伤口为中心,一点点往四周渗出如枯枝树林一样恐怖的小脉络,就像之前我们见到那些怪物满脸的紫黑血筋那样。我整个身体发自内心地打了一个寒战,会不会是之前那个吸血鬼咬伤我并且注入的毒血液,现在已经开始发作了。也就是说,我有可能已经在变成一个吸血鬼了?
这种突如其来的想法和后怕,如惊涛拍岸一样,在脑海防御的悬崖上激起了很大的震动和旋涡,各个念头就像白花花的浪花般冒涌而出。我想到了嗜血、夜晚、冰冷、肮脏和病菌。一些带着老鼠垃圾的下水道情景忽然间占据了我整个的想象。我又打了个冷战。
阿三和我背对背成互补式的防御,他觉察到我的寒战,问我:“笛你没事吧?是不是你发现什么了?”
“噢,没什么。可能最近抵抗力有点差,稍微有点着凉感冒了。”
“嗯,小心点。”
就在我们俩说话的时候,在电光火石之间,有什么东西朝着我右边太阳穴飞来。我急忙调好姿态准备挥刀迎敌,只见却是从一间房屋二楼的一个窗户里,飞出来一只完整的手臂!我急忙挥刀去挡开,那只苍白而且带着尖甲的手臂被我切开一道很深的口子,然后软耷耷地掉在了地上。我往下看了一眼,这才留意到,原来吸血鬼的指甲,是在原来的基础上突起来了一大块,上面满是老树一样满布的竖条沟壑,整个指甲在尖端汇成一个锥形,蜡黄泛着紫的颜色比起万圣节的装饰恐怖了百倍。
我把视线从地上的断手移开,朝着那个房子看去。然后我通知了阿三,两个人调整状态以后向那个拐角的两层木建筑慢慢靠近。
同样位置同一个窗口,忽然间亮起了一道寒光。多半是那个驱魔人在挥刀杀敌了。我和阿三赶紧快步冲了进去。说实话,刚才见到他那把特制的刀,我真的觉得特别帅,甚至都超过了我之前的得意之作霜之哀伤。要是我也能有一把像他那样的刀就好了。
这个木建筑是一间已经荒废了的店铺,而且看来还是一家酒吧,我们一进门,就可以看见阶梯状的酒架和一个已经铺满灰尘的吧台。酒架上还有两个玻璃瓶孤零零地站着,依稀还可以看到里面装着不到1/3的不明液体。
吧台的灰尘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但是有几道明显是新近的痕迹,估计那个黑人在这里找到了他要追击的吸血鬼。我们立马沿着靠墙的楼梯快步走了上去。当我可以隔着楼上的扶手看到二楼的地面以后,我吓了一大跳。只见一个头颅正静静地凝视着我,眼睛里恼怒和惶恐定格了他最后的情绪。一道乌黑色的血液沿着他的内眼角往下划出一道泪痕。
我尽量保持镇静,然后抬起头去寻找那把漂亮的刀的主人。可是就在恍然间,我的整个视野都刷一下变成了鲜红色,而且整个室内的声音变得非常聒噪,我的视线里,出现一个还在徐徐后退,但身体内没有任何起伏的人的轮廓。还有另外一个人形轮廓就在我眼前右边的地方,他的整个身体已经变成了透明,只见那些全身的血管纤毫毕现地被勾勒出来,活像一幅迷幻的画卷,在他身体的右上方,有一个拳头大小的东西正在不断快速地收缩扩张,循环往复。那是人的心脏。从对方的身高来看,应该就是那个黑人了,原来他是一个右心人。我听到的巨响,一下下都吻合着对方的心跳,他因为剧烈的运动心脏正处于极其活跃的状态。另外的杂音,应该就是外界的声音,以及我和阿三的心跳。
短暂的几秒过去了,我的视线里又重新恢复了彩色,那些轮廓又变回了血肉之躯。我把视线重新投到那个正在一点点往后挪动的吸血鬼身上。只见他分神看了我一眼,表情甚是复杂。最后,在一个谁都没有防备的时刻,黑人挥刀快速向前,把那个反应过来正想跳窗的吸血鬼,抓着小腿狠狠拽了回来,然后手上的武器一下用力,他的脸上被挤出的紫黑血液喷了一脸。
因为刚才那种不该有的感觉,这一瞬,我感觉我的脖子都是凉凉的。或者他已经发现我被吸血鬼转化了,下一秒掉在地上的,说不准就是我的头颅。
刚才下车砍杀的时候明明是一心求死,现在我却开始害怕起来。那个驱魔人看到了愣在楼梯的我和阿三,他四周看了一下确认再没有吸血鬼以后,对我们点头轻轻笑了一下。配上那把沾满血迹的大刀,以及他脸上像麻点一样的血污,这个笑容可以说是万分诡异。
我于是重新迈起脚步,走上了楼。木地板看起来很老旧,踩上去却是基本没有声音,看来东西的质量一代不如一代,是全球化现象啊。
黑人很机智地用刀在倒地吸血鬼的身上割下一块衣料,擦了擦自己的脸。这下,抹匀的血迹已经无缝契合他的皮肤,几乎都看不见了,这下倒是舒服多了。他扔掉布块以后向我们走过来,这才算是正式的打招呼。我们分别握了手以后,互道了姓名。
“萨米特。”
“笛。”
“你好,我叫威廉姆斯,威廉姆斯·怀特。”他自我介绍的时候收起了笑容,双腿分开和两肩同宽,握着手自报家名,看来是非常重视。可是听到他这句话的我和阿三,都同时愣在了原地。这哥们不会真的是那个驱魔人大哥的崽子吧?
他留意到我和阿三略显尴尬的一愣,美国人直来直去,稍稍歪着头问:“怎么了,你们听过我的名字还是怎么?”面前这个目测1.85米的黑人硬汉如此侧头恶意卖萌,刀锋战士的画风立马荡然无存。
我和阿三到目前都只知道当晚被火烧死的驱魔人叫怀特,却道不出全名,只好含含糊糊地问他认不认识一个跟他风格有点类似,稍微年长一些的黑人同行。他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我这才注意到他原来是个光头),有点疑惑。他问:“同行?”
“就是……呃,像我们一样的驱魔人。”阿三说。
他听到Exorcist(驱魔人)这个词以后愣了一下,然后换了一副“脆弱心灵受到了惊吓”的表情看着我们:“这世上真的有恶魔?真的有驱魔人?”
“那你刚才做的不就是这样的工作吗?”我没好气地问。
“我只知道世上有这些跟人类长得很像的,吸血的怪物。”他坦白地说。不过这一来,却是勾起了他强烈的好奇心。他瞄了瞄地上并没有什么东西的阻挡,然后一屁股坐了下去,还拍了拍地板,让我和阿三也坐下。
于是乎,我们几个就在这个地面上还有散落的,身首异处的吸血鬼尸体的木地板上坐了下来。小怀特用力把他的刀插进了就手处的木板里,我和阿三直感觉整个二楼都在晃动,我都要以为他要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在木板上砸出个大洞把我们送到一楼去。
他的身体稍稍前倾,双手张开放在他的双腿上,看起来很迫不及待地让我们给他讲讲关于驱魔人的事情。
阿三故作神秘地一笑,然后说:“那你先告诉我们,为什么你会来到这里。而你又怎么知道吸血鬼的。然后我们就把另外那些东西给你讲。”
小怀特报之以爽朗的一笑,然后点点头说:“好啊。”我心里想,要是在正常人的世界里,同行与同行之间,人与人之间也是这么简单爽快就好了。
承载着小怀特不愉快过去的故事,在他平静而略显低沉的腔调中娓娓道来。空气中,飘扬着他带着黑人口音的美式英语,以及一些淡淡的,难以形容的吸血鬼血液的腥味。
“其实两年前我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青年,高中念了一年辍学以后在修车店里当车间工人,娶了一个在干洗店上班的女孩做妻子。本来生活虽然不是非常富足,但至少也算是可以不用饿着肚子。出来走上社会以后我觉得没有学历实在不行,而且很多寄到家里来的邮件我也不能完全看懂,于是我报了一个高中的远程教育项目,想至少先把高中念完。我们还打算着,再工作一两年存点钱,搬到一个稍微好一点的社区,然后生两个孩子。”
“可是突然有一天晚上,我老婆店里因为接了一个酒店洗布单的单子,加班到比较晚才回家。那天晚上我有点担心,还想去接她的,但才走到门口,就远远见到她在往家里走来了。我在家门口等着她,可是在她见到我以后,好像有点错愕,又有点不好意思,反正就和平常有点不大一样,又好像说不上来。”
“她一回家就进去洗澡了,平时话并不少的她那天夜里安静了很多。当时我只是以为她太累了,也就没有在意,可是好几天了,她都还是那样,我就慢慢有点担心了。我问她有没有发生些什么事,她说没有,见到我有点紧张,她有点畏缩,又好像有点暴躁,提高音量喝止我继续问下去。”
“就在那时候,我开始注意到她有一些习惯好像跟平时不大一样了。对了,忘了跟你说,我来自佛罗里达州,一直就在Opa locka(奥帕劳卡)居住。我们那边很热的,我老婆她之前都是穿着热裤或者短裙,你不知道她穿超短牛仔裤的时候有多么性感,她是一个黑白混血儿,长得可漂亮了。”说到这里,他眼睛里的光芒闪了一下,随之又黯淡了下去。我没有跟他说,我们俩住的北迈,离他的城市无非也是40分钟左右的车程。
他顿了几秒,看着窗外好像在想着些什么,然后他回过头来看着我们,继续说下去:“对,刚才说到她的变化。艾米丽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开始每天都穿着长裤了。而且在我回到家的时候,她的态度也比之前冷淡多了。有一天晚上,当我回到家的时候,我忽然发现,厅里的灯变暗了,而且房子里几乎所有的灯都变暗了。艾米丽在我没有防备的时候从后面抱住了我,我指着那些变暗的灯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就在我耳边吹气说:‘外面阳光那么好那么明亮,回到家里这样不是更浪漫吗?’我完全不知道怎么答。”
“那时候距离我留意到艾米丽的变化已经过了将近一周,原本几乎隔天就会行房的我们已经将近两周没有做过那种事了。所以当她那样做的时候,我几乎要把持不住了。而她已经把我推倒在了床上。我们开始急促而笨拙地去松开衣服上所有的纽扣和拉链。”
“就在兴头上时,忽然间我大腿内侧传来一阵带着温热的痛感。我好奇地抬起头时,我已经看到艾米丽冲进了厕所,还一边喊着‘对不起……对不起’,我看到我的大腿上被咬破了,少量的血正从伤口涌出来。她在里面洗了好久,然后又打开冰箱把差不多一加仑的冰水全部喝掉。最后,那天晚上我们什么也没有干,躺在床上的时候她离我远远的。”
“那天我累得也够呛,也没有计较什么,她说她也累了,让我赶紧睡觉。于是我们就真的睡觉了。大概过了几天,我爸妈要从佐治亚来迈阿密度假,顺便过来探望我们。那一天我照常去上班,艾米丽请了一天假去Presidente超市买菜,预计下午爸妈到的时候,我也可以下班回来跟他们一起在家吃一顿好的。那天下午我跟经理打了招呼,早早地回到家的时候,开门见到的一幕,我整个人都像被雷轰了一样,定在了原地不知所措。”
我和阿三已经大概能想见当时的情形了,不过我们没有打断,让他静静地说。有些东西,放在心里太久总归是不好的,说出来了,多少会更释怀一些。小怀特说:“我见到饭桌上放着两盘还热腾腾冒着香气的蝴蝶粉和香肠比萨饼,可是……可是,艾米丽她……”他低下头,伸出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在脸上用力上下揉了几下,“她把我的父母都咬死了。我看到爸爸他像一个血人那样靠在餐桌上,脸上尽是一道道摸过舔过的血污。他的手中还抓着一把刀叉准备分发到每个人的位子上,我第一眼没有看见妈妈,不过我马上就看到了她的头正歪倒向门口这一边。她的身子一半还在房间里被墙挡住了,露出的一半,我看到艾米丽正趴在我妈妈的身上,她的胸腔连同衣服,被一整片地撕开了,艾米丽的头正埋在其中。”
“我看到妈妈的一只手正伸向门外,手指上有一个小小的切口,血正从伤口往外冒。艾米丽完全没有注意到我回来,她还在……这时候厨房炉子上的水壶开始发出像汽笛一样的声音,这惊醒了她。她抬起头,然后看到了正站在门外傻愣的我。我看到她的眼珠变成了鲜红的颜色,她的嘴里……伸出很恐怖的尖牙。她没有上前袭击我,反而脸上露出一丝带着悔恨的神色,然后砸破窗子,逃走了。”
“缓过神来以后,我发现自己从头到尾居然都没有叫出声。但我还是掏出手机,打电话报了警。”
“警察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何,我竟然没有把艾米丽说出来。他们问到我妻子的时候,我说她今天请假,刚好有事出去了。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我太爱她了,是我还没接受和相信这个事实,还是我理性地认为警察即使听了我的口供也绝不会相信,反正我就是没有说。最后,茫无头绪的警察只能把案件勉强定义为野兽袭击案。我的家里除了艾米丽和我再没有第三个人的指纹,我因为回家前5分钟,还在街口加油站的便利店里买了包香烟和一张彩票,有不在场证明,所以艾米丽也还是嫌疑人之一,警察拍拍我的肩膀叫我节哀,然后对我说要是艾米丽回来了,通知她去警局一趟,或者让他们过来把她的口供也录一下。”
“处理完双亲的后事以后,我知道我必须要靠自己查出事情的真相,于是我辞掉了我的工作,开始四处寻找相关的线索和类似的刑事案件,以及人口失踪案件。真是可笑,以前读书的时候没有好好学习,然而学得最多的,却是在我放弃工作开始流浪以后。我也在网上查了一些很隐秘的论坛。终于,我摸索到了这一种生物——吸血鬼。它跟最近当红的主题电影不一样,这种生物它们……我想你们既然会出现在这里,也相当了解了,我就不说了。反正,我知道了自己的妻子,很可能就是一个吸血鬼。”
我问:“你还没有找到她,是吗?”
小怀特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眼睁睁地看了看我和阿三,然后往后拨了一下头发,苦笑着说:“我亲手杀了她。”听到他这句话,阿三“啊”了一下,而我却不自觉地想到了,就在不久之前死在我刀下的娅米。
小怀特继续说:“其实我并不恨艾米丽,她之前不小心把我的大腿咬破时,她已经是在转化的过程中了,她是极力想忍住的,那一晚她没有伤害我。而后来,可能她看到了我妈妈手指上的伤口,才彻底失控了。我恨的,是吸血鬼这种生物。我恨的,是袭击艾米丽并且转化了她的,那个该死的吸血鬼!”尽管事情并不是发生在最近几天,但他眼中的怒意,却是极其旺盛鲜活。
“我立志成为一个吸血鬼猎人,尽我个人最大的力量,把这个国家里这些可悲可恶的生物全部赶尽杀绝。我也接触了几个和我差不多的猎人,我们偶尔会交换一下情报,一起去搜索关于吸血鬼的信息,然后去进行猎杀。”
“我是在路易斯安那发现我的妻子的。她曾经拥有的人性在我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已经完全泯灭了。她当时就待在我正在追查的吸血鬼部群里。她见到我的时候也是有点错愕,然后她很平静地问我要不要成为他们的一员,她可以和我一起捕猎。她在和我说话时就像是面对一个陌生人……或者说是面对着一个猎物,而且在她的意识里,我感觉她已经完全把人类划为另外一个物种,比他们低等的物种。然后……我亲手砍下了她的头。”
“我把她连着我当时的刀一起葬回了佛州。从此,我真正地无牵无挂,成为一个吸血鬼猎人。我要尽我所能,阻止这些邪恶的东西祸害别人的家庭,制造更多的悲剧。有一次,我在密歇根州一个酒吧后巷里救了一个ABS协会的刀匠,他花了很多心血,破例给我造了手上这把刀。”他摸了摸插在地上的刀,一脸自豪,“好啦,我说完啦。”
我们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沉默之中。这个故事对我们来说是一个新的事情,但对于小怀特来说,这是一个早已结痂的伤疤,他的刀已经饮了不少吸血鬼的血,他也已经用了足够的时间来消化生活中的不幸和伤痛。做一个猎人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成了反过来安慰我们的人。
平静下来以后,这回轮到我们来给他讲我们作为驱魔人的经历了。从来到美国第一晚遇到驱魔人怀特,到我们经历的事件,以及关于天堂地狱、天使恶魔的事情我都大概阐述了一遍。因为有了比尔和珍妮的前车之鉴,我已经有所保留地,把我们跟天使和中立者之间的关系隐去了。我也没有告诉他,我们手中有一把可以杀死恶魔的神器。
小怀特在全程都几乎保持着同一个动作同一个表情。他抱着自己盘着的小腿,眼睛瞪得像见了鬼,嘴巴一直维持在可以塞进一个拳头的O形。唯一让人感觉到他还活着的,就是他在听到精彩的部分会不住地点头,略显兴奋。
“所以每个人都没有资格说自己把这个世界看懂了,不是吗?”我们都交流完以后,小怀特感叹。
“是吧。”阿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即使我不会读心术,我也敢说,此刻阿三的脑子,根本什么也没想。
就在我们都各自沉默的时候,空荡荡的房子里忽然传来了一阵声响。我们几个都一惊,各自跳了起来。尤其训练有素的小怀特,已经抽起地上的刀,像只豹子一样朝着二楼厅堂的火炉壁处冲了过去。
刚才看到这个东西的时候,我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疑心。这里地处北美大陆的最南端,就气候来讲根本没有必要在房子里配上火炉。这个火炉已经被水泥板封起来了。但是,和墙壁周围格格不入的是,水泥板的裂纹和折皱上没有半点灰尘。慢慢地,我也发现,整个二楼的木地板上,也没有像一楼吧台那样满布灰尘。
小怀特用刀柄捅了捅那块水泥板,他注意着压低了声音对我们说:“这后面是空心的。”我和阿三顿感没趣……这后面就应该是空心的啊!
这智商连阿三也看不下去了,他说:“大哥,我知道,我们就想知道里面还有没有通道什么的。”
我把他们两个留在上面研究,我下楼去看看有没有可疑的地方。我尽量轻声下楼,以防在暗处还会有什么东西蹦出来。我估摸着找到和楼上一样的位置,发现一楼居然在和二楼同一个地方,有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火炉,也是用水泥板堵起来了,与二楼不同的是这块水泥板上已经铺了尘,而且墙壁出奇地厚。这样一来,情况就更加可疑了。通常来说,如果这样的房子开凿了火炉,要么就是一楼的火炉直通烟囱排烟,要么就是二楼在和一楼稍稍错位的地方盖个火炉,然后共用一个烟囱,以免一楼的烟雾在二楼的炉口溢出来。
他们把火炉分别建在了两层楼一模一样的地方,这根本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这群吸血鬼耍了点小聪明小心机,但这也太低估他们笛哥的文化了。我也用东西敲了敲水泥壁,那些闷响却是告诉我,这里面是实心的。这么说,如果这房子里真有个秘密通道,入口竟然是从二楼进去的?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临走前,我又不甘心地用指甲在水泥板和墙壁的缝隙里摸着抠了抠。果然堵得很严实,入口不可能在这里。在我把手伸回来的时候,我发现手上沾着一些粉末和细小石块一样的东西。我能清楚地分辨出来,那不是灰尘。我往水泥板上仔细看过去,我居然把水泥板抠出了一个小角。我摸了摸自己的指甲,顿时发现自己的指甲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变得非常厚实坚硬。尽管目前从外表上来看跟之前没有任何区别,但当中的变化,我是感受得非常清楚的。难道,我真的已经在慢慢变成一个吸血鬼了吗?但是,到目前为止,除了之前眼前的景象出现过变异以外,我没有感受到自己体内对鲜血的饥渴,至少目前没有。
等这事情稍微告一段落以后,我一定要找缇娜给我想想办法,而且这事,我目前还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包括阿三在内。我把手上的灰拍了拍,然后重新走上楼去。阿三已经准备下楼来通知我了,见到我正在上楼,他朝我招手说:“快,我们找到了,那个火炉后面真的有个入口通道。”
我连忙跟了上去。只见小怀特已经抽出了刀,警戒地守在火炉口。水泥板已经被他们想办法打开了,露出一个和成年男性蹲下时身形大小相当的洞口。因为壁炉后面是突起很大一块的墙体,所以即使从洞口看进去,也看不到前方的墙面。我似乎有种只要一钻进去,就会去到另外一个世界的感觉。
“我先进去探探,你们跟上吧。”小怀特回头对我们用气声说了一句,然后把刀收到背后,像我一样在绑腿上抽出把小刀,然后摸索着跨了进去。几秒钟以后,洞里传来了两三下“踢突踢突”的声音,而且听起来像是一路渐远。但是整个过程中,他自己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我低声对阿三说:“那我们也进去吧。”他点了点头。我带头迈了进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一直都在留心着身体的变化,这时候,我居然带着强烈的好奇,想看看吸血鬼生活的真正世界,究竟是怎么样的。那会是我的归宿吗?
脚迈进去以后,我本来已经做好了踩空的打算。然而,我却踩到了一些什么东西,是结实的。这下,我才放心地把双脚都踩了进去,松开扶着墙的手。忽然间,我脚下一滑,失去平衡一屁股坐了下去,整个人往下滑去。这个感觉似曾相识。我想起来了,当时在北迈的恶魔教堂里,我们就是这样前往地下室的。
怎么我会蓦然有种不是很好的感觉呢?但我不知道又有哪里不对。
这一条像羊肠一样的水泥滑梯在狭窄的空间里快速向下,很快,我就双脚着地了。我刚落地,因为惯性我差点整个头磕在了面前的泥墙上。小怀特估计已经中了招,他很体贴地伸出手,在我的额头上用力垫了一下,缓冲掉了往前的劲。然后他把我推开,在阿三下来的时候也帮了他一把。整个过程时间很短,但我们都很专业地没有说一句话。
下来之后,我惊觉这下面还真是别有一番洞天啊,我们从上面滑下来以后,竟然是来到了一个地道迷宫一样的地下场所。我们的两旁是往外延伸开去的地道,而且不知道哪来的电源,地道里每隔个四五米,就会有一盏昏黄的灯,照出地面上整齐的红砖路,恍然间有种葡萄酒庄的味道,而且就在地道里有个往里凹进去的槽,上面是带着扶手的座椅,那形状像极了一个放倒了的橡木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