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8月末，气温高得不像话。
正值各大高校开学之际，高铁站也是人满为患，一脸青春的学生们拎着行李箱穿梭在人群之中，偶尔笑闹之间还会不小心撞到身边的人，看着同样年轻的脸庞，大家也都是一笑而过，在这炎热的季节里流淌过一股清流。
乔乔站在人来人往的高铁站接站口，一边踮着脚尖努力向里面望着，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着手中的电话：“嗯嗯，我听清楚了，中山街46号是吧，等我有时间过去看一下……我？我在接人呢，现在有点儿忙……”
对方似乎没听懂乔乔话里的拒绝，还在啰唆着。
踮到脚尖发酸还没看到自己想见的人，乔乔终于十分不地道地开始迁怒于电话里的人：“我都说了有时间会去看的，你急什么嘛！就怪你一直说、一直说，我都没找到人！”
说完，也不等对方回话，乔乔就直接挂断了电话，随后伸出两条细长的胳膊拨着眼前的人流，一边往前挤一边开口：“不好意思啊，让一让……”
只可惜，出站口的人多得不像话，乔乔努力了半天也没往前走几步。
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火车已经快要进站，一想到闺蜜王菲那个大路痴，若是没看到自己，肯定又不知道走到哪儿去了，乔乔登时就急了。
眼睛转了转，乔乔站在原地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气沉丹田，猛地睁开眼睛一声暴喝：“小偷！”
两个字喊出口，前面那群刚刚还在迅速向前挤的人立刻四散开来，而后纷纷低头去摸自己的钱包还在不在，乔乔则趁着大家愣神儿的时候几步挤到出站口，而后假装刚刚喊“小偷”的人不是自己一样，捋了捋被挤乱的长发，礼貌地朝身后一脸震惊地看着她的路人露齿一笑。
时间算得还比较准，等她站到第一排的时候，已经有乘客陆续地从出站口走了出来。乔乔将双肩包背在身前，踮着脚、伸长了脖子去找王菲。
等了十多分钟，身边接站的人都走了一大半，乔乔却还没看到王菲的影子。微微皱了皱眉，想着那丫头是不是在车上睡过头了忘记下车，乔乔便摸出手机准备给王菲打个电话，而就在此时，一只微黑的手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乔乔愣了下，心中泛起一阵恶寒，转身顺着那只手看过去——是个男人，三十多岁，个子不高，还微微有点儿驼背，路人长相，但是一张方脸上那双极其凶狠的倒三角眼，非常引人注目。
不像好人。
乔乔眯着眼睛看了他几秒，确定自己并不认识他，便警惕起来，大声问道：“你干什么？”边说边想甩开男人的手。
谁知，那男人非但没被甩开，反而更加用力地将乔乔向他的怀里扯去：“总算找到你了！还不快跟我回家！”
乔乔被扯得一个踉跄，手一松，手机“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当时她的心就“咯噔”了一下——这要是把手机摔坏了，真出点儿什么事她拿什么求救？况且……
这可是她买了还不到一个月的新手机啊！于是，乔乔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一股力气，反手就推开那男人，弯腰迅速捡起地上的手机，转身就准备跑。
男人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乔乔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但很快就回过神儿来，对着乔乔的背影大声吼道：“你偷了我妈看病的钱离家出走就算了，居然还给自己买了新手机！你还有良心吗？快跟我回家！”说完，趁着人多乔乔无处可逃，几步追过去又扯住乔乔。
看着握在自己手腕上那黑乎乎的手，乔乔一阵恶心，用力地拧着自己的手腕想挣脱开来，却没想到那男人看着瘦巴巴的居然力气还挺大，她都觉得手腕开始火辣辣地疼了，那男人的手仍没松动分毫。
“你认错人了！放开我！”乔乔一边挣扎一边对围观群众开口求救，“我不认识他！帮帮我！”
“这招你还没玩腻吗？”男人像是生气了一般，“上次找到你，你就说你不认识我，结果我被抓进派出所待了十天！你还想这样做吗？拿了我妈的救命钱，我可以不怪你！可是你就这么走了，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孩子怎么办？他还那么小，天天哭着喊妈妈！你能不能有一点儿身为母亲的责任感！”
乔乔听得一愣——要不是她身为当事人没办法脱身，此时此刻她都想给这男人的精湛演技鼓鼓掌，要不是包里还放着她的学生证，她险些都以为自己就是那个抛夫弃子的有夫之妇了！
围观群众显然被男子的演技蒙蔽了，看着乔乔的目光中都带着一丝谴责……
乔乔有些慌了，这男人明显是个惯犯，演技娴熟，动作毫不拖泥带水，看到舆论的天平开始向他倾斜之后，立刻拉着乔乔向车站外走：“你必须跟我回家，我妈还病着呢……”
就这样，男人不顾乔乔的挣扎，凭着蛮力硬是将她拉出几米远。
身边的人完全没有阻拦的意思，反而一直对着乔乔指指点点。倒是有几个想要走过来问问情况的学生，但是在身边人不断说着“别人的家务事咱们别管”的话语里慢慢停下了脚步。
乔乔心下一惊，惊慌失措了一瞬间之后很快就冷静下来——这个时候，还是靠自己最靠谱。
于是，拉着人闷头疾走的男人，忽然听到一个颤抖着压抑着哭腔的声音：“你还好意思在我面前提孩子？你怎么不告诉大家孩子是谁的？”
男人脚步一顿，疑惑地回过头。
乔乔立刻抓住这一瞬间，用没有被抓住的手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瞬间泪如雨下：“就因为我不能生孩子，你就把情妇的孩子带回家让我养！你知道我每天看到那孩子是什么心情吗？你怎么能这么残忍？”乔乔一边说，一边哭，眼泪像泄洪一样奔涌而出。
男人被乔乔说得一愣，迟疑了一下，眉心一皱，像是有些吃不准乔乔玩什么套路一样斟酌地回答：“那是我当年做错了事，孩子留给你是想给你个念想，但是我跟她已经分开了……”
乔乔趁机用力抽回自己的胳膊，赶紧后退一步和他拉开距离，在男人又伸手抓她之前立刻开口：“就因为我让你们分手了，你就能打我吗？”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围观群众谴责的目光立刻移到男人身上。
男人的表情有些尴尬，视线瑟缩地看了一眼周围的人，忽然软了语气，向乔乔凑了过来：“我……我错了，我们先回家好吗……”说完，又迫不及待地扯着乔乔往外走。
乔乔瞬间像崩溃了一样推开男人，又哭又喊：“结婚前你说会一辈子对我好！结果我不能生孩子你就开始找情妇！还让我替你们养孩子！你们分开了你还打我！”
话音刚落，周围的人的眼神都变了，有几个男学生已经慢慢围上来。男人感到情况有些不妙，准备用强硬的手段带走乔乔。乔乔愣了一下，突然发狠将自己的双肩包摘下来摔在地上，眼角余光看到一个人拎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从身边经过，她二话不说立刻扑过去从那人手中抢过那台笔记本电脑，狠狠地从中间一掰两半，又摔在地上。
2
徐云深算是知道什么叫作“飞来横祸”了。
原本是被宋主任派出去参加医学考察的，结果考察还没结束就又被高院长叫回来，说要他参加个报告会，结果在高铁站出站口偶遇了一对似乎正在家丑外扬的小夫妻，而那疯了一样的小妻子迈着矫健的步伐蹿到他面前，然后……粗暴地毁了他的电脑。
他满是报告会资料的电脑！
那小妻子摔完他的电脑，根本没给他什么虎躯一震、怒发冲冠、全身发抖的机会，抬头就对丈夫说：“你就知道钱和女人，你根本就不爱我！”
那丈夫脸色铁青，咬着牙开口：“我最爱的……就是你！”
小妻子听后哭哭啼啼地看了丈夫一眼，问：“真的吗？”
“真……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徐云深总觉得那两个字似乎是那丈夫咬着后槽牙挤出来的，里面有着生啖其肉的凶狠。
这可不像一个丈夫对待妻子应有的语气。徐云深微微眯了下眼睛，不动声色地向小妻子的方向挪动了一下脚步。
小妻子点点头，似乎放下心来，转过头对着徐云深抱歉地开口：“不好意思，先生，刚刚是我太激动了，请问您的电脑多少钱？”
徐云深默默地打量着小妻子，缓缓地开口：“顶配的Apple MacBook Pro（苹果笔记本电脑），一万七。”她看着还很年轻，并不像是可以做人妻子的年纪。
小妻子极其做作地擦了擦眼泪，转过头对着丈夫开口道：“老公，赔钱吧。”
那丈夫瞬间就愣住了，像是还没醒过来一样，满脸惊讶的表情，似乎没理解这剧情的发展。小妻子等了一会儿，见对面的男人没有反应，无奈叹息一声，转过头对着徐云深说：“对不起，先生，我们可能不能赔您的电脑了，麻烦您报警吧，我们愿意接受任何惩罚。”乔乔的话音刚落，那个刚才还义正词严的丈夫突然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跑了，眨眼间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一直看着这场闹剧的围观群众似乎还没理解这突如其来的转折，纷纷看向还待在原地的乔乔。
只见乔乔终于松了口气，白着小脸捡起背包掸了掸土，又从包里翻出纸巾擦了擦脸，顶着肿得像核桃一样的眼睛从包里拿出一个学生证，哑着嗓子说：“我是H大的大二学生，今天来车站接我的同学，没想到碰上了人贩子。我怕被他抓走才演了一出戏，惊扰到大家了，抱歉……”说完，乔乔深深鞠了一躬。
路人A：“哎呀！我就说那样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年轻、漂亮的老婆啊！”
路人B：“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要不是小姑娘反应快，我们还真被唬住了！”
路人C：“是啊！小姑娘你怎么就这么便宜地让他跑了呀！这种人就应该报警抓他！”
听到乔乔这样的解释，徐云深微微挑起眉——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徐云深怀着三分赞赏的眼光再次审视了乔乔一番。
这女孩很高，看着应该有170厘米左右，很瘦，不算很白，有很健康的小麦色肌肤，虽然眼睛都哭肿了，但是依然能看出有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尖、饱满的嘴唇，一头长发乌黑飘逸。
虽然达不到大美女的水准，但是气质很好，属于放在人群中间一眼就能看到的类型。刚刚那么混乱的时刻她还能保持冷静自救，也算难得。
乔乔此时又擦了下眼睛，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我把我的手机放到他的衣兜里了，我手机有定位功能，他跑不了。”
打发了围观群众，乔乔缓缓地向徐云深走来，抱歉地开口：“先生，真不好意思，刚才一时情急摔了您的电脑，嗯……这个是我的手机号，这两天您可以联系我，我会赔您电脑的。”
乔乔一边说，一边拉过徐云深的手，将自己的手机号写在他的掌心里，又郑重其事地开口：“我真的会赔的，你一定要联系我！”
握在自己手上的手指冰凉，徐云深感到她似乎还在微微颤抖。
毕竟还是个小姑娘，无论装得多么镇定，还是吓坏了。
这一认知消除了徐云深因为失去笔记本电脑和报告会资料而积攒的怨念，只能发出一声叹息，将那手机号握在手里，深深地看了女孩一眼之后，开口：“行，我一定会找你的。”
女孩点点头，下意识地拍了拍双肩包上的灰，又抽了抽鼻子，似乎是为了挡住自己哭红的眼睛，她拿出个鸭舌帽戴在头上，压低帽檐，随后才转身离开。
徐云深有些悲痛地捡起被掰成两半的笔记本电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衣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徐云深摸出手机，有些郁闷地说了声：“喂？”
“怎么还没出来？我等你好一会儿了！”
“出了点儿事……我马上就出站了。”徐云深捏了捏眉心，“对了，把你的笔记本电脑给我拿上，我明天要用一下。”
“行。”
“哦，对了，还有个事，”徐云深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掌心的手机号，开口，“你帮我查个手机的定位……我要把拿着手机的人抓起来。”
“大哥，抓人靠的是证据好吗？你说抓就能抓啊！我是律师，不是警察。”
“咱们不是兄弟吗？而且王大律师人脉广，肯定能帮上忙的。那个人是人贩子，高铁站里应该有监控录像，你可以直接联系警察。”徐云深抬头活动了一下脖子，“重要的是，他间接毁了我的报告会PPT（演示文稿），我整整做了一个月。”挂了电话，徐云深最后看了一眼手上阵亡的笔记本电脑，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啊！
3
从小到大，徐云深一直是家长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他从来不是努力学习的类型，只要上课认真听讲，课后做好老师留的作业，就能让自己在学生时代一直稳坐年级前三名，高二结束后直接参加高考，竟然以全省第三名的成绩考进国内知名学府。为了能在自己喜欢的心理学专业深造，他后来又选择出国念书。
四年修够本硕连读七年的学分，回国后直接被本市最出名的医院高薪聘请去当心理医生，哪怕他要去读博，医院也给他办理了停职留薪全力支持……
所以对于“没有PPT就不能开报告会”这种借口，他是不屑于给出的。于是当天晚上，他连夜写了一份报告的大纲，又从网上找了一些图片拷贝到U盘里，第二天直接带到报告会现场使用。
起初他想得挺简单的：开场抛出几个高深点儿的理论知识，然后讲几个案例，最好花哨一点儿、听起来骇人听闻一点儿，之后就可以让大家提问了，多和现场观众互动，撑够两个小时还是不成问题的。结果，他高估了观众对于心理学的热情程度，又低估了领导眼睛的毒辣程度：根本没人跟他互动，也没人提问。于是，报告会一个小时就结束了，然后他就被他们医院的高院长叫进了办公室。
“云深哪，今天的报告会很精彩，把你讲的内容整理一下，以报告的形式交给我……嗯，看你准备得这么‘充分’，一晚上的时间，够了吧。”
够了吧。最后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为了保住自己心理医生的饭碗，徐云深只能表面微笑以对，内心叫苦不迭地回了家。
那个小丫头，摔谁的电脑不好，非要摔他的，他的电脑看着欠摔吗？她考虑过一台装满重要资料的电脑的心情吗？
心情低落的徐云深站在洗手间的镜子面前，认命地洗了洗手，抬手准备用冷水洗一下脸时，忽然就看到写在掌心里的那一串数字，已经几乎消失不见……
稍微犹豫了一下，徐云深拿出手机又拨通了好友的电话。
“喂？王梓，是我。”
“哦，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电话那边的王梓声音明朗，“昨天你让我查的那个手机定位，我托人查到了，是个女大学生。我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高铁站呢，说自己是今天刚到本市，昨天还不在这城市呢，不可能碰别人的电脑……而且我们查了高铁站的监控录像，你说的那个人贩子，昨晚就落网了。至于那个女孩，离她最近的监控拍到的一直是她的背影，她离开后一直戴着帽子，也没有正脸，所以不能确定她就是摔你电脑的女孩，警察不能抓。”
“人贩子抓了就行，我不是让你们抓女孩……但是，你说她不承认摔了我的电脑？”
“嗯。”
徐云深顿时觉得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出现了危机，而且，虽然只有短暂的几分钟，但以他天生敏锐的洞察力看来，女孩的态度非常真诚，难道他看走眼了？
“那女孩是不是个子挺高，长得还不错？”徐云深希望是警察们搞错了，而不是自己眼拙。
王梓想了想：“我没在现场啊，要不我再去问问我在公安局的朋友……不过听他们说，这女孩貌似挺凶的，听说是来找手机主人的立刻一跳三尺高，说什么不要以为她年纪小就不会用法律武器来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哈哈哈哈……”
听到这话，徐云深脑子里突然闪过那女孩一边摔包，一边抢过他的笔记本电脑徒手掰断时的情景……
呵呵……徐云深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敲了敲电脑桌，轻声道：“把那手机号给我。”
拿到那串手机号，徐云深毫不犹豫地拨了过去——如果说一开始他还有点儿犹豫，要不要让险些被拐卖的女大学生赔他电脑，那现在他真是斩钉截铁、毫不留情了。
赔！必须赔，这小骗子！
好在对方很快就接起了电话：“喂？哪位？”对方似乎是在闹市区，声音很嘈杂，而且听筒里一直有电流声，刺啦作响。
徐云深清了清嗓子：“你好，我是在高铁站被你掰断电脑的那个人。”
对方似乎没听清，跟别人说了句“我去接个电话”，然后大声开口：“麻烦你说话大声点儿！我听不清你说什么！”
“我说我是高铁站……”
“大声点儿！”
“我是……”
“是什么？我听不太清楚！”
最后，徐云深只得在静谧的书房里扯着嗓子对着手机吼道：“我说！你掰断了我的笔记本电脑！听清了吗？”
电话里突然传来“吱吱”的电流声，随后，对方挂了电话。
速度之快，让徐云深都没反应过来耳朵里的“嘟嘟”声到底是忙音还是他吼缺氧了的幻觉。
垂眸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对方已挂断”字样，徐云深又拨过去一次，结果被瞬间挂断，他终于明白——
她不是个小骗子，而是个大骗子！
而电话另一边，站在人来人往的夜市里的乔乔按着耳朵里的蓝牙耳机不停地说着：“我知道你是谁！什么时候见面！喂？喂？说话啊！喂！”
一旁拿着一串烤鱿鱼的王菲一边吃一边插话：“别喊了，蓝牙耳机的信号不好，你换手机接着说。”
乔乔“哦”了一声，随后伸手摸向自己平时装着手机的右裤袋……然后左裤袋……然后后屁股袋……然后是上上下下所有的衣袋。
王菲看着乔乔摸遍了全身上下，又咬掉一根鱿鱼须，问道：“找到了吗？”
乔乔在原地顿了一下，随后叹了口气：“这手机果然命运多舛，先是摔了一下，现在又不知道落到何人手里……”十分钦佩地拿下耳朵里的蓝牙耳机，乔乔继续说道，“我要给这个品牌的蓝牙耳机好评，我接个电话从夜市中间走到夜市外环，都没发现手机丢了。”
不死心地用王菲的电话拨通自己的电话，结果又被挂断，再打就关机了。
“唉，我跟你讲，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手机屏幕都摔裂了，直接换个新的多好。”王菲一边说一边把鱿鱼须递到乔乔面前，“你再不吃我都吃光了。”
周围都是小吃的香气，身边也都是闲适地散步的人，原本乔乔还很享受这样的环境，然而意识到手机丢了之后，她的心情骤然差了起来。
躲掉那根蘸着酱的鱿鱼须，乔乔开口说道：“这是两码事。你不是今天的高铁吗？我记错日子了，昨天就去高铁站接你了，结果遇到点儿事摔了人家电脑。刚才这个电话就是那个人给我打的，我得赔人家电脑啊！”
王菲愣住了，忙把鱿鱼咽下去，瞪圆了眼睛愕然道：“你真摔了别人的电脑？”
“是啊……”乔乔皱着眉有些狐疑地看向好友，“你这是什么表情？”
王菲突然笑得有些尴尬：“今天在高铁站里，你去厕所的时候，有警察通过你手机的定位找上来了，说什么人贩子，还说你摔坏了别人的高价电脑，我把他们臭骂一顿，然后赶走了……”
“你这个不着调的队友……”乔乔无语地说。
王菲听完鼻子一哼：“人交朋友都得互补的！你一个学霸，自然得交我这么个不着调的朋友！”
乔乔想着这次手机大概是找不回来了，赶紧买了个只能打电话、发短信，待机时间超长的老人机应急，生怕徐云深又给她打电话。但她不知道的是，在被挂断那通电话之后，徐云深就把她这个贴着“大骗子”标签的手机号丢进了垃圾桶里。
起初乔乔还有点儿着急，无时无刻不把手机握在手里，结果半个月了对方也没消息。她一度还在想，这人怎么就不再坚持一下，再给她打个电话？不过凭记忆思考了下那男人的样子，高高瘦瘦、衣冠楚楚，非常斯文地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虽然不怎么喜欢笑但是很有礼貌，能看出来家教很好。脸部轮廓线条明朗，鼻梁高挺，手指修长，是当下女孩子喜欢的类型。当时的衣着看着也是简约而不简单，更是拿着一台价值一万七千块的电脑。
嗯……他看着也不像缺一台电脑的样子。
乔乔回忆完突然意识到，她连当时的人贩子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却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个年轻人的长相……
努力摇掉脑袋里的粉红色泡泡，乔乔很快就淡定了——该做的她都做了，剩下的事嘛……就不怪她啦！
4
作为大学生来说，夏天在没有空调的教室上课是很催眠的。
人数不多的教室里，后排的学生们都单手支着脑袋昏昏欲睡，前排的学生都努力让自己瞪大双眼听清老师在说什么，然而这样的坚持往往并不长久……
乔乔坐在靠窗的位置，认真地记着笔记，眼神晶亮，偶尔想到什么问题还会举手向老师提问。在与老师愉快的交谈中上完今天的最后一堂选修课，乔乔便看到王菲十分准时地站在教室门口对她招呼道：“小乔！快走啊！一会儿兼职又迟到了！”
乔乔一边把书塞进书包里，一边开口：“明明是你打工，干吗每次都要我陪着？”
王菲在原地急得不行：“反正你回家跟我去打工也是顺路，我一个人走很没意思嘛！快快！我真要来不及了！”
“好好好，马上就走。”笔记本电脑来不及放到包包里，乔乔只能夹着电脑跟着王菲跑出教室。
王菲一边跑一边抱怨：“咖啡厅的薪水虽然高，但是工作结束得太晚了，好几次我晚上下班回来，宿舍门都差点儿关了。”
乔乔倒是不以为意：“跑快点儿呗。”
王菲立刻斜了她一眼：“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倒是不用打工还自己在校外住！”
“早就让你跟我一起住。”乔乔立刻回答。
“那不行，”王菲想都没想就拒绝，“我又不能付你房租。”
“我又不要你房租！”
“那更不行了，你好不容易自己赚钱买个小房子，我抢什么！”王菲深吸了一口气，憋足了一股劲飞快地跑起来，“你说得对，快点儿跑就行了！”
乔乔“嘁”了一声，立刻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就在此时，乔乔放在运动服兜里的老人机突然响了起来。
乔乔跑得呼哧带喘地接起电话：“哪位？”
“乔乔吧，是我，鑫鑫中介的张哥。”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听着有些油腻的声音。
乔乔嘴角抽搐了一下，但还是用很开心的声音开口：“是张哥啊，有事吗？”
“有啊！”张哥应着，“你那个房子啊，我帮你找到合适的租户了。”
“是吗？那真谢谢张哥了！”乔乔赶紧恭维，“我就知道张哥肯定把小妹的事放心上的。”
“都是小事，”张哥的声音里满是笑意，但是口气忽然微微一顿，很含蓄地开了口，“但是你也知道，你那个房子确实有点儿小问题，虽然你张哥我肯定帮你遮掩着，但是周围的人都知道呀！哥也没有办法，所以，价格方面，嗯，就……”
张哥吞吞吐吐地说了半天，语气中带着满满的深意。
乔乔心中无声地哼了一声，但语气依旧甜甜的：“张哥我都懂，我也知道你为了我的房子费了不少心，这样，一个月两千块就行，剩下的张哥你就替我做主吧。”
张哥连声答应，又象征性地关心了她几句就挂了电话。
看着已经挂断的手机，乔乔气不过地骂了句“奸商”。
张哥挂掉电话后，立刻整理了一下身上廉价的西装，又抹了下满是发蜡的头发，满脸堆笑地推开一扇房门。
里面坐着两个正在聊天的男人，看到他进来后，立刻很有默契地结束了话题。两个人都很年轻，其中一个戴眼镜的男人身边还坐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圆润可爱的娃娃脸上镶嵌着一双黑曜石般的乌黑瞳仁，扑闪扑闪的长睫毛就像个洋娃娃。小男孩此时正专注地低头玩魔方，有人进来，他也没抬头看一眼。
张哥又看了眼另一位冲着他笑得灿烂的男人，不爽地暗叹：都这么帅，好烦人啊……努力忽略被打击得爬不起来的自信心，张哥扬起笑脸：“哪位是王先生？”
笑眯眯的男人立刻接话：“我是。”
张哥赶紧坐到王先生身边，开始了他早就准备好的说辞：“王先生您真是太幸运啦，就在您来之前，我们这儿刚来了个房源，各方面都非常出色！高档小区，物业管理非常专业，中间偏上的楼层，正房采光好，精装公寓，最关键的是，离实验小学非常近，步行十分钟就到了。怎么样，王先生？是不是非常理想？简直像为您量身定做的一样！”
王梓静静地听着，随后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只见他连头都没抬，专心致志又十分耐心地陪着小男孩玩魔方。
轻咳一声，王梓转过头看向张哥：“行，就这套房子吧。”
“那……您先看一下这租房合同。”张哥把合同放到茶几上，偷偷打量一下两个人的穿着便试探性地开口，“不过，这个房租……”
王梓笑容中带着鼓励，没拿合同，示意他继续说，反而旁边始终不说话的年轻男人拿起了租房合同翻看了起来。
张哥的绿豆眼转了转，立刻开始面不改色地忽悠起来：“王先生，是这样的，一看就知道您是个注重生活品质的人。这个房子吧，您这么识货肯定能看出来，地理位置极好。所以那房东说了，如果租不上价格，就不租了，反正是不愁客源的。当然！我和王先生一见如故，肯定会为您争取的！”
王梓继续微笑：“嗯，所以呢？”
看着王梓似乎没有很反感，张哥终于放松了心情：“六千，一个月。”张哥报完价之后突然觉得自己太黑了，忙又接了一句：“价格是可以商量的，我觉得我出面跟房东商量下，五千应该差不多。”
王梓听后，既没反驳，也没讨价还价，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
张哥被这只笑面虎笑出一身鸡皮疙瘩，想都没想立刻开始推卸自己的责任：“我也觉得那房东要价太过分了，一个单身公寓，面积又没多大，怎么能租这么高的价格呢？我也很不理解……”
租房合同突然被丢回张哥面前的桌上，那个一直很高冷的帅爸爸对着张哥开口：“合同上这个身份证复印件，是房东的？”
“对，”张哥点点头，“别看她才19岁，但是不太好对付……”
复印的身份证虽然有些失真，但那张脸仍旧让徐云深记忆犹新，他一声轻哼：“确实不好对付……”
王梓瞄了一眼上面的身份证，发现并不认识，便顺口问了一句：“谁啊？”
徐云深呵呵笑了下：“大骗子。”
张哥当天就带着徐云深和王梓去看了房子，虽然徐云深心里对那房东有点儿不满，但房子确实不错，户型很合理，而且装修风格很温馨，家具也齐全，拎包入住完全没问题。
徐云深看了一圈，蹲下身温柔地开口问道：“喜欢吗？”
小男孩小鹿一般黑亮亮的大眼睛左右看了看，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们家徐希说喜欢，那就这个了。”徐云深直起半身。
张哥一听，立刻笑呵呵地把合同递过来：“那徐先生，现在签合同？”
“嗯。”徐云深点点头，接过合同，随后假装不经意地开口，“这房东住哪儿啊？”
张哥的眼睛还盯在徐云深准备签字的手上，张口便道：“就在隔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