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暖阁内,修媛秦氏身边只带了个姑娘,却不是宫女打扮,乌发如云梳着蝴蝶髻,斜斜插着支镶宝石蝶戏双花金银簪子,齐眉的刘海,双眉不疏不密,不浓偏向于清淡,双眸狭长有神,鼻梁高挺,清冷薄唇。身上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不真实感,自带了深入人心的惊艳。修媛秦氏是标准的美人坯子,尤其一双媚眼如丝十分勾人,没有几个男人能拒绝,只是王后珠玉在前,她能得到的恩宠只能说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见洛湘出来,秦氏忙站起来,膝盖微弯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洛湘不叫起身,秦氏只得纹丝不动,她身边那个姑娘跪的端正,只是姿态虽低,神情却如山间云,高高在上傲气得很,好不收敛。
依着宗法礼制,秦氏虽然是洛湘父亲的女人,只是妾妃之身不够格称长辈,一般来说,后宫众人见着王子、公主行国礼,王子、公主还以家礼(这个就看主子的心情了,意思一下是给你脸面,要是打你脸,你还得笑脸相迎。),君臣分明,不可僭越。
侍女们摆上茶点后便退了下去,近日药喝多了嘴里发苦,清甜可口的小点心,成了洛湘的心头爱。洛湘捧着一小碗香饮子,心满意足,饮子既有茶的清雅益性,又有酒的怡畅爽口,或许更像奶茶。
“起来吧,本公主一时倒忘了你们还跪着。“洛湘漂亮的眉眼绽出一丝笑意。
“谢过公主.”蹲了不过半盏茶功夫,秦氏娇喘微微,身子晃了晃,有些站立不稳,旁边的姑娘扶了她一把,看着洛湘的眼神不大友善,秦氏轻咳了一声,那姑娘才不情不愿的摆了个笑脸。
洛湘沉默,秦氏一看就是有求于她,居然还带个敢在嫡公主面前甩脸子的姑娘,脑子怎么长的。
“公主回宫这么些天,妾有心想来问安,只是苦苦不得见,今日总算得偿所愿。”
洛湘应了声“嗯.”
秦氏观洛湘神色淡淡的,有些气馁,想到此行的目的,继续道:“茯神宫的旧人去了大半,新进服侍的宫人若有哪里不周到的地方,公主不必心慈手软。妾再多嘴说一句,下人们向来都是容易得寸进尺,欺软怕硬的贱骨头。”
“哦”洛湘惜字如金,她很好奇后宫的女人说话是不是都喜欢绕个九曲十八弯,到底要多久才会说到正题。
“王上病了一个秋天,反反复复的总不见好,之后又听闻,唉。。。。。。”秦氏拿帕子装模作样,擦红了眼眶,半天挤不出一滴泪来,作罢。又道“幸好苍天庇佑,公主平安归来,王上身子大好。妾高兴极了。”
洛湘还是不接话,秦氏絮絮叨叨的东拉西扯,什么公主一回来,御花园的花都开得比往年早;什么公主颇有乃母之风;扯到最后无话可说,说了句今天天气真好啊,自己都觉得有些尴尬。
秦氏下定决心似的,斟酌着道“想必公主肯定很好奇妾为什么执意求见您,见了尊面却尽说些不着四六的小事。不知公主是否会嫌妾聒噪。“
“不好奇。你也算是有自知之明,本公主确实听得闹心。“洛湘细声细气,说出话来丝毫不留情面。
空气一时凝滞。
秦氏:“。。。。。。”她大抵没想到公主拒绝得如此直接,明明从小玉雪可爱,性子温软和善的小公主,怎么出嫁之后,跟变了个人似的。
秦氏身边的姑娘眼看洛湘如此直接,半点不给人好脸色看,心里直冒火气,遂按捺不住上前对洛湘道:“公主!您怎么可以这样子说我阿姐。”
洛湘用茫然的神色望向秦氏,秦氏拉着那姑娘跪拜在地,请罪道“公主别生气,妾的妹妹年纪小不知事,她不是有意冒犯您的,请您宽恕她这回吧,再不敢了。”
“既不懂事就别带出来。好了,看你没有正经事要说,跪安吧。”洛湘将茶盏重重的摔到了地上,声音清脆,茶杯完好无损。
这套茶具是羊脂白玉做的,都说玉容易碎,而最为珍贵精美的羊脂白玉,却异常的坚硬。杯子上面没有任何繁复的花纹,仅刻有一句七言回文‘不可一日无此君’,回环往复都能诵读成句。正所谓“杯随字贵、字随杯传”,给人美的感受,增强了品茶的意境美和情趣美。
侍女小蓟在暖阁外听见动静,进来重新倒了杯茶奉予洛湘,洛湘未接。小蓟退到一旁,噤若寒蝉。
这般形色,秦氏吓得一个哆嗦,跪在了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响头,道:“公主明察秋毫,妾自作聪明了。这是妾的三妹妹,年方十四,闺名秦妆,至今待字闺中。“洛湘不语。
秦氏复又道“妾特意带她来给公主请安,是想着您身边没有几个可心人伺候,妾的三妹虽然生就一副笨心肠,到底还算听话守规矩,再有得您调教一二,到时候跟着您回去,端茶倒水、铺床叠被,更是她的福气。”
洛湘冷笑了一声,前半句说的冠冕堂皇,伺候她?呵呵呵,听听后面说的话,才是真章,洛湘立时明白,醉翁之意不在酒。
脑子是个好东西,却不是人人都有。
秦氏还很好意思追问道“不知公主殿下,意下如何?”
洛湘没有搭理她,扬声吩咐“来人,传温御医来一趟茯神宫。“不多时,温御医被侍女清酒带了进来。
秦氏姐妹摸不着头脑,公主好好的现在传御医做什么。
温御医看到地上跪着的两人,惊讶了一瞬,躬身行了礼,方道“参见公主,此番召微臣前来,可是哪里不适?”
洛湘道:“你看看秦修媛。”
可能是事情的进展超乎秦氏预料,秦氏回道:“公主殿下,妾无疾,不劳御医。”
洛湘和蔼地道”你若不是患了脑疾,又怎么会讲出刚才那样一番话。还是让温御医给你好好治治。“
秦氏脸色乍青乍白,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秦妆面不改色,只是手里的帕子被她揉搓变得皱皱巴巴的。
温御医默不吭声,只把自己当哑巴聋子。
“温御医以为,秦修媛此症,该如何用药?”
温御医俯首:“回公主殿下的话,微臣拙见,黄连苦参汤最佳,取黄连四两、苦参二两、阿胶一两、上为末,以水一斗,煮取二升,去滓,适寒温。每服二合,少少益至半升,每日三次。当然了,黄连和苦参同属性寒,味苦。不过《孔子家语》中说,良药苦口利于病,我们应当见贤思齐焉。”
洛湘总觉得温御医迂腐无趣,没想到他整治人的法子,并不比掌刑司的人差,新奇又不离自身看家本领,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偏偏你还挑不出半点错处。
”那就按你说的办,五服药即可,够秦修媛吃到开春了。“离开春正好还有一个月。
秦氏愣在当场,悔不当初,没有当场晕厥过去算是心志坚韧了。
秦妆朝洛湘行了个大礼“公主,臣女愿意与阿姐同甘共苦,求您成全。”
“本公主心有不忍,亦感动于你们的姐妹之情,便允了你所求。时候不早,本公主就不留你们用饭了。“
小惩大诫,点到即止。
洛湘没想到鄞王美名远播,不止东明国,还是南国闺阁女儿的梦里人,让她做了一回恶人。
洛湘这当儿刚摆上饭,侍女清酒急匆匆入内通报“公主,王上来了。”
洛湘暗自思量,且不说这个时辰过来,南王当真不是踩着饭点来的?还是听说爱妾吃了她的教训,替其打抱不平来了?啧啧,耳报神忒多了点。
南王来得很突然,对洛湘而言只需添一双碗筷.比较操心的是宫女们,花枝去了膳房叫再加几道菜,清酒和小丫鬟一起抬出了张黄花梨木椅放在上首位置,搁一鹅羽软垫......房内一时间忙忙碌碌,井然有序.
不多时,南王身后跟着一大群宫人,行至内厅,洛湘站起身迎接,欲见礼,半截被南王止住,只道是父女之间,无须多礼,洛湘无可无不可.
两人坐下,洛湘扫了一眼屋内,一顿家常饭,伺候的人就有十数个,相比在王府,规矩太过繁琐.
南王政事繁多,难得与洛湘一道吃饭,见洛湘懒懒的,没吃几口说饱了,南王关切的问道:“湘儿,可是身子不爽,还是谁惹你不痛快了?“
听了这话,洛湘心底略略疑惑,南王明知故问?洛湘怎么回,父王,你的小妾想送个妹妹进王府做小妾,求她穿针引线呐.
当然这话名副其实的不知当讲不当讲.讲了,尴尬,不讲,憋闷.尴尬的是谁,憋闷的是谁,大家心知肚明.
洛湘只道,这几天喝药太多,嘴里发苦.
这话一听就是借口,南王自是不信,转头看着花枝,目光犀利,道:“你们就是这么伺候主子的!“,花枝立刻吓得脸色煞白,瘫倒在地,连声请罪.茯神宫人和南王身边的其他人低眉顺眼,跟着跪了一地,俱收声敛气,生怕被连累.唯桃枝站着不动.
桃枝仗着自己从小跟在南王身边侍奉,觉得自己有几分薄面,又念着与花枝同乡的情分,忙陪笑道:“请王上息怒,御医也说了,最忌动气伤肝,静养为上.您不为了自个,也为公主想想.您今日惩治了茯神宫的侍女,回头要是被不知轻重的人知道,还以为公主失了圣心,反而不美,您说是不是?“
洛湘把桃枝从头到脚细细的打量一遍,虽是一水的青色宫装,偏桃枝身量高挑,盈盈下拜,风姿动人.不愧是南王跟前得脸的大宫女.
只是本朝律法规定,宫女满了二十五岁即可放出宫,自行婚嫁.桃枝今年已经二十五,还没出宫,据说是求了南王的恩典,特许她脱了奴籍,还继续留在宫中.只说是宫外没有家人,在宫里伺候王上惯了,如是云云.
洛湘冷笑一声,道:“桃枝姑姑,年纪渐长,倒越活越回去了,规矩浑忘了.父王是南国之主,处置谁都是天经地义,岂有你一个小小奴婢置喙的余地!“宫里人表示尊重,叫桃枝一声姑姑,极大的满足了桃枝的虚荣心.可现在公主这一句桃枝姑姑,仿似一桶冷水兜头盖脸,桃枝登时遍体生寒.
只听洛湘又道:“什么叫被不知轻重的人知道?既然有那起子只会传闲话,妄议主子的小人,只管打了,通通撵出去才对.可你话里话外,倒像是存了姑息养奸之意,又陷本公主不忠不孝,你居心何在!“
这话桃枝可不敢应下,不及细想,她恭敬地跪下磕了个头,唯唯诺诺道:“公主殿下误会婢子了,婢子不敢.“
洛湘见桃枝神态恭谨,眼神不忿,很明显口服心不服.洛湘眸子掠过一丝寒色,道:“本公主瞧着你敢得很!“
小时候的洛湘性格柔婉,且向来与人为善,处事奉行中庸之道.这是南王头一次见着洛湘发作下人,觉得新奇,便不说话,看她如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