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人云:“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那个结束了群雄征伐的大夏皇朝终是消弭在了烽火狼烟中,五大王侯起兵割据,五国雄起,天地再次掀起了腥风……
夏历三千三百六十八年秋,
五国中国力新居第二的苍国王都,洛京之地……
一间装饰简朴的酒馆门外,走来了一名背着双手的老头子,老头子面色有些枯槁,但眼里却是神采飞扬,龙行虎步间,他停下了步伐,“嘿,老邓头,来喝酒了?”,老头子看着那名坐在桌前品头论足端着酒杯却迟迟未饮的灰发老者如是问道。
灰发老者张开眯着的双眼,往门外这么一打量,笑着开口:“呦,原来是老李来了啊,来来来,坐坐坐!”他站起了身形,又从茶盘里拿出了一只酒杯,在桌对面为面色枯槁的老头子满上了一杯。
面色枯槁的老头子也并未推辞,顺势便坐了下来,不过嘴里却是嘿嘿一笑的言道:“我可不想平白占了你便宜,今儿这荤菜钱我出了。”
虽是近些年怀里宽裕了不少,但寻常人家一年却也是吃不了几次荤肉的。便是这饮酒之事,也大多都是以素食相搭,所以如枯槁老头所言出这荤菜钱,倒也是让灰发老者微感到些许诧异,略有好奇的问道:“怎的?老李你是遇着什么喜事了?”
“喜事?嗯,倒也确实是件喜事。”枯槁老头子砸吧砸吧饮下一小口酒水的嘴唇,眼里有了些神采,看着灰发老者回道。
听见枯槁老头子这般卖关子的回答,灰发老者笑骂道:“你还给我来那些后生的那套呢?赶紧说!究竟是什么喜事?让我也沾点喜气。”看着灰发老者这般气急败坏的相问自己,枯槁老头子却是不慌不忙的先撮了粒菜食送人嘴中,稍稍咀嚼后,又饮下一小口酒,神情陶醉的便宛如飞到了天外。然后才伸出了一只手掌,手指大张,摆出一个五字,眼里略有得瑟之意的看向灰发老者。
灰发老者眉头微皱,随口道:“捡到了五文钱?”一听此言语,枯槁老头子却是不由得吹胡子瞪眼了,“你当捡个五文钱是喜事?”灰发老者脸上也有了些尴尬,似是察觉到了自己言语的不妥之处,“你快点说吧!”
见此,枯槁老头子倒也并未再卖着什么关子,抿下一口酒,嘴角飞扬着道:“今儿个结账了,今年上半年挣到了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银子!”,灰发老者惊呼出口,五十两银子可不少了!要知道寻常人家往些年时候每年也就能挣个三十多两,这还是他们苍国,听说别的几国包括赵国在内的百姓们还不如咱捏!但就是这样,半年挣了个五十两,这也太...
枯槁老头子嘿嘿一笑,也不管灰发老者是否相信,继续又言道:“倒也不是瞎说来的,亏的是今年啊,咱们王上又改善了不少税政,这才有机会挣这么多的。否则,便是一年五十两也是要看些运气!”灰发老者点了点头倒也是一副颇为赞同的模样,应声答着:“我到也听说过今年王上又改善了不少涉及经商的税政,但没想到竟然便正好有老李你这茶商一行,还让你给挣到了这般多的银两。不行!今儿个你必须请吃顿大餐才行。”灰发老者越想心里似是越不平衡,有些假忿的说道。
枯槁老头面上有了几分崩不住的古怪之色,“那可不行,这钱可是留着来给我小儿子娶媳妇用的。再说了,老邓头,你就继续偷乐吧!我可是在来之前就听说了你今年可也是挣到了不少的银钱的,不然你又怎的会舍得来这喝酒。”
灰发老者有些呐呐的一时未作何言语回答,仿佛真的是为枯槁老头说中了一般。而此刻端着二人加点的肉食送上来的酒馆掌柜,眼见此般,不由的笑着插话道:“老李啊,你可是不知道,在你来前,老邓头不知道都给我说了多少遍他今年上半年挣了大钱的话了,简直都快要说到耳朵里起茧子咯!”
听这掌柜话语间的称呼想必也是与二人相识已久,故而说话间也稍随意了一些,并不再做那些礼节上的讲究文章。
枯槁老头听闻掌柜的此言却是不由的一同哈哈大笑了起来,而就当他准备再说两句言语稍稍打趣灰发老者时,地面上却微传来了一阵振动,三人同时都将目光向酒馆外打量过去。
入目所见,
两列身披黑色重甲、手持长戈的苍国士兵正在为队列中央一金黄明亮的鸾车开路,鸾车侧面上烫有一对金色“御”字。这一“御”字,笔画勾陈间张扬至极,尽显尊贵之气。鸾车近周还有着一圈身穿黑衣,眼神冷冽的佩刀之人,看起来倒是颇像传闻里的秦国影卫。
明明是浅秋清闲的傍晚里,却是一股压抑感浓浓扑面而来。
三人见此景都是微皱起了眉头,那名刚被取笑的灰发老者语气中似有些犹疑地问道:“是那人?”
那名酒馆的掌柜和枯槁老头二人回过头来看了灰发老者一眼,回道:“是那人吧,不然也没人会有这么大排场了。”
那名灰发老者又嘀咕道:“一世英名的王上怎么会生出这么个玩意…”。
“你不想活了?”一旁听闻此语的二人同时神色大变,看向灰发老者斥阻道。灰发老者本还神色颇有些不忿,但却又似是想起了什么,最终闭口不言,闷闷地吃着酒,只是心中怕是再没有了刚才的那般兴致。
灰发老者口中的“玩意”,是当今秦王秦路明唯一的子嗣。说到这唯一,难免还是要说回到秦王的身上。
消息也是据坊间传出,据说苍国的这位王上不但爱民如子,他更是爱妻有加,当初王后还在世时,苍王因心疼苍后,这才没有再多生几名子嗣,此事虽在朝中引起过几位梁柱之臣的不满,但苍王毕竟刚刚成年不久,所以在苍王的一番劝解下倒也不再多言。即便是后来王后因得重病而去世后,王上也再没婚娶过别的女子。
当然,这些也都是民间传闻罢了。但据他们对秦王的了解来看,此言估计也是八九不离十的。
本来,仅有一位子嗣其实也并没有什么,甚至还避免了皇子争权这一可能。
但偏偏吧,这位秦国唯一的太子殿下,却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色胚!每日都有人见到他浪迹于各个烟柳风月之地。也实在是让他们这些普通百姓们颇为忧心,可别等到这位胸无大志的殿下登基时对着秦国乱来一通,到那时候苦的还不是他们这些百姓吗?唉……
那金黄明亮的鸾车里,此时静静斜坐着一名一身墨色绸缎、腰系黑金长穗绦、上坠一束羊脂白玉的华贵男子,男子有着一对淡蓝色星目,两条剑眉斜斜地飞入鬓角落下的几缕乌发中,再配上挺挺的鼻梁和一双微显得有些细薄的嘴唇,满满的俊逸出尘之感。
他微转瞳孔似是想到了什么,开口向跪坐于身后为他揉按着太阳穴的女子淡淡言道:“这些日子所听的曲子是越来越没有新意了,如此,不听倒也罢。”
女子生的很是貌美,琼鼻凤眼,双羽玉眉,凝脂肌肤,一身红衣裹胸,举手投足间既高贵优雅却又不失妩媚之情。此刻,她微蹙着细眉,犹豫再三后还是开口轻声言道:“殿下,现在外面关于你的…你的言论非常多,我们是不是要,稍微…”
“言论?怕不是一些非议吧?呵,一些嫉妒心作祟的卑贱之人罢了,我又为何需要在乎他们的感受?”墨衣男子冷笑道。他是秦子苏,这秦国王室唯一的继承人,世间当然会有无数对自己羡慕嫉妒之人,他了解,但却也不在乎。
世俗,本就是充满了权腥钱臭的地方!就像那几个自诩不凡的公子哥,当初还敢和自己争女人,但最后又如何?在自己搬出身份后还不是主动像狗一样的来讨好自己。呵呵,仁义?他秦子苏可没见过仁义能换来什么东西。在绝对的权利和金钱下,其他的一切不过都是镜中花、水中月。
这名被秦子苏唤作纸鸢的红衣女子似有些不认同男子所说的话语,嘴角微动,一副想要说些什么的模样。但犹豫再三后,她还是聪明的选择了不提这件让男子不悦的事情了。虽说殿下不知为何自那件事之后便性情大变,怎么巧言相劝也都没有效果,但终究他还是自己自小便服侍的殿下,所以纸鸢自不会为此而惹得殿下不喜。
而这名名叫秦子苏,身份尊贵的秦国殿下,可能是没有注意,也可能是根本不会在意红衣女子的想法。此刻,他顺着脖颈上悬挂的墨色线绳,从领口里轻轻提出了一个烟青色玉石般模样的物件。
说是玉石,其实也并非玉石。最起码纸鸢是没有见过这等种类的玉石的,她看着殿下将其握于手中看了两眼,微微摩挲了几下后又小心的放回了领口里。
虽是多次见到殿下此般,但纸鸢心里还是十分疑惑的,不知道为何,自家这位殿下不爱和璞、不爱蓝田、不爱黄龙,却唯独钟情于这么一块奇奇怪怪的玉石。每每闲暇无事之时,殿下都少不得要将其拿出来观摩一番,也真真是一件怪异的事情。
而且也不知道是否是殿下性情变化使然,纸鸢清楚的记得,在那事发生前,自家这位殿下向来都是对玉之一类嗤之以鼻的,自己也从未曾见过这块有些奇特的玉石。
至于她口中反复提到的“那件事情”在洛京城倒也并非什么秘闻,不少人都是知道的。这位如今在洛京城里名声不怎么好的太子殿下在十三岁那年时,失足落入了洛京城唯一的湖泊——青莲湖里,所幸很快便被救起,人也并没有什么大碍。
只是,常人无法看出这位殿下的变化,可朝夕侍奉殿下的贴身侍女,她,又如何会没有感觉到殿下就是自此事后性情大变起来。原本的谦恭温良如翩翩君子,到如今的冷漠霸道似天上帝王。她不知晓殿下究竟怎么了,不敢说,也不敢问,她只能一如既往的服侍着殿下,从以前二人间肆意嘻笑打闹,到如今自己的噤声不敢多言。
许是感受到纸鸢微缓下来地动作,那位殿下剑眉微皱,开口平静地问道:“怎么了”
“刚刚有些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纸鸢微愣片刻后,温婉的笑答道。
她是一个情商很高的女子,自是很清楚殿下的喜好,谈不上刻意,只是难免无意间还是会讨好一些。
果然,那位殿下的脸上多出了些许笑容,他将跪坐于自己身后的纸鸢揽回到自己怀中,又伸出手轻搂着纸鸢盈盈一握的柳腰,淡蓝色的星目看着纸鸢那双如秋水般的眼睛,平淡的语气听不出具体的情绪:“这些年,你倒是越来越生疏我了。”
纸鸢与那位殿下对视着,她仿佛将要沉沦在那双淡蓝色的星目里,她自小最喜欢的就是殿下的眼睛。那个时候殿下的眼睛里,满满的清澈纯粹,而不是如现在,虽还是那样子一双淡蓝色的眼睛,但却仿佛少了一些人味。这样的殿下,她向来是陌生的,也是害怕的。
纸鸢微推攘些,似是感到有些不自在,想要从那位殿下怀里坐起来。那位殿下自是感受到了纸鸢的此般意图,眉梢微上挑,便也顺势松开了环在她纤腰上修长有力的手指,只是微垂下的眼帘里,满满的不悦之感。
她自是知道自己此般所为,殿下是会有些生气的,但她还是这么做了。因为便连殿下生气的模样,她也很久未曾见到过了。她不希望殿下如一口看不出情绪的古井,她喜欢的会是殿下如溪水般清澈、纯净,那会让人由衷的欢喜。
不过,此刻虽是如所愿的见到了殿下因自己而生气的模样——那不再平静的星目里,终于有了些人情味的感觉。但她却不由自主的又微紧张了起来,她试探的悄悄用洁白玉指点了点那位殿下垂落在膝上的手背,
“……”,没有回应,她又稍加用力的戳了戳,“……”,那位殿下还是微垂着眼帘没有理睬她,她终是有些慌乱起来了,犹豫好久后,带着些许羞赧之色,她微鞠下身子又自己钻回了那位殿下的怀中。就当她感到有些疑惑殿下为何全程毫无动作之时,她微抬头看到的那双淡蓝色的星目,正眨也不眨的望着她,星目里,是写不尽的促狭、捉弄之意。
她如玉的脸蛋“唰”的透红透红起来,只是嘴角却难掩的露出了不少由心的笑意,这才是那个她喜欢的殿下,有人情味,眼里能感受到温暖!
……
秦国太子府在整个五国之地都颇富盛名,原因无它,只因那座如天上仙阙的闻天楼。
闻天楼高三十丈,分九层,每层三丈之高,通体由白木建成,望之,大有人间仙阙之感。也有民间传言,从此楼最高层放眼望去,足可俯瞰整个洛京。
闻天楼乃是秦国开国时大兴土木修建而成,至今也已有数百年的历史,但莫说是阁楼不稳,便是那修建阁楼的不知名白木亦是从未曾褪色过。如此般,闻天楼能在五国之地享有盛名倒也并不是一件出奇的事情了。
……
偶有些浅秋枫叶吹零而过的太子府门前,
那位殿下一行人终是渐渐行至了此地,鸾轿卷帘微微掀起,露出了那名抱着娇弱如水般红衣女子的殿下。许是未温存够,他抱着她从轿上下来,又往府中走去。
如天上仙阙的闻天楼,在那位殿下看来却并不是这般,他曾说:便如同这世上的佳人一般,有的只可远观,若是近前看了,便失了那份味道,而这闻天楼同样如此。
倒也不算那位声名狼藉的太子殿下胡乱邹口,这闻天楼,若是近前看了,确实是感受不到那份远观所独有的仙灵气。不过,楼没有,不代表人也没有。便如此刻,那名立于三层栏杆后的白衣少女。清风偶至,鬓角垂落下的些许青丝便柔和的从那张绝世的面庞上轻轻拂过,满满的仙灵之感,如落入凡尘的嫡仙。
那名白衣少女此刻同样看到了那名自小她便喜欢不起来的男子,虽是贵为一国殿下,但却总是浪迹那些烟柳风月之地,身上也是常年沾染着那种刺鼻至极的胭脂水粉味道。白衣少女微低瑧首,目光又落至了他怀中抱着的妩媚如水的红衣女子,眼底的冷意不由得又更甚了几分。若不是秦叔叔的吩咐,自己又怎会来见这个恬不知耻的人儿。一念至此,白衣少女微揽袖摆,转身便进了楼内,也没了给他打声招呼的心思,想着能少见一眼便多得一分清净。
而那位殿下看着那名女子微揽长袖如仙子般不沾丝毫尘埃的转身离去,他平静的双目里,感受不到什么情绪的波动,只是将怀中的佳人轻轻放下后稍嘱咐了两句什么,便不快不慢的向那白楼内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