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景春
书包就是装书本的,我从来就没有怀疑,然而相信的东西不等于它就是真实的。
村里小学偎依在巍峨的群山前,周围零散地住着几户人家,更多的是四季常青的郁郁葱葱的庄稼地。春夏玉米,秋冬甘蔗,倒是一派山清水秀的景色,可惜地处偏僻,有些荒凉,很少有外地人进来,更不用说有外地人来当老师。
小学里不到十位老师,都是当地的民办或代课老师,少有正规师范学校毕业的。我是本地人,恰逢师范毕业,领导便美其名曰回去支援家乡教育事业,离家近好,方便。我便乐呵呵地去了。
校舍依旧是那一排排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建的房子,有些亲切感。小时候便在这里待过五年,往后读中学读师范,离开母校有多年,老教师退休了,校舍有些破旧,墙壁斑驳,有些剥落。有些地方抹上新石灰,白生生和暗幽幽反差,让人有一种沧桑之感。
今天是开学第二天,我接到调令时有些晚了,先前的老师已经把学费收了,注册也弄好了。听说家乡人不怎么喜欢读书,村里没几个读满初中,一个一个溜了,回家帮父母放牛羊或者出去打打工,自由又能挣钱,谁还待在教室里坐冷板凳?果不其然,校园里零零星星地走动着一些人,父母来交费注册。上午有上级领导在检查期初工作,下午要正式上课,昨天已经跟学生交代过。我来了,学生还没见着,只等着下午上课。我赶紧将行李放到临时的宿舍,拿起课本,匆匆忙忙备起课来。
“零零”,上课铃响了,我急匆匆赶往教室。还好!是毕业班,快考初中了,他们还挺紧张的。教室里坐着二十多人,尽管有些稀稀拉拉的,但他们静静地等,东张西望,等新老师的出现。我快步走进教室,心跳随着脚步加快。真的当老师了!面对下面睁着的几十双大眼睛,心有些“咚咚”地敲着。我按着设计好的教案有条有理地讲着,突然发现后面坐着几个高大的影子,哎呀,是校长和教导主任。也许是听说上级来了,事先做好准备,也许是对我初出茅庐,又要带毕业班不放心,他们便过来听听第一堂课。
我有些慌乱,又有些兴奋。真的要表现给他们看看,毕竟自己是科班出身的,于是我亮开嗓子,滔滔不绝,更有激情地讲起课来。也许是自己平时爱看些书,积累了些知识,发挥得还不错,但转念一想,课堂要强调师生互动,我便设计了些问题进行启发学习。也许是出于对新老师的新鲜感,学生回答得相当活跃,一问一答,教室里十分热闹。轮到个别提问了,提到一个女同学,她慢吞吞地站起来,怯怯地望着我,嘴里不停地嘀咕着什么,低着头,发抖的手不断地摆弄着衣角。顿时全场异常安静,各个掉头望着这位同学,我有些尴尬,真不知如何是好。怎么回事?我走下讲台轻轻地走到她身边,想看个究竟,怎么桌面上空无一物?她一见我走过去,胡乱从同桌那里拉了一本书过来摆着。我拿过翻开一看,竟是数学课本!我大吃一惊,这小女孩竟然连课本都不带,只见帆布缝成的书包端端正正地挂在桌子的边缘上,胀鼓鼓的,便忍不住顺手摸了一下,没有书本那种硬邦邦的感觉,都是软乎乎的东西。那小女孩可怜兮兮地望着我,眼睛湿润了,似乎隐含着极大的委屈。我的心软了下来,想到后面的领导在盯着我,还有全班同学等着上课,我顺手点了她的同桌回答问题。那同学很轻松地回答了。一节课总算顺利地完成了,但心里却纠结着一个难以解开的疙瘩。
下了课,走回到宿舍。那可怜的小女孩紧紧地跟在后面,背着那鼓鼓的书包,一直跟到宿舍门口,站住了,又是怯怯地望着我。
我拿过她那鼓鼓的书包,打开一看,里面竟是青青绿绿的菜,散发着一股浓浓的青涩味。几本可怜的书被挤到书包一角,几乎被野菜盖住了。
“老师,那是我今天的任务,捡猪菜。”小女孩红着脸,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爸爸妈妈都很忙,田地里的活把他们累得喘不过气来。”
是的,山里的孩子打会走路后就很少清闲,颠着小屁股跟在父母的身后捡菜、收瓜果。稍大了,便放牛放羊,假日还得上山砍柴,下田插秧收割,是父母的好帮手。今天这小女孩也不例外,只是她忘记带菜篮了便把书包的书拿出来,让位给那猪菜,书搁在地头,心想一下抱过来,谁知上课时间到了,便急急地赶回来,猪菜是捡了满满的一袋,书本却遗忘在了地头。
听了小姑娘的述说,我只是微笑着点点头,叮嘱她下次不能这样,并跟她说了外面读书的故事。她兴奋地睁大了眼睛,如释重负地走了。
我没有轻松的感觉,只觉得肩上沉沉的,我要让更多的书包里装上更多的书。
(选自2016年第4期《广西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