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作家但凡描写新疆,一般都会描写新疆的胡杨树,新疆的左公柳,或者是沙漠里的骆驼刺、沙拐枣等等,往往都是以树木寄情,以植物抒怀。
今年初秋,我采风再次来到新疆,来到乌鲁木齐。
这大约是我第十五次来到新疆了,我每次来到新疆,视觉乃至所有感官都会产生强烈的刺激和震撼,都会在记忆里留下刻骨铭心的感受,尤其是那些沙漠里的植物,那些抗旱、抗寒、抗碱和抗逆的植物。
刚到乌鲁木齐的一天清晨,我在下榻的宾馆周围,亦即人们所称的科学大院里转悠了半小时。在社区服务部的边上,我的目光不由停留在了三棵老榆树身上。
我以前来乌鲁木齐、来中科院新疆分院,早已见到过这三棵老榆树,但这次我却突然发觉:由于自己的漫不经心,过去完全忽略了它们仨、漠视了它们仨,甚至是怠慢了它们仨。
它们仨都长得很高大,树皮呈现暗灰色,貌似有点冷峻肃然;不规则的几道纵深裂纹,结痂显得练达粗糙;几近一人环抱的粗大树干上,个别阴湿处还长有白色的菌藓,貌似是蘑菇,却没有被路人采摘和破坏!在高约一米半的躯干上,各自的胸径处,均挂有2010年就已设立的铭牌,标示它是榆树。
更重要和明显的是,它们仨不像周边的老榆树,有涂着绿漆的铁栏杆在环绕和护卫。它们仨都很古朴,默默打量着周遭过往的人们;它们仨都很沉稳,即便风吹沙扬也没有太大的喧闹;它们仨都很沧桑,应该已有五十多年的历史!
于是,我从来没像今天那样,仔细打量着它们仨,注视端详着它们仨。
新疆分院作为中科院的派驻机构,是中科院在我国五个少数民族自治区设立的唯一分院。半个世纪以来,新疆分院经历了创业开拓的艰辛、机构调整的波折以及改革开放的洗礼。如果这三棵老榆树今年已有五十岁,那么,中科院新疆分院创业开拓时,当年的科学大院尚属雏形,种植它们的大学毕业生,今年起码也有七十多岁的高龄了。
共和国迎来六十六华诞,同时,新疆也迎来自治区成立六十周年。新疆的稳定与发展,显然离不开科技力量的支撑,离不开中科院新疆分院的卓越贡献,英雄的史诗要从哪里写起?我的这一次采风,不妨就从这三棵老榆树写起?
我开始亲近他们仨,甚至敬仰他们仨。没错,潜意识地,我已经将“它们仨”改称为“他们仨”了。
我接着突发奇想:当年科技英雄来这里安营扎寨,为何种的是榆树,而不是新疆人民称为“左公柳”的柳树,更不是作为沙漠英雄象征的胡杨树?
我拍下这三棵老榆的照片,配发了一段激情四射的文字,发到我的微信里,敬请朋友圈中的达人们点拨。瞬间,这一微信里就有了回音。
而在诸多跟帖中,新疆分院杨兆萍研究员的留言最引我注目。杨兆萍是天山申遗的专家组组长,她不仅从专家的角度进行科普,更以诗歌一般的语言留帖:“胡杨树在沙漠宜生宜壮,左公柳在水边枝繁叶茂,非沙非水榆树为王。”
我如醍醐灌顶,得以顿悟。天山申遗的专家可谓一言中的!
榆树,素有“榆木疙瘩”之称,亦有难解和难伐之谓,乃戏言人之不开窍,是一个死脑筋。这老榆树不由让我想:早年创业开拓,扎根戈壁荒漠,献身新疆边陲,那些卓越的科技英才,难道真的是“榆木疙瘩”,冥顽不化?如今已经七十多岁的他们,在离退休后的今天可否身体康健,一切安好?他们,是共和国的科技活档案,正如眼前这老榆树仨。
于是,受老榆树他们仨的启迪,在他们仨亲切的目光注视下,我在新疆马不停蹄地一路奔忙,宵衣旰食地一路采风,到达塔克拉玛干沙漠南缘的策勒、墨玉、和田……
叶落知秋。将近一个月前刚到新疆,乌鲁木齐的树叶还都是绿的,但仿佛就在转瞬间,我返回时突然发现,这里的树叶几乎已全都泛黄了,金灿灿的树叶掉落满地,随着刮起的秋风在翩翩地飞,在曼曼地舞。
这满地的金黄落叶,预示着生命已进入了另一个轮回。“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的我自己呢?难道生命也进入了另一个轮回?我是已行将就木的糟朽之人呢,还是等待着枯木二度逢春?呵呵。我想,即便不是后者,也不太应该会是前者吧?!
不管咋说,这泛黄的树叶,这满地的金灿,似乎都在和颜悦色地提示我,已经是金秋时节了,我来新疆的日子已经不短,采风的收获已经不少,可以打道回府了。
作为我生命中的绿颜知己,更作为一见如故倾心的老朋友,我抽空去看望了三棵老榆树,三棵亲爱的老榆树,向他们仨告别。
曾有人戏谑:老榆树更像是一位谈情说爱的老手,更适合“非沙非水”的环境,懂得和大自然亲密无间,他们甚至比柳树都要善解风情。
是老榆树他们仨更为年长,还是我更为年长?这,似乎并不太重要。反正我们是老伙计,彼此休戚与共,同呼吸共命运,在我的心里将永远有他们仨。
我们就此依依惜别,道一声保重和珍重。来年或者是来春再见?!
原载于2015年10月16日《中国科学报》第11版《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