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总是如光影掠过,转瞬即逝。转眼之间就到了初三,初中的生活悄然而去,只留下很多模糊的影子。而最残忍的是,此时的父亲,早已骨瘦如柴。中考前夕的当天,父亲依然执意要送小炎,可是,当时的她,由于内心的虚荣和敏感,找了理由让父亲只是送到了离校不远的路边。因为她觉得,父亲的模样,她真的怕同学看到。童年记忆,让她敏感脆弱,她不想又被挂上传染病的符号。她在离校门不远的地方,离父亲远去。
她埋头走路,心虚的不敢回头。眼睛里含着泪,跨着大步走着。原本只有几百米而已,她的步子却像铅球一样沉重。
回望过去,她的泪水模糊了。这三年,她从不在同学面前提自己的家,岁月让她学会了伪装。每周五回家的路,她都很艰难,家里每况愈下,每次都是艰难的开口讨要学校的费用。她总是尽量节省在学校吃饭的开支,学校小卖部的零食总是和她无关,她总是告诉同学,自己肠胃胃不好,不能吃零食。每每同学们在周日下午来学校,显摆自己的新衣服,她总是默默走开。因为她的衣服,总是来自八方支援。有的颜色老气,有的样式男孩,有的大了,有的紧了。她的鞋子也总是那么不合脚。感觉逛街买衣服,都在遥远的记忆里。上次买衣服,都是在三年前,刚跨入初中,她的一头长发卖了,买了一套衣服。
再遥远一点,就是十岁生日。那年冬天,一夜没有睡好,期待天亮之后的新衣服。六岁半家里的变故,从此一朝被打入地狱。家里债台高筑,亲朋好友纷纷散场,父亲每日的阴晴不定。六岁以前,她很期待过新年,新衣服和很多好吃的,六岁后,她很怕过年,因为,要债的人来了。爷爷总是拖着老态的身躯去工地贴补家用,他没有手艺,总是给工地手艺师傅打下手,工钱少,还不稳定。为了多挣钱,他选择别人都不愿意干的活。搅拌水泥,又脏又累,而且灰尘大。水泥袋子也是想办法卖了挣钱。即使这样,父亲当年出狱的费用和常年累月的医药费,也是高台筑起。加上两个嗷嗷待哺的孙子。爷爷奶奶总是想尽办法帮衬家用。一年喂两三头猪,到了新年,我们总是能见荤。虽然只是猪头肉和一些不太好的肉。猪肉总能打发一些要债的人,所以实际上这几头猪,都是被抵债用了。总算可以过个消停年,打发每年来要债的人。
今年很意外,她的十岁生日,居然可以穿新衣服,完全在意料之外。听到这个消息,她高兴的一夜未眠。清晨她早早的起来,等待奶奶带她去县城。她永远记得,那是件多美的衣服,两面可以穿,一件黄色的棉袄,一面面是绒面的黄,一面是布面的黄,两面都有鸭子的图案。裤子是当时流行的踩脚裤,黑色的灯芯绒面料。那一套衣服,真的很美很美。
买回衣服,她抱着衣服睡了几天,因为奶奶告诉她,生日当天再穿。过了很久很久以后她才知道,那套衣服,居然是爷爷工伤赔偿,是被加水的水泥烫伤,爷爷只是简单处理了伤口,余下的钱。
多年以后,每每想起那套衣服,都觉得自己是在吃人血馒头。
但是,有更加让小炎不知道的事,那年的猪肉不仅用来抵债,还被亲戚拿来抵小炎生日的份子钱。
穷的叮当响,也许只有经历过这些的人,才能感同身受,没什么比贫穷更可怕。
生日过后她去学校,那时是小学四年级,当她兴高采烈的穿着那套衣服去学校,一个消息却让她晴天霹雳。她的同班同学,也是她半个亲戚,因为这个同学是她外婆那边的,同学的妈妈最小,她外婆最大,她的妈妈和小炎的外婆是亲姐妹。当小炎介绍自己衣服是生日买的,她告诉小炎,她身上穿的是小炎外婆买的。
那一刻,小炎的心里,像打翻的五味杂瓶,她含着泪水去了厕所,她很生气,她的外婆为什么不来她的生日宴,也没有送她生日礼物。成年以后她才明白,所有的重男轻女,每天都在上演。外婆选择了她的儿子儿媳,抛弃了她的女儿女婿,包括她的外孙女。
只是当时的小炎,狠狠的痛哭了,最大的痛哭不是衣服,而是她看中的亲情,在那一刻分崩离析。
童年那些灰色空间,早已经褪去了她原本童真的心。那些灰色的日子,总像大雾天气,笼罩她的整个青春年少。
今年她初三了,已经十五岁了。在品尝完八年半的穷困潦倒的岁月,她早已蜕变的像一条可怜的变色龙。然而多年以后她才意识到,那些日子的冷暖自知,早已把她变得孤僻自闭。她尝尽了人世间的刁钻刻薄嘴脸,让她明白以后的漫漫人生也不过如此。
她学会了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不然就像刺猬一样活着。
到了宿舍,那个她住了三年的小空间,突然变得越发让人怀恋。当同学们在抱怨空间小的时候,只有她不语。因为别人不明白,这也许对她来说就是天堂。家里的房子总是在雨后那么恐怖。家里漏雨非常严重,而且一到下雨,她就开始害怕,外面的蛇会跑进来,家里也有蛇,家里的土墙,用简单的塑料布装饰,夜里总是听见塑料布背面呼呼作响,她知道,那是蛇。每次听到这个声音,她都是缩在被窝里,像老天爷祈祷。
这种恐惧,让她留了很多年,即使现在,她还是在夜半梦到自己回到老屋,又听到那些声音,她都会被吓醒。
学校的宿舍都是楼房都是砖瓦结构,再也不用担心下雨漏雨,也不怕挨着墙会有蛇。
今天是她在初中的最后一个下午,宿舍已经被收拾的七七八八,同学们都去操场了。她也收拾了一下,就去操场集合了。
今天晚上,她们都去县城宾馆住宿。虽然同学们都很兴奋,但她却很沮丧。高昂的费用和她难以启齿的柔弱夹杂在一起,她和老师说不去住行不行,老师却不同意。
最后的结局是,她艰难的开口了,上交了那笔费用。
考试就这样结束了,整个初中也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