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隆来到大街上,街面上的积雪已融化得差不多了,只有两边屋檐下还有少量残雪。
中间的石板道上水渍满地,在两溜灯笼照射下反光流金,寂然往前。
他大踏步往前走,用手摸摸了捂在腰间的尖刀,那是上午从王振屋里翻出来,王振以前用过的防身刀。
从武庙街拐上南街,在接近南城门时又折向西边,进入笔向街,走了一阵,便摸进一条仅容一人的小巷。
巷子尽头有一堵矮墙,王隆双手攀住墙头,翻了上去。
墙上的土合着残雪簌簌落下,砸在地上,在夜深人静里,显得清晰而沉重。
沿着墙头走了十余步,爬上了一处矮屋顶,屋顶有积雪,他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好在及时抓住了旁边的高屋顶,才站稳了脚跟。
王隆又爬上旁边的高屋顶,小心翼翼地潜行,脚下不时传来轻微的瓦响。
这片房屋错落有致,屋顶如台阶一般逐渐增高,最高处是一面白色的隔火墙。
翻上隔火墙,一处大宅院就呈现在王隆眼前。
下面是大宅院的侧院,王隆没有冒然下去,先趴在墙头观察院中的动静。
这所宅院就是杜棨横的家,人称杜家大院。
杜家大院白日里虽然人进人出,显得热闹非凡,但门口有堂口弟兄把守,外人进入得有人通报,无关人等不能随便入内。
王隆下午借口拜见彭玉石,原本想进去探查一番,适逢彭玉石正预备搬去道台街门,在前院接见了他,因此他没得到机会进入杜家大院后宅。
此时的杜家大院夜阑人眠,阒无声息,除了几盏挂在屋
檐下暗红色的灯笼,所有房间都门窗紧闭,不见光亮。
王隆上午瞥见杜老三从这侧院第四个房间出来,推测那可能就是杜老三住的屋子,暗暗咬牙道:“王八蛋,爷爷来了!我不是存心取你狗命,但就看你龟儿子今儿晚上懂不懂得起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黑布,蒙了脸,只剩一对眼睛在外,爬至墙上低矮处,借着天光,瞅准地势,翻身跃入院中。
王隆跟王振学过几天功夫,身手还算利索,落地声响不大。
他四下看了看,见街沿上有一条长凳,便先奔过去将长凳拿来,斜搭在墙角,然后才掏出匕首,悄然向杜老三的房间摸来。
他先蹲到窗下侧耳细听,屋里除鼾声之外,没有其它异样的声音,遂放下心来,到门口将匕首伸进门缝,轻轻拨开门闩。
王隆抓住门扣,慢慢推开门扇,木门在推动中发出轻微的嘎嘎声,屋里的鼾声却仍在继续。
猱身进屋,将门掩住,站了片刻,王隆双眼适应了屋里暗黑的环境,见靠北面还有一间房,鼾声就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
移步过去,鼾声越来越清晰,王隆听出屋里只有一人,胆子便大些了。
他摸到床边,尽力睁大双眼,蒙蒙胧胧看见床上躺着一个人,被子平地隆起,从体形上推测,倒是很象肥硕的杜老三。
王隆嘿嘿一笑,一把掀开床上被子。
那人却屈臂抱肩蜷缩成一团,继续酣睡,似无醒来之意,王隆抬起脚来,照着那肥硕的身子踢了一脚,那人妈呀一声大叫,一惊醒来。
王隆忙低喝道:“住口,再敢叫唤一声,叫你龟儿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冰冷的刀锋已抵上那人的脖颈。
那人这一惊非同小可,隔了一阵,待确定不是做梦后,浑身竟象筛糠一般颤抖起来,嘴里一片连声求饶,话音儿也直打颤。
王隆又喝道:“少他妈啰里啰嗦,只要你老老实实,老子便只求财不杀人,要是敢乱说,或者是乱喊一声,老子让你龟儿立马就去见阎王!说——你们家钱柜放在哪里?”
从手上令人作呕的肥肉,王隆就知道这人是杜老三无疑,真恨不能就此一刀下去结果了他,但想起那天赵骥的话,忍了几忍,终究忍住了,只是将刀片更紧地抵住杜老三脖颈。
这人的确是杜棨横的儿子杜鹏勋,因在家排行第三,人称杜老三。
他呲牙裂嘴喊疼,王隆感到有一股液体流出,空气中似乎也弥散起一阵热腥味儿,估计可能用力太大,刀锋已划破他皮肉,便将刀往回收了收。
这一收似乎让杜老三忽然变得冷静了下来,身体虽还在颤抖,但比刚被挟持时已小了许多,后来竟至安然如歇了。
这倒有些出乎王隆的意料,一时不知作何话语。
杜老三似乎摸清了王隆的路数,冷冷地道:“朋友,缺钱好说。你晓得这是哪家不?”
王隆顺着他的话道:“老子管你是哪家!”
杜老三冷笑道:“这是良州袍哥大爷杜棨横杜大爷的院子,我是杜家老三,我——”
王隆心头火起,刀锋一紧,骂道:“老子管你龟儿是老三老四?再不说钱放在哪里,就休怪老子不仁义了!”
杜老三身子一抖,忙道:“好汉饶命,听我说完。”
到底是怕死!王隆喝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老子可没那耐心听你东拉西扯。”
杜老三道:“我又不当家,啷个晓得钱放在哪儿。我这屋里还有十几个大洋,好汉要是不嫌弃,我愿恭送好汉拿去当个茶钱。”
王隆道:“咄——给老子的,你当大爷是要饭的嗦,看来只好让你妈老汉儿明早给你娃收尸了!”说着手上一用力,顿时又有一股热流流了出来。
杜老三嗷地叫了起来,连呼好汉饶命:“我真不晓得我老汉儿把钱放在哪里的,你就是杀了我也没用啊!实不相瞒,我这里还有百把个大洋的私房钱,好汉就——就拿去吧。”
王隆道:“给老子的,看来你龟儿子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手下又要加紧,杜老三忙喊道:“真的只有这么多了。我们家是我老汉儿和我哥他们当家,平时也就逢年过节啥的给我几个钱,有时我到老汉屋里偷几个,死皮白脸找我妈和我哥要几个,有时也找堂口弟兄们敲几个,一年到头才积攒下这百把十个大洋。好汉,我真不骗你,你既有难处,大家江湖中人,我杜老三也不会吝于这几个钱财,你就取去用吧。”
想不到杜老三还有仗义的一面,王隆一时有些拿不准主意,到底是该劫他的钱还是不劫?
如果杜老三真是一个仗义之人,那跟他的仇只应正大光明地报,而不能这样偷偷摸摸劫他的钱财。
王隆有些犹豫不定,杜老三又开口道:“钱就在你身后柜子的最底层,因为怕被老汉儿发现,我平时都紧紧地藏着。好汉,这黑灯瞎火的,你不熟悉我这房里情形,你放我起来,我取给你。”
王隆不觉放开了杜老三,持刀摸黑站在屋中央。
杜老三抖抖索索起来,用脚在床下蹚着,嘴里嘟哝道:“我的鞋子呢,鞋子找不到了,好汉,你把我鞋子弄到哪儿去了?”
王隆没出声。
杜老三又道:“算了,你又没得灯,估计也是在黑暗中不晓得把我鞋子踢到哪里去了。我各人来摸一摸吧。”
说着,蹲下身去在地上摸索,嘴里还一边念叨着“在哪儿......嘿——找到一只了”
王隆只觉血往上涌,心里头直觉有些不对,正打算喝令杜老三快快起来,就听见呼地一声,感到有棍子从地面横扫而来。
王隆急遽往后一跃,因太过用力,头撞上了楼板,刹时疼得钻心。
原来这屋铺有一层木楼板,隔王隆脑袋大概也就二三尺高。
杜老三一击不中,二次又横扫了过来,同时口中大呼:“抓贼娃子啊!”
杜老三知道屋里有楼板,空间高度不够,长棍难以施展,因此只管匍匐在地上,将棍子抡圆了攻击王隆的下盘,也正好还能躲开王隆的袭击。
王隆却不知地理,冒然一跳,头部被楼板撞击,因疼痛难忍,脚下便慢了半拍,被杜老三二次棍扫击中脚杆,再一次钻心的疼痛传来。
杜老三的呼号已惊动院内其他人,已有人开门出来,正脚步沓沓地往这边奔来。
王隆心下一横,不顾一切朝爬在地上的杜老三扑去,脚杆上又中了两棍,但仍无法阻止他疯狂前扑。
杜老三显然没想到面对的人竟如此亡命,且对方一旦近身,棍子便失去了作用,便丢下棍子,翻转身来,打算爬到床底下去,只要拖延时间,救援赶到便是胜利。
王隆对他的拖刀计心知肚明,哪容他得逞,忍着巨痛冲了过去,黑暗中也分不清哪儿是哪儿,摸着杜老三肥硕的身子狠狠一刀就戳了下去。
只感到一股热血噗地一声射出,击打在床沿上,杜老三立时杀猪般嚎叫起来。
王隆本还想再补上一刀,可有人已冲进外间,往里屋来了,时间紧迫,再不走恐怕就被堵在屋里了,只得提刀起身,冲出外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