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隆醒来,见自己站在岸边码头上,天早已大亮,阳光明艳艳的,码头上的石梯整洁而亮丽。
树木成荫,却叫不出树名,只是觉得那些树苍翠高大,看着很舒服。
举目往江面一看,一艘船也没有,水面微风习习,在阳光下碎浪烁金,安静而惬意。水边良州城青灰色的城墙,象山梁一般地横亘在那里。
城墙底下一个人影也没有。
王隆心中觉得很是奇怪,按照往常,在这样的天气底下,城墙根也好,江边也好,江面也好,那一定人来人往,船只穿梭,怎会如此安静而奇特?
王隆不禁一阵嗟叹。
他又见自己右侧有一道宽宽的石梯,直通锦屏山的山腰,心中更觉惊奇,在自己的记忆中,与良州城对应的这边江岸,全是森然的绝壁,哪来的什么码头和石梯呢?
王隆脑壳生疼,也想不出所以然来,便撇了钻牛角尖的想法,迈步沿着旁边的石梯往上登。
迈上石梯,王隆更觉惊奇,这梯步虽陡,踏步而上却并不觉得累,心不跳气不喘地,很快就登到了石梯的顶端。
石梯尽头是一座巍峨的宫殿,巨柱飞檐,华光流彩,让人又欢喜又敬畏。
洞开的大门上方悬着一块金匾,上书四个金光灿灿的大字:八仙洞府。
王隆心中忖道:“这锦屏山半山腰原是有一个神仙洞,洞中有八仙的塑像。只是那神仙洞乃是在绝壁上开凿,并不宽大,满打满算也就一间房大小,哪里有这样高大威猛的宫殿呢?也没有从江边直通这神仙洞洞口的宽阔石梯,只有一条从南津关上锦屏山的窄窄的土路!”
王隆心下虽迟疑,回望对面的良州城,街道房舍宛然,却也似乎看不见一个人影,大天白日的,也不知这良州城里的人都哪里去了?
再看山下,弯弯的良水从城东而来,绕过城南又往西而去,犹如一道银镰将良州城嵌在中心,又象一条闪亮的玉带,缠绕着良州城这颗浑圆的宝石!
在门口徘徊良久,王隆还是想不明白一切,只得转身迈步跨进殿门。
见殿门后又有一道门,上书一幅楹联——
世间多少假福地
这里一处真洞天
王隆也不太明白,可却发现已置身山洞之中,位置倒与原来锦屏山上的神仙洞一样,只是宽阔何止百倍,且金壁辉煌,光耀眼目,又隐约可见祥云缭绕,紫气翻飞,似有香气满鼻,细听还有雅乐贯耳!
王隆心中大奇,不禁往洞府深处走来,无人拦阻,一路之上,只见美木嘉树,芳草奇花,为世间所无;而亭台路径,山石流泉,却又与世间无异。
一路行来,王隆只觉目不睱接,心中惊叹不已。
转过一处假山,忽见一座八角亭赫然眼前,亭中坐着四人,正在围桌宴饮。
王隆本想避开,双腿却不听使唤似的,不觉走到了亭中,见那桌上放着六七样果子,都是平生所未见。
那果子新鲜异常,阵阵浓香扑鼻,闻着心旷神怡。
坐着的四人高矮不一,但都面貌清奇,所着华服异装,也是王隆所不曾见。
四人各执一把玉壶,只管欢笑高饮,也没人理睬王隆,可也没赶他走。
王隆站了一会儿,自觉有些唐突,正打算转身离去,忽听一人道:“这娃儿既然来了,就赏他一杯还魂酒吃了去吧。”
王隆不知何意,正惊奇,突然间就感到手中握有了一个酒杯,细看却也不过就是平常人家中都有的白瓷牛眼杯而已,杯里盛着透明的酒,也闻不着什么香气。
四人中有一人站了起来,对王隆道:“娃儿,喝了这杯酒就去吧。这里的事莫要对任何人讲,要不然......”
王隆还没看清那人的脸,也来不及道声谢,就感到手被人强行抬起来一般,将杯中酒送到唇边一干而尽了,又被人推着似的转过身来,往外出了洞府,离了殿门。
却见门外的石梯不见了,自己悬空站在绝壁之上,耸然回身,宫殿也已不见,王隆叫声不好,只觉耳旁生风,便象麻袋一样从半空中直往下坠,重重地摔在江边的一块石头上。
浑身的骨头都跌散了架,痛彻心肺!
这一痛,霎然醒来,只见江天一片灰暗,原来是满天的大雾。
雾似乎将一切都罩得严严实实,而他就趴在一块高出江面约半尺的礁石之上,双腿还浸在江水里,被水流冲击,一动就钻心地疼。
王隆想翻个身,才发现根本动弹不了,好象全身的骨头都断了一样。
他只得放弃,脸朝着江水喊道:“神仙神仙,你救了我的命就救了嘛,啷个要把我从半天里摔下来,让我现在动也动不得,身也翻不了,一哈儿江水上涨,还不是要遭淹死,你的心不是白费了么!”
回答他的只有浓雾中江流激荡拍打礁石的声音。
王隆一遍一遍地喊,不仅没喊来神仙,却感到江水真在上涨,已淹至他下巴。
他脖子还能动,便尽力往上抬,希望离江水远一点,可效果实在有限,脖子都抬酸了,江水却很快涨到他嘴巴了。
王隆只得深吸一口气,将脑壳浸在水里休息,憋不住时再抬头尽力后仰吸气。
就算是这样,他还在抬头吸气的间隙,不忘数落几声在他看来实在是有些粗心的神仙。
不论数落也好,求救也好,并没有神仙显灵来救他,求生的本能使王隆拚尽全力,终于忍着巨痛在石头上翻了个身,仰面躺在水中。
大雾渐渐散去,现出睛朗的天空来,湛蓝得有些刺眼,王隆不得不将眼睛眯了起来。
好在江水终于没再上涨了,他身子被大石头撑着,能够露出脸来,便笑道:“既然神仙都不让我死,龙王爷你也莫较劲了,就把水退了吧。”
太阳逐渐升上来,明艳的阳光照在王隆的脸上,但他感受不到一丝的温暖,因为身子全泡在冰冷的江水之中。
可除了冷,王隆觉得这阳光跟他梦中见到的阳光是一样的。
他本想转头看一看城对面的江岸,是否真有码头和石梯,但一转头眼睛就被江水淹没,除了混沌的江水,什么也看不见,且一动四肢百骸就跟针扎似的疼,只得罢了,自在心中想着梦里的美好和温暖,嘴角浮上占了便宜似的笑意。
阳光慢慢淡了下去,天空也变得暗起来,马上就要天黑了。
他相信罗文峰、赵骥他们会派人寻找自己,只是寻找的船不敢进这水急滩浅,却又礁石林立的老虎滩,恐怕也没人想到他冲进老虎滩里还能活着,所以搜寻他的人不会进老虎滩来,他只能躺在这石头上眼巴巴地望着天空,直到生命逐渐捱尽!
天说黑就黑了,黑得几乎一点光线都不剩。
江水消退了一些,身下的石头便高出水面不少,因浮力消失,仰瘫在江石上的王隆,脑壳只得仰面向下吊着,姿势非常怪异。
他的肋骨和四肢在冲进滩来时,被滩中四处突兀的礁石撞断了好几处,一直处于疼痛折磨之中,又在江水中泡了一夜一天,饿了一夜一天,现在整个人已成虚脱状态,不觉在江水的喧闹声中进入了谵妄之境。
他看见黑暗的江水突然洞开,现出一条通天大道来,江底有一座巍峨耸立光华四射的宫殿,从宫殿里射出的亮光映照得整个江面通透如莹。
王隆暗想:“这必定是龙宫宝殿了,看来龙王爷想要请我去做客哦!”
他想起来走进龙宫去看一看,却无法站立,挣扎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江水却又突然闭合了,大道被水淹没,只能透过江水隐隐约约看见下面的殿宇。
宫殿又似乎移到了他的身下,都能看见宫门口威严站立的门神一样的甲士和宫殿中往来如飞的宫女......
一整夜,王隆就见江水一会儿开一会儿闭,龙宫的光亮一会儿亮得刺眼,一会儿又矇眬难辨。
他想下去一探究竟,却又无法动弹,心痒难耐,唯觉时光漫无尽头,终究撑不下去了,闭住双眼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感到眼皮被什么东西在拚命地拉扯,不得不睁开,天空一片明亮,原来天又已经大亮了,而江水上涨,自己的身子又已浮在了水中。
此时,王隆已气若游丝,但脑壳却非常清醒,眼前浮现出老汉儿王振、哥哥王林、从小就喊赵二哥的对门赵家的赵骥,还有道台衙门里的新军团长彭玉石。
彭团长是个有意思的人,杜老三那个狗日的抓了老子去道台衙门关了起来,彭团长那天审讯时见了我,不打不骂,还让我跟着他当兵,是我的恩人啊!王隆这样想着。
他知道自己大限已到,彭团长的恩报不了,老汉儿被杜老三的人戳伤,也不知现在情形如何了,还有......不管还有什么,一切都只得留待来世了。
王隆不甘心,倾尽全力吼道:“神仙——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