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来岁的青年,正是谈情说爱,放水青春的时刻,张二好像从长顺和燕子身上看到了一颗上升的红心,它红的耀眼,红的鲜艳,却也在不觉中刺痛着张二的心。张二不知这是为什么,他对燕子有一种独特的情感,像是喜欢,又像是好奇,总之难以诉说,却又令人牵肠挂肚。但对长顺的情意却很明了,纯粹的友谊,纯粹的兄弟情。
张二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趁着月色与长顺一起回了家。月光皎洁,一轮弯月如同铃铛的挂钩,轻轻地敲响了这个乡村的夜。
事情比想像中的要简单,马耀祖第二天便是批给了张大朴与燕子妈的结婚证明,有人说马耀祖是善心大发,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段亲,这才同意了他们。也有人说是张大朴当天晚上提着刀子去了马耀祖家里,马耀祖心里害怕,便是应了下来。不管哪种说法是真,张大朴与燕子妈的婚事算是订了下来,没有司仪没有宾客,几碗臊子面便是办了一场婚礼。
结婚那天,张二跟长顺一起去了。据说燕子妈把整个村里的人都请了,花了一年的积蓄买了五斤五花肉和二十斤白面,只要村里去的人,一分彩礼不收还免费管饭。但村里的人都传统的很,怕这风言风语像唾沫一样淹了自己,竟是一个人也没去,除却家里的小孩管住,就连刘保柱家里那个傻大春也没来,傻大春患有小儿麻痹症,两岁时被刘老根打错了药,便是一直疯到了现在。那傻大春比张二还大三四岁,每每村里过白喜事,就他跑的最欢,有关系的,没关系的,都去蹭,倒也没人闲,顶多添双碗,夹点菜,只要别在桌上吃就行。
长顺爸妈忙,一直无暇管长顺,长顺便是顺理成章地去了。倒是张二,家里唠叨了半天,张二嘴上应着不去,前脚迈出家门便是把嘱咐全忘了。婚礼过得极其简单,两个人结婚,三个人作宾,爱情的婚礼如微弱的火苗在黑夜里瑟瑟发着光。
燕子请不到司仪,便托村里教书的先生写了两句证婚词,那教书先生父亲是前朝秀才,从小受封建礼仪的影响,无论如何便是不写这有违纲常伦理的证词。倒是长顺用了两壶酒,这才勉强扶着眼睛写了几句。燕子读的书少,字都认不全,索性便是把这证婚词交给张二念。
那天,燕子妈像是活了过来,大红面纱头上带,耳边金环闪闪发光,牡丹绣的大花鞋似踏出了整个夏天。张大朴也是年轻了二十岁,灰白的头发三七开,标准的黑色大头鞋,甚至不知从哪搞了副眼镜,看起来颇有民国才子的风韵。听人说那天村头的白杨树上喜鹊落了飞,飞了又落,硬是不肯走,待的日暮之时,方才缓缓离去。
“今日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以载鸳鸯谱。”这先生倒也念旧,一把年纪了竟还写的民国证婚词,虽意境差些,倒也情真意切。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共入洞房!”
明明只有五个人,硬是被他们过成了一群人的婚礼。长顺推着张大朴入洞房,燕子伸手讨红包,张二不知哪里搞了几节鞭炮,放的砰砰响。寂静的乡村被这几声鞭炮炸的噼里啪啦响,它们像是迎接新时代的到来,又像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光亮。
那天,长顺跟张二一直待到了晚上。当然,这座小村的流言蜚语也是充斥了一整天。最初,只是几个妇女唠叨个不停,后来,男人抽烟锅时也不忘调侃两句,甚至有的孩童还编了歌谣:“王寡妇,张光棍,四十岁来不害臊,一个嫁,一个娶,门前两个现世宝……”这话,听的人心烦,张大朴不与这些小孩子置气,长顺却是不行,每听到一个唱歌谣的小孩便是拉着一顿打,到的后来,凡是不想屁股红两圈的小孩见了长顺都躲的远远的。
当晚,张二回家便是挨了一顿打。张世祥从太阳息影便是站在院里等着,手中的果树粗枝在夕阳下拉的巨长。一道道的伤痕在张二身上留疤,起初只是红,后来有些肿,到最后便是磨破皮烂出血来。张二倒也硬气,只忍着,也不讨饶,待得张二双腿没了知觉,倒在地上时,张世祥这才罢了手。
“丢人现眼的家伙,不知道寡妇门前是非多,村里那么多人没去,你去干什么?你怕是被那小妖精迷了眼…………”
张二不知道那天晚上是怎么睡着的,只觉得躺着屁股疼,趴着睡了一夜。三伏天里连裤子也没脱,不是不热,而是疼的连脱裤子的勇气也没。
那晚,张二想了很多很多。究竟什么是爱,好像没什么人能讲的清,长辈们总说年轻人不懂爱,只找个门当户对的人便是过了一生。他们把爱情说的简简单单,却把油盐酱醋看的极重,他们总强迫着自己的下一代跟自己不曾喜欢甚至未曾谋面的人结婚,他们像大权独断的君主,从不给下一代选择的权利,其实他们忘了,他们也是从这个年轻的时候过来,他们的长辈也是不曾给他们机会,他们没有想办法让下一代过得有选择,相反,他们也是选择了父辈们的选择,一味的尊重传统,到的后来,没人记得他们曾爱过的姑娘,甚至连青春里那点喜欢都是忘却。
张二不知道张大朴抵住了多少艰难才跟燕子妈走在一起,世俗的眼光足以让一个正直的军人变得佝偻驼背。但他们貌似挺住了,在四十岁的年纪燃起了自己心中的爱欲,他们的爱情如小火苗,在漆黑的夜里被风吹的随时都会熄灭,但他们的爱又像是一个希望,将张二干涸草原上的枯草慢慢燃起。
没什么是睡一觉不能解决的,但事实上疼痛与悲惨的现实却是一直存在。张二第二天起床上,只觉浑身酸痛,屁股后面像有一堆火在追着自己前进。今天是长顺爸的砖厂开张的日子,无论怎么说都得去捧捧场,先不管长顺之前叫了多少次,便是日后想要进去务工,眼下也得忍着痛去。
“兹县委审批,乡里审查,张世玉,孙进华的玉华砖厂今日正式开张!”马耀祖依然用那跛脚的普通话喊着口令,他是活动的的剪彩人,村里的每个活动都要去参加,他说这是体恤民情,关心民生,但其实只是去混个饭,遇到熟的还送个情,遇到不熟的却是只白吃白喝。当然,在张二眼里,他就像那庄稼地里的蝗虫,哪里粮食长势好便往哪里跑,当然,每次都是腰肥肚圆。
仪式举办的轰轰烈烈,到中途时就连乡长也是亲自来了,他们说这是田水村的大事,为北谭乡的经济发展作出了良好的榜样,县上书记都在开会时讲了,多像北谭乡学习,发展工业,工业血脉是主要生产力。
仪式热热闹闹的办了一整天,张二本来身上就痛,在加上火辣辣的太阳暴晒,到的下午时分已是撑不住,张二连那大锅扁豆饭都是没吃,便是早早地回了家。长顺也不知去哪了,偶尔看见燕子,却是招呼都没来及打,就不知道人跑哪去了。
这座寂静的乡村被玉华砖厂的建立再次打乱,只不过张大朴跟燕子妈的婚事是黑色,而砖厂的建立却是红色,红的像那开张时的鞭炮,响彻着蓝天白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