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犀看过了楚鹏,暗暗的挪了座位,背对着他坐着,以免露出马脚。这时,楼梯口缓步走来一个麻衣青年,身着短衣短裤,背着个黑布包着的圆筐。他驻足看了一圈,走到楚鹏对面坐下。
“阁下一个人要了这么多酒菜,吃得消么?”那青年将圆筐搁在脚边,倒了杯茶一口喝了。
“小老弟弱不嫌弃,尽可享用!”楚鹏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转向窗外。
“无功不受禄。大哥既然如此慷慨,小弟也愿意为大哥献一份力!”
“这话是什么意思?”楚鹏喝了杯酒,冷眼看着他。
“大哥不是在找人么?不如说出来让小弟帮你一起找!”那青年微微一笑,也饮了一杯。
楚鹏冷哼一声,“这趟浑水阁下还是少趟为妙,请自便吧!”大手一挥,指向了旁边的桌子。
那青年也不着恼,笑呵呵的坐到旁边的桌上去了。叫来了店小二,要了些酒菜。
李犀心中暗奇:“逍遥神教的人参与进来是理所应当,怎么外人也进来掺和了。”正费解时,一个少年和尚登上了二楼。他穿着一身皂色僧衣,脚踏麻鞋,手持一根铜棍,向着那青年合十一礼,“阿弥陀佛,请施主施舍一碗素面吧!”
飒飒飒飒,那黑布包裹着的圆筐突然颤抖起来,那青年面色大变,冷喝道:“滚开,小爷见了秃驴就烦!”
“什么东西鬼鬼祟祟!”楚鹏不知何时一个箭步赶了过来,扬起手来就是一锤。
那青年伸脚一勾,连人带筐横移了几尺,正好避过了混元锤。“大哥为何和我这竹筐过不去?”
“哼!”楚鹏一击不中,收起铜锤,又回到桌上坐了。
那小和尚倒也不怕,折到李犀桌上,“阿弥陀佛,施主舍碗素面吧!”
“小师父请坐吧!”李犀叫了碗素面给他,心想:“这下可越来越热闹了,再来几个人非打起来不可!”
“施主是本地人么?”
“嗯,是!”李犀含糊应道。
“那施主可知丰元县僵尸伤人的事?”
“咳咳”李犀差点呛到,“听说了,僵尸被石坚将军剿灭了!”
那青年突然凑了过来,“兄台可知那僵尸是从哪里来的么?”
“这个就不清楚了!”李犀干笑一声,喝了口酒。
小和尚又问道:“那僵尸真的死了么?”
“被石将军烧成灰了还能不死,肯定是死啦!”李犀故意加重了语气。
那青年哂笑一声,“凭几个军汉能烧死僵尸?可笑可笑!”
小和尚向那青年询问:“你说僵尸还没死?”
“就算死了,也绝不会是被几个凡夫蠢汉烧死的!”那青年又恢复了嬉笑样子,笑嘻嘻的说道。
李犀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没想到他年纪虽轻,见识倒广,竟然真的被他说中了。
“那石坚将军现在在哪里?”小和尚问道。
“石将军已经死了,都说是军营里闹鬼呢!”
“哪有这么巧,他是被人逼问而死。杀他的人,肯定与僵尸有关!”那青年呵呵一笑,十分不以为然。
楚鹏心中一动,这小子脑子倒灵,全被他猜中了。插言道:“那依阁下所料,僵尸现在何处,是生是死?”
青年回到自己桌上,“是生是死,大家心知肚明,哈哈哈!”
楚鹏自讨没趣,又望向了窗外。大家一时无话,安静下来吃饭。不一时,有一群青年男女涌上了二楼。这群人穿着白衫青裤,背负长剑,显然是某个门派的弟子。他们占了两张桌子,要了些酒菜,叽叽喳喳的低声说着什么。
“大师兄,你看那边有个和尚!”说话的女弟子面容娇好,头上戴着两朵珠花。
大师兄瞄了一眼,“还是个俊和尚呢!”一边说,一边将漱杯水向外一泼,不巧正泼在那青年的黑布筐上。大师兄尚不知情,还和那女弟子说笑,“小师妹,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正说时,一柄长剑从身后当胸穿过,将他钉在了椅背上。
“啊!”几名女弟子吓得花容失色,大声尖叫起来,众人一时惊得呆了。
“既然是瞎子,就不要出来走动嘛!”那青年抽回长剑,鲜血喷溅出来,呲了众人一身。
“他杀了大师兄!”众弟子回过神,纷纷拔出长剑,来斗那青年。
那青年抓住桌腿,抡起来砸向前面的两名弟子。那两人旋身一避,绕到了青年身后。七人顺势围成一圈,将青年困在中间围殴。那青年出剑甚疾,唰唰唰几道剑光递出,逼得众弟子不住后退。但另一侧的弟子出剑支援,又将空缺补上。那青年左冲右突,将剑圈引的不住歪斜,但是并不能突围而出。斗了一阵,刺啦一声响,那青年肩上的衣服被划开了一道口子。他飞身一转,叮叮叮刺出十余剑,人已攀在了房梁上。“哈哈,你们人多欺负我一个,我也要喊帮手了!”话音刚落,一道黑影从筐中闪出,冲进了人群中。那青年从梁上跃下,居高临下夹攻众弟子。
众弟子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分散开来。那道黑影在场中穿行如飞,将弟子们打的连连后退。
“你是灵僵派的?”楚鹏吃了一惊。
“不错!”那青年傲然站在场中,那道黑影也回到他身边站定,原来是一个三四岁的小男童。这个小男童脸色如雪般白,一双眼睛黑漆漆的,看不见一点白眼仁。他的手掌虽小,指甲却有三寸来长,浓黑如墨,看着极为诡异。
“你可认识柯千屠?”楚鹏问道。
“他忍辱负重,报了我们灵僵派的大仇,我很感激他。只是他急功近利,走上邪路,只能算是灵僵派的弃徒。”
“好狂妄的小子!怎么,灵僵派的庶系要重出江湖了么?”
“灵僵派从未有过庶系、嫡系之分,那都是愚蠢的世人强加上去的。”
李犀心中暗想:“原来灵僵派的庶系从不承认铁尸道人这一支,认为他是叛徒。这柯千屠真够惨的,到死了也不能认祖归宗。”
楚鹏哈哈一笑,“若不是柯大哥奋勇拼杀,伏尸山现在还被人家占着呢!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伏尸山这么多年一直空着没人敢占,难道是怕了你这无名小辈么?”
那青年满面通红,恨声道:“好,小爷今天就杀了你来扬名!让你记住爷爷的名字,邢邪!”
邢邪举剑扑上,那小童子也嗖的一下蹿到楚鹏身边,举爪插向楚鹏双足。楚鹏跳到桌上,挥锤砸偏来袭长剑,另一锤砸向邢邪腰间。邢邪长剑圈转,护住了身子。砰的一声闷响,楚鹏势大力沉的一锤将他击飞数步。咔嚓,桌子被小童子扯的粉碎。楚鹏跌落地上,又连忙跃起,差点被小童子锋利的指甲戳中。
那群弟子见二人打了起来,抬起大师兄的尸体,匆匆下楼离去。邢邪此时虽然盛怒,但心知他们此去定是回门派里请帮手。光一个楚鹏就很难对付,若再有强手到来,恐怕就不能脱身了。邢邪趁着楚鹏与小童子纠缠的工夫,飞身来到街上,眨眼间混入人群消失不见。远远的一声哨音传来,那小童子也撇下楚鹏,嗖的一下破窗离去。
楚鹏暗暗松了口气,方才自己连使了几个妙招,都没能打中小童子。若继续斗下去,恐怕败多胜少。看来灵僵派曾在江湖上立足,也不是没有根据的。
小和尚已经看的呆了,喃喃念道:“不行了,我要回去禀报师父,这可太乱套了!”说完急匆匆的走了。
“咦,你怎么还在这?”楚鹏一转头看见了李犀,心中起了怀疑。
“坏了”李犀大叫不妙。酒店里的人早跑光了,现在整个二楼只剩自己和楚鹏。而自己又是扮做一个农夫,什么样的农夫见了这种场面还能安稳的坐着吃酒?
“这就走,大爷不要动怒!”李犀慌忙戴上斗笠,转身要走。
“慢着,你把脸擦干净让我瞧瞧!”楚鹏见他手掌细嫩,全不是农夫该有的模样,起身拦在楼梯口。
“好、好!”李犀回过头佯装擦脸,手里暗暗攥了一大把花生米。猛然间回身一扬,大叫:“看暗器!”
楚鹏给喝了一跳,慌忙舞起双锤护住身前。铛铛铛几声轻响,混元锤毫不受力。仔细一看,竟是一把碎花生。再看李犀时,早就跳出窗子跑了。
“好你个兔崽子!”楚鹏气的哇哇直叫,跳下楼直追而去。
李犀在街上疯狂逃窜,余光见到楚鹏提着双锤紧追不舍。正巧前面街边拐角有一座高大的建筑,门面很大,上面挂着一张“莺燕楼”的牌子。李犀将身子一闪,钻进了莺燕楼。入眼是一座宽敞的大厅,装饰的十分华丽。李犀目光一扫,见没什么地方可以藏身,一纵身上了二楼。扑开一间屋子,冲了进去。
“你是什么人?”李犀一抬头,见一个四十余岁的胖大妇人,手捏着一根短鞭,掐着腰恶狠狠的看着自己。桌子旁边,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蜷缩着在哭泣。李犀回手将门关上,突然听见楼下响起了楚鹏沉重的脚步声。
“来人……”那胖妇人正要大叫,被李犀赶上来一掌斩在脖颈上昏死过去。乒乒乓乓,楼下已经响起了掀桌子的声音,估计马上就要来搜二楼。李犀将窗子打开,对那少女说道:“一会有人进来找我,你就说跳窗子跑了。事成后我给你一千两银子,决不食言。”说着将胖妇人塞到床下,本想自己也藏进去,奈何妇人身子太宽,床下不够李犀容身。
“公子请到床上藏身,小奴自有办法。”那少女将被子扑开,让李犀躺在里面,自己也钻了进去。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李犀面皮一红,又向里面挪了挪身子。却看见她正在被子里面窸窸窣窣的脱起了衣服。李犀登时慌了,“喂,姑娘你干嘛?”
“嘘!别嚷!”那少女上身仅剩下一件粉红色的肚兜,圆润的香肩隐约可见。砰,房门被撞开了。
“啊!”那少女捧着被子护住胸前,尖叫着坐了起来。
“他娘的,烂眼睛!”楚鹏将头一转,大声喝问:“见到一个少年没有?”
那少女怯怯的指了指窗外。楚鹏啐了一口,从窗口纵身追了出去。
“好了,他走了!”少女掀开了被子。
“多谢你啦!我这里有五千两银子,都给了你吧!”李犀小心翼翼的从她身上爬过去,站在了地上。
“公子当真么?”那少女接过银票,如水般的目光恳切的望着他。
“那当然了,这点银子只是小意思!”李犀哈哈一笑,坐在椅上捧起茶吃了一口杯。
扑通一声,那少女突然跪在他脚下,泫然道:“蒙公子垂怜,银子只能解一时之忧,难解终身之恨。请公子带小奴走吧!”
“带你走,去哪啊?”李犀有些懵了,急忙低下头,避开了乍泄的春光。
“公子难道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么?”
“不是酒馆么?”李犀迟疑道。
那少女噗呲一乐,“我的小少爷呦,这是妓院呀!”
“哎呦!我说怎么觉得怪怪的!”李犀这才反应过来。
这时,一群壮汉手持棍棒,赶了上来。“闹事的人呢,去哪了?”
那少女急忙起身扑进李犀怀中,指着窗外,“那恶汉把妈妈掳走了!”
“什么,把鸨子抓走了?那还了得,快去快去!”一群人眨眼间冲下楼去,只留下一个老账房疑惑的看着她,“何姑娘今日开瓜么,怎么是这么个穷小子?”
“张公,不用你操心,这位少爷有的是银子呢!”少女嘻嘻一笑,做出十分欢喜的样子。
“好、好!那老奴不耽误二位新人的好事了!”说着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这些人不是他的对手,遇上了只是送死。”李犀只觉口舌发干,不敢有丝毫动作。
“公子,你当他们是什么好人,都是她养的护院狗,做尽了坏事的。”少女站起身子,回到床上穿衣服。李犀见她背上被抽打出了一道道红印,触目惊心。
“这样啊!那就由他们去吧!你让我带你走,要去哪里呢?”
“小奴无依无靠,公子去哪,小奴就跟着去哪!”
“你不要公子、小奴的称呼了,我叫李犀,你叫什么名字?”
“小奴……哎呀,平日里说惯了,一时竟改不过来了!小女姓何,贱名小瑶。”
“小瑶妹妹,我是个江湖人士,你跟着我不仅危险,还要吃很多苦头!”李犀自在惯了的,一时间有人要跟着自己,倒有些难以接受。
“李哥哥,即便是死,也比待在这里好。”何小瑶目光炯炯,直视着李犀。
李犀慌忙避开她的目光,挠了挠头,“我现在自顾不暇呀,你没看那黑脸汉子追着要杀我,他还有很多帮手在城中,我能不能逃出去都是问题。”
“李哥哥,你放心。只要你答应带我走,我自有办法帮你躲过他们。”何小瑶狡黠一笑,信誓旦旦的说着。
“哦,真的吗?那好吧,我答应你了!”
何小瑶端来水盆,吃吃一笑,“就你这个画法,能骗的了谁去?快把脸洗了,我来帮你打扮,保管谁也认不出你。”
李犀尴尬的笑了笑,打趣道:“我还以为天衣无缝呢!哈哈哈!”
洗过了脸,何小瑶坐在李犀对面,在他脸上涂抹起来。李犀便有意无意的打量着她。只见她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尤其一双眼睛,似乎要溢出水来。何小瑶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嘻嘻一笑,“眼睛别乱动哦!”
半刻钟过去,李犀从一个清秀少年,变成了一个三十余岁的粗陋汉子。“小瑶妹妹你好厉害啊!”李犀对镜自照,一点原来的痕迹都看不出来了。
“哈哈,那是当然了,我也要打扮一下。”
李犀见她在梳妆桌前,随便涂抹了几下,就把眼睛画的小了一半,鼻子和嘴巴也都画得难看了许多。
“咦,你怎么偏往丑画呢?”李犀打趣道。
“有你这个难看的爹,就要有丑女儿呀!”何小瑶展颜一笑,虽然故意妆饰丑陋,仍难掩丽质。
“原来如此!那我们的名字也要改一改,叫什么呢?”李犀端着肩膀,思索起来。
“附近有一座王家村,里面姓王的很多。咱们就说是王家村来的,你叫王思何,我叫王念犀,你看怎么样?”
李犀一时间没参透名字上的玄妙,抚掌赞叹:“还是你想的周全,就这么办吧。”
何小瑶嘻嘻一笑,娇嗔道:“当然比你这个呆瓜强!”
李犀背上何小瑶,从二楼跃下,将她安顿在临街的茶馆中,自己潜回农户家中取回长剑,又顺手牵羊推走一辆独轮车。将长剑藏在车底,回到茶馆接上何小瑶,二人朝着城门口行去。何小瑶尚未开瓜,老鸨给她穿的也都是些寻常衣物。二人这一番打扮倒像极了普通农家父女,守城的士兵简单的问了几句,李犀按照何小瑶事先交代的说辞一一应对,果然顺顺利利的出了城。
李犀推着车子一路小跑,一口气赶出十余里路。何小瑶有些心疼,“李哥哥歇一会吧!”
“嘘!还叫我阿爹吧,咱们还很危险!”李犀不敢懈怠,推着车子只顾走。
“这里哪有什么人呀?”何小瑶有些不解。
“寻常人咱们也不怕他,怕的是逍遥神教的耳目。”
“逍遥神教?”
“不错!我实话和你说了,我不是平常的江湖侠客,而是一位修士。现在逍遥神教的教众都在附近找我,咱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这么说大哥哥你是神仙了?”何小瑶大感有趣。
“什么神仙呀,不过是会些术法罢了!咱们别说这个了,免得被他们发现。”
“阿爹呦,你累不累呀?”何小瑶故意提高了声音。
“阿爹不累,再走一阵咱们就到家啦。”二人一唱一和,也不管周围到底有没有逍遥神教的耳目,只把自己当成了一对真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