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是不一样的,所以我要每一天都过得精彩。
我不愿意像姊妹们一样永远养在深闺里,一遍又一遍练着那枯燥无味的琴棋书画,等着所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把自己交付给一个从未有见过面的男人,然后将所有的期冀都放在他身上,生儿育女,操持一生。
所以,便是冒着杀头的风险,我也要去书塾念书,不为别的,只为自己。
我是没想过去叔父的学堂的,我不想连累他,只让他给我写一封推荐信,就算我身份被发现,叔父也可以说不知情然后推得一干二净。
但叔父却坚决不肯,他很认真地看着我,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晚晚,你是否心意已决,你若想自由,我大可以安排其他有趣的事给你,”他犹豫片刻,“你可知道……”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不在乎,”无所谓生死,无所谓世人的眼光,就算这条路通向万丈深渊,我也会披荆斩棘,一直到死,“大姐的遗言我至今还记得清楚……”
我有点悲怮,大姐是我们姊妹中最成熟稳重的,她待我好,我常常找她玩。
我看着她凤冠霞帔,嘴上是樱桃的颜色,她在仔细地描着远山眉,却不见半分喜色。房里只有我们姊妹四人,其他两个姐姐都不说话,我那时还不知道什么叫做联姻,我只知道大姐要嫁给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而那男子已有两个妾室。
我曾经一遍又一遍地向父亲求情,请求他拒绝这门亲事,父亲都置之不理,大姐却说她心甘情愿。
我忘不了她登上花轿时回望父亲的眼神,隐忍而又绝决,她再没有跟我们说一句话。
三姐跟我说这几年大姐过得很不好,名分上是正室,但那男子却很少给她恩泽,那两个妾室就越发猖狂,大姐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
我急了,想去找大姐,三姐却拦住我,“你去了又有什么用,什么都改变不了……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我还是没听三姐的话,打包好东西就急匆匆地溜了出去。
但我却万万没想到,那日一面竟是天人永隔。
看门的人不让我进来,我就在大门口大声地喊,我想大姐一定会听见,她一定会让我进去的。可我没有等到大姐,我等到的是一个笑得猖狂的媚俗女子。
她把我带了进来,穿过各式富丽的厢房,最后来到一个破旧的院子里,里面长满了杂草,甚至连一个婢女都看不见。
“喏,你姐姐啊,就在这里面了。快进去看看吧,说不定哪天就看不见了,哈哈哈哈哈……”那女子笑着,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弃。
我煞红了眼,咬着牙吐出几个字来“你、说、谎。”
那女子翻了个白眼,嗔视着我,“你以为她还是什么林家的大小姐么,现在的林家,什么都不是。”
“快进去吧,让她看看你是如何瞧见她那破落样的,”她用手帕拭了拭朱红的厚唇,“我啊,嫌脏!”
在草床上找到脸色惨白的大姐时,她已经奄奄一息了。我实在不敢想象,这是曾经言笑晏晏,顾眸生畔的大姐,可我知道她就是。
“大姐,大姐,你不要睡了好不好,是……是晚晚来了,是晚晚来接你回家了,我们回家,我们回家好不好……”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这里阳光照不进来,我的世界是暗沉沉的一片。我紧紧握住大姐的手,粗糙且满是伤痕。
“晚……晚。”大姐费力地睁开了眼睛,她岂止是消瘦,她已经瘦得不成人样了。
我赶紧擦了擦眼泪,“是,是晚晚来了。回家,我们回家,对,是父亲让我来接你回家的。”
她费力得抬起手,想替我拭泪,但枯槁的手却始终举在半空,使不上力气。我将她的手放在我的脸上,感受她缓缓地仔细地抚着我的泪水,“死前看见的人是你,真好。”
“晚晚,你不要怪父亲……他也是有苦衷的……”
大姐的声音越来越小,我不得不俯下身,想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晚晚,不……不要像我一般活……”
“她说,不要像她一般活。”我抬头看着叔父,泪眼婆娑。
叔父将我紧紧揽在怀里,任凭我涕泗横流,“好,我依你,但你只许来我这儿,其他地方,我不允许。”
我从叔父怀抱里抽出身,摇头到,“这会连累你的。”
叔父忽地笑了,“横竖都是连累,不妨你嫁予我,让我被连累得心甘情愿。晚晚,你看如何?”
我浑身打了个激灵,不,绝对不会,叔父一定是在开玩笑,我仔细盯着他,想找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噗,你不会信了吧,我林北斋眼光还没有差到这种程度呢。”他兀地甩开折扇,一脸奸计得逞的样子。
“林北斋!你又戏弄我!”
戏弄归戏弄,林北斋(他说以后都要这么喊,以防露馅)还是打点得面面俱到,就连我男装的身份都办好了户籍,我觉得我一开始的担心就是多余的,他就是个人精。
晨曦初升,叔父,不,林北斋将我唤醒,让我换好男装,去藏书阁等他。
林北斋是两年前当选为翰林学士的,才不过一年功夫,他管理的墨香学馆便成为长安首屈一指的修身入仕之所,而他林北斋也是大有名气。
林北斋的宅子叫做西苑,藏书阁则是坐落在西苑东南角的竹林深处,一来清静,二来避暑。
小厮常汇领着我,同时也向我介绍西苑的具体布局,想来也是林北斋的授意。
常汇是林北斋的书童,主要负责藏书阁的书籍整理和竹林的护理,整个西苑除了常汇外还有两个厨娘,五个杂扫丫鬟和十个本领高强的护卫,算上我在内,也就二十个人而已。相比那些世家大族的偌大排场,林北斋的确是一股清流了。
“日免公子,藏书阁就在前方,先生在里面等你,常汇先行退下了。”
看来常汇也不知道我的身份。
无怪常汇看不出我的女子特征,我打小就是风里来雨里去,到处疯跑的,所以走路的姿势习得的是男子的阔气,自然肤色也比一般女子要深一点,我敢保证,我穿男装十个有九个都认不出来。
踏上干净的鹅卵石路,沐浴着晨光和竹子特有的清香,我心里舒畅不少,满心期待着以后在学堂的日子。
我站在藏书阁门前,仔细琢磨了一番门上雕饰的纹路,最终还是推门而入。林北斋和另一个小少年停止了交谈,齐齐看着我,我有点不自然地走了过去。
“北斋,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姑娘?”小少年的声音浑厚,但竟有一丝苍老蕴含其间,我盯着他,觉得好生奇怪。
“晚晚,这是空海老人。”
“老人?”
“耳顺之年,还不老吗?”空海老人似笑非笑得看着我,“我今日来是受北斋所托,教授你易容术的,还不磕头叫师傅?”
“啊?”
“嗯?丫头,你不愿?”
“我愿我愿!”我刚才只是在琢磨着林北斋是否在戏弄我,听空海老人变了语调,我赶紧应承下了,老老实实地磕头,“弟子林晚晚,叩见师父。”
如果他真有这等易容本事,那我的身份就更难被发现了,日后也会方便不少。
碍于时间我今日所学的也不过是最基本的黄粉,师父只是讲解,却不手把手教我,我虽听懂了大半,但自己操作起来,还是掌握不到火候。
去学堂的路上,我坐在马车里不停的问林北斋我擦好了没有,他却闭目养神,乐得清闲,我冲他撇撇嘴,就你清高,等我学成易容术,看我怎么整你!
“晚晚,你再怎么易容,我都是认得出来的。”林北斋突然睁了眼,“不必紧张,相信我便是了。”
墨香学堂和西苑相距甚远,我们乘马车到的时候晨曦已经散去了,墨香学堂四个刚劲有力的大字就在眼前。
和西苑不同,墨香学堂是阁楼式建筑,共有三层,一层是大厅,授课的先生就在此地办公,二层是授课的教室,三层则供学生休息。此外还设有藏书阁,花房,观星台和讲义厅(供皇上和官员考察使用)。学堂内围绕的则还是一排青竹,用以养心。
林北斋替我跟授课先生打好了招呼,就领我进了二层。二层的设施很简单,就一排书架和16张长桌子和丝绒软垫。
同学们看着我,窃窃私语。加油,林晚晚!做个自我介绍而已!
“诸位,在下日免,有幸和大家结为同窗之谊,还望多多关照。”
“咦~”
糟糕,不会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吧?
“日免,你……可有行弱冠礼?”还是那个看起来贵气十足的约莫二十来岁的男子。
还好,没有被发现,我暗自舒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平稳地答道:“不曾。”
之后的事都顺利进行,林北斋给我安排好位置,就离开了。
那天我第一次看到那个名唤熙甫的男子,老天,他真的白得不像样!若论相貌,林北斋是略胜一筹的,可是,我可以肆意地和林北斋打闹,于他,我竟有种不忍亵渎的感觉,就好像是一块无瑕的白玉,不敢触碰。
我小心翼翼地搬来我的东西,但东西实在太多,我不得不往旁边挪了一些,等我东西放得差不多的时候,我才注意到熙甫已经把他的东西挪了不少,我有点不好意思,弱弱地叫他:“熙甫。”
“嗯。”不疏离也不亲近的语气。
“你人真好。”至少没有粗暴地拒绝我。
“嗯。”
嗯……这让我怎么接话啊?!怎么办,怎么办,好像有点尴尬,我瞥了一眼他的砚台,里面并没有多少墨水,我佯装无事,假装磨墨,也把他的也顺过来,一起磨。
好不容易等到授课的先生进来,我暗自舒了一口气,终于来了,再不来,磨的墨都要溢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