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初遇兰陵息,当他知晓我想要做皇帝的时候,他便告诉我他可以帮我。雪中送炭这种事情不是没有,但绝对不会发生在兰陵息身上。不过很庆幸的是,他的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华家绝种。只要达成了兰陵息的条件,身为华家血脉的我就可以活至百年之后,更可以坐上皇位。我可以拥有任何我想要的东西,唯独一件事情不可以,那就是留下子嗣。
兰陵息的出现对于当时的我来说,简直就像是天上掉下来的金山,砸在身上虽然很疼,事后却能让我想要什么就要什么。即使悉语极力阻止,我仍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兰陵息的条件。
因为啊,我真的很想站到至高处,亲自体验一下被万人臣服的时刻。不要说什么尝过欲望更浓。只有越无法得到,才能令人越发渴望。
只需一粒断子绝孙的药丸,即可铺平我的为皇之路。有何不可?
既然新一任武林盟主已经选出,那么席牧修和我们也该搬出行宫了。
出宫前夜,我从行宫藏酒的地窖里头顺出了一坛百年梨花酿,而后一路晃晃悠悠至席牧修的寝宫,打算找他喝酒。却不想透过半开的窗扇,入眼是正伏案思考着什么的席牧修。
能思考什么?不就是先前的爆炸事件么。
伸手敲了敲窗户,然后将梨花酿摆上了窗台,我靠在窗边望了望天,又望了望月,方才回眸去看窗内。席牧修单手抱着梨花酿,无奈且挫败的样子映入眼帘,是为意料之中。见他侧身示意我进去,我便直接撑着窗框,翻身跃入了房内。
比月光还要清冷的银色衣袂翻飞着,轻轻拂过了同为银色的狩衣。
大摇大摆地走到席牧修先前所坐的太师椅前坐下后,我腿一翘,架起了最舒适不过的二郎腿:“不愧是知我懂我的小修修啊,连衣服都能穿成一个颜色。”
席牧修蹙了蹙眉心,径自走上前来,斜坐到桌案上:“既是穿了女儿家的裙子,就莫要再像以前那样跳上跳下了。还是说你当真视自己为男子?”边说,他边拍掉梨花酿的封泥,遂将其递到了我的手上。
“你不喝?”捧着酒坛子嗅了几嗅,我抬眼睨他,举坛灌了一口,答非所问道:“我答应过你不是么,再见面,定是真正的自己。”
“你倒是记得。”席牧修显是相当受用我的话,连带着唇角也已现出浅浅的弧度,“那么你可还记得我的另一个愿望?”
闻言,我愣了片刻。浣熊见此,连忙把脑袋伸进酒坛,偷了一口梨花酿。待我回过神来,便见不知天高地厚的浣熊脑袋一歪,打着圈圈落下了我的肩膀,醉晕到地上。
我嗤笑,遂道:“那么久远的事情,早忘了。”
席牧修不信,并且没收了我的梨花酿,倾身逼视我:“你若真忘了便罢,我只担心你是在刻意回避我。户殊书,我已不追问你答案,你却是连实话也不愿告知我吗?”
实话?“请容许自己去喜欢”这种话,你让我该如何实话?告知你我如你所愿地去喜欢了,可惜我喜欢的人不是你吗?
如此过分的事情确实必须由我来做,但绝不是现在。
如是想着,我趁着他倾身的便利,飞快伸出手,抽下了他束发的玉簪。
刹那间,墨染似的黑发自他脑后散开,如瀑布般倾泻而下,重重地打到了我的脸上。有几根发丝因此带进我的眼睛,我下意识眯了眯眼,欲要将之拂开。席牧修却抢先抬起手,抚上了我的眼角,然后动作轻缓地将发丝拉离。
气氛好得撩人。
见我没有动作,只是一味地盯着他的眼睛看,他索性托住了我的下巴。
与此同时,他的呼吸在渐渐靠近。
然就在两人的鼻尖相距不过一寸之时,我手腕徒然一转,戳上了他的手肘麻筋,痛得他立时坐直了身体。
“小修修你倒是真敢亲,就不怕被宫空那个家伙知道了,他连夜赶来揍你?”没好气地说着,我倏地站起身来,抢回了梨花酿,遂挨着席牧修的肩背坐下。
待麻劲缓过之后,席牧修侧过头来瞪我,语气煞是愤懑:“当年若不是他诓我说你和悉语早已成亲,我怎会暗自纠结两年之久。原先的旧账还没同他算完,他要敢来,我便让他哭着回去。”
“唔,咱能别这么暴力么?你好歹是做大哥的,让弟弟骗一下又不会少块肉。”我仰头喝了口酒。
席牧修“哼”了一声,一脸的“诓骗之恨不报不行。”
我摇头叹息,权当席牧修是在表达自己对宫空的思念之情。
背抵着背相互沉默了片刻后,席牧修当先开口,话中内容却是一派沉重。
“关于新一任武林盟主,你可有感觉出什么不妥?”
咽酒的动作一顿,我沉吟着,道:“嗯,小修修居然没连任武林盟主,确实不妥。原本以为将来可以打着你武林盟主的名义,为害为害武林来着。”
“户殊书!”席牧修咬牙切齿地低吼,却让我嬉皮笑脸的模样堵得没法,遂只好泄出一声长叹,平铺直叙道:“时宁宥这个人有古怪。”
耳闻过他的担忧,我笑得愈发没心没肺:“那又如何?我非武林中人,武林之事一概与我无关。”
“我明白,只是……”
“小修修。”我沉声喊住了他的下言,却不理他应声回头的举动,而是兀自淡去了笑容,“分明打从一开始就放弃了再次争夺武林盟主之位,又何必再去费神这些。不过是五年罢了,你难不成真打算让自己将这武林背负?不要忘了,你依然是席家的家主,偌大的席家还等着你回去坐镇呢。”
席牧修转回头,陷入到沉默之中。我则将喝剩下的梨花酿随手放到一边,遂倚着席牧修挺得笔直的背脊,静待他考虑出答案。
不过是一个答案罢了,并不会要去多少时间。
至少席牧修只是沉默了一会儿,便已道出了答案,道出了我千里迢迢赶来金陵城的目的。
“户殊书,你来此,是为劝我回去的?”
闻言,我轻轻牵起唇角:“是吧,也不是。我来此,是为将东华国的定国大将军席牧修带回,而不是什么武林盟主席牧修。所以小修修,有劳你告诉我,我这趟可有白走?”
席牧修却是不答反问:“带回席牧修?呵,户殊书,你的首要目的是什么?”
“噢,那可真是简单,拿到你手中的兵符。”我倒也回得干脆利落。
话音落下的同时,支撑着我的背脊狠狠地颤了一下。
我有些不忍,可实在是无可奈何。
死一样的沉默笼罩在两人之间,如同五年前的那日诀别。
似乎在印象当中,我总是扮演着利用他的那一个。偏偏他一直不愿恨我。我却也愈发肆无忌惮地,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着这样温柔的他。光是想想心就好累呢。
唉。
“兵符我给你。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帮我办一件事。”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那般,席牧修声线颤抖地说着,更不曾回头看我。直至情绪压抑至毫无波澜,他方才再次开口,“我要你协助我,帮武林渡过这次危机。”
果然决定将自己束缚到江湖之中了啊。既是如此,我除了说好,还能说什么。
与席牧修的谈话结束之后,我拍拍裙子,翻窗而出。然走到半途,我突然想起浣熊还躺在席牧修的桌子底下做着酣梦,无奈原路返回。
却不想一靠近窗口,便见房中的席牧修正伸手去拿我先前放在桌角的梨花酿。
桌案旁的长明宫灯托着一点明光,就映在他的身畔,将他的轮廓照得一清二楚。麦色的皮肤,坚毅的线条,俊朗的五官,还有那微现红痕的双颊。
就像是在挣扎着什么一样,他举着尚余一口梨花酿的酒坛,迟迟没有动作。却又在下一刻扶住坛沿,让贴有红纸的那面转到面前,然后他缓缓抬起酒坛,将坛口贴上了唇际。
话说回来,不是说好贴红纸的那边是我喝的吗?眼下这不就成了间接接……
啐,我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说是要搬出行宫,结果时至翌日,我们又搬回去了。
因为——
“咦,这位姑娘,我看你好生眼熟啊。哦,我想起来了,你不就是上次说要对我以身相许的那位姑娘吗!姑娘不必急着否认,我知道你是在害羞,我又何尝不是害羞呢。实不相瞒,我自那晚见过之后,就对姑娘你一见钟情。如今再见到你,我感觉我的心都快要融化了。没有错了,是你,就是你!你是我的真命天女!对了,说了这么多,我还不知道姑娘你是谁呢,请问,我有这个荣幸被你告知你的名字吗?没有?没关系!反正你是我的真命天女,日后我便唤你天……什么?噢,原来姑娘你叫户殊书啊,果真是名如其人,连名字也是如此美丽娇俏。诶诶诶,户儿你别急着走啊,你还没告诉我你住哪里呢!咦,还没定下住哪里?那敢情好,户儿你就继续住在这行宫里头吧,只要你喜欢,住多久都没有关系哦!”
唔,总而言之,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就是这样。
在此我不得不感叹一声,我再没见过比新一任武林盟主时宁宥更烦人的家伙了。
唉。
武林大会结束后,各大门派并没有离开金陵城,因为他们要等到大雪时节那天,一同拜谒新一任武林盟主。如此才算是真正的结束。
苦了我这个事外人,原本对武林纠葛毫无兴趣,却因兵符一事而被迫留在金陵城里。陪席牧修一起调查时宁宥不说,平日里还要忍受时宁宥的骚扰和红绛深的闹脾气。
明明这点小事只需要问问莫问阁的阁主兰陵息,就可以解决了不是。
“你问时宁宥是谁?老人家我怎么可能知道他是谁。唔,好吧,其实老人家我知道他是谁。可是有句话说得好,天机不可泄露。老人家我若是因此折了寿,你拿什么来赔老人家我?”边说,兰陵息这个老不死的家伙边揭开茶盖,往茶碗里面吹了口气儿。
“这种话你用来骗李时一那个白痴还差不多。”我翻了一个白眼,二郎腿连抖,“说吧,你又要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