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趁着阳光微暖。
玄竹把昨日买来的青梅尽数倒入清水之中,用小刀小心的去掉青梅的枝蒂后,用粗盐揉搓表面,杀青去涩。
后加清水没过梅子,为了让酿的酒更香醇,仔细的给每个青梅上戳了个孔,接下来就是要浸泡几个时辰。
午后,看着盐水中的青梅,格外诱人。
随后,玄竹将青梅从水中取出,小心的铺开在面前竹筐上,“行了,你们晒会太阳吧,我在一旁陪着你们。”
玄竹走向不远处的藤椅,悠哉的躺在上面,早知道就不答应他了,怪累人的,不过自己也确实有些馋了。
“小姐,晒太阳呢?”
“恩,站的久了有些乏了,你无事的话,一起。”玄竹微眯着眼看着站在阳光中的月桐。
“说了我帮你,你非不让,累着了吧。”
“你这话听着有些幸灾乐祸啊,只是我既答应了轻凌,自然要有些诚意,我酿的酒还是不错的,回来你也尝尝。”
“我还没有喝过酒呢。”月桐有些吃惊,语气中还带着些许期待。
“放心,我酿的酒不醉人,你真的不坐这晒晒太阳?”
“我等会还有事,有些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你,还说呢,这太阳眼看着就要下去了。”
“所以要抓紧啊,再说我有什么可不放心的,你去忙吧。”
躺着躺着,玄竹就这样睡着了。
直到感受到些许的凉意,玄竹方醒了过来,不自觉打了个喷嚏。
天色尚明,玄竹起身把晒好的青梅收拾起来。
觉得口渴,连喝了好几杯茶,刚拿出昨夜挑选好的容器,就感受到极其轻微的声音,功力深厚,让她不觉心惊。
手上动作一滞,缓缓回过头,看到了她熟悉的面容,一时间竟怔住了,不知是梦是真。
面前的人着一身白衣,双眸透彻有神,须发皆白,却丝毫不见沧桑之感,更显出尘飘逸。
“玄儿。”这一声呼唤,差点让玄竹落泪,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无处打听,无处寻,只能等。
她从来没想过,会在这等到他,她忙放下手中的东西,欢喜的跑上前去,一把抱住眼前的人。
他眼眸中带着宠溺,笑着拍拍玄竹的背。
“阿公,您怎么来了?”玄竹仰头问。
“你说呢,自然是来看你,怎么,不想见我?”
“最想见的就是您了,我刚刚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每次见到阿公的时候,都是自己最开心的时候。
“怎么,馋酒了?”无意看了玄竹身后的青梅和清酒。
玄竹亲昵的挽着无意的手,带着撒娇的语气,“有些,所以想念阿公的酒。”
说着到了杯茶,“阿公,喝水。”忽然想到什么,“您怎么知道我在这?”自己来京城,到了洛府都是机缘巧合,阿公如何看破这些机缘的,她觉得十分好奇。
“江湖之大,尚没有我不能找的人,不能去的地方。”无意挑挑眉,眉眼间带着得意。
玄竹撇撇嘴,对上无意的目光,随即变了面孔,“可不是嘛,要不是阿公您一心只想游山玩水,这江湖说不上谁做主呢。”
无意一本正经,“此言差矣,做江湖之主又何意趣,我是江湖不可及的传说。”
玄竹低头浅笑,他真的不止一次怀疑过,眼前的人怎么可能是自己师傅的师傅。
如此的自恋之人,怎么就能教出师傅那样清冷寡言之人。
“如此志向玄竹望尘莫及。”玄竹由衷感叹。
“行了,别贫了。”
“好,不贫了。”
“走吧,阿公带你去个好去处。”无意笑着起身。
“走。”玄竹立马起身,好去处三个字让她心里痒痒的,双眸若水,粼粼闪光。
无意看着玄竹的反应,甚是满意的点点头,“就知道。”
前脚刚跨出门,玄竹忽然想起什么,一把拉住无意,“阿公,您等我一下。”
“好。”无意站在门口看着玄竹拿出纸笔,留了张纸条,用茶杯压着。
写完之后,三四步走到无意身边,“我们走吧。”
“写的什么?”
“毕竟住在别人家,要出去还是说一声为好。”不然月桐找不自己,怕是会吓哭。
两人皆轻功了得,在戒备森严的洛府飞檐走壁无人察觉。
无意带着玄竹来到河边,月色皎洁,远近景色都能看的清楚。
“阿公,你说的好去处就是来着看湖光月色?”眼前的一切跟玄竹想的不太一样,语气中都是难掩的失落。
“如此雅致的景色,你听听这是什么口气,枉我教你那么久。”无意摇头叹息。
“哎呀,阿公,我还没有吃饭,双眼迷离,欣赏不来。”玄竹拉着无意的手摇晃。
“你这点出息,”无意的语气嫌弃,眼神中满是宠溺,“往远处看,看到什么了?”
“船。”玄竹为了显示自己有出息,特意补充道,“载满月光的船。”
”难得诗意,孺子可教。”无意略表赞许,“走,上船。”话音刚落,无意便飞身向湖中,脚尖轻点湖面,泛开点点涟漪,看着无意潇洒的背影,玄竹飞起追了上去。
船上支着小火炉,煮着鲈鱼和牛肉羹,咕咕的冒着热气,有她喜欢的清蒸肉末蛋,旁边还摆着几碟精致的点心,关键还温着一壶酒。
“阿公,秋露白。”玄竹双眸闪闪的望着无意,不自觉咬着下唇,楚楚可怜。
“行了,别那么看我,吃吧。”无意无奈。
玄竹激动的搓搓手,“那我不客气了。”说着为自己和无意倒了酒,乖巧的递到无意面前“阿公。”
“鬼丫头。”
玄竹笑的灿烂,如此美酒美食美景,夫复何求。
玄竹轻晃手中的酒杯,闻着淡雅的清香,香醇的甜意,她记忆里最不舍的味道,酒入喉肠,尽解烦忧。
鲈鱼肉质鲜美,入口溢香,牛肉羹中几种食材产生奇妙的碰撞,微烫亦香。
无意也没闲着,两个人你来我往,吃的不亦乐乎,话都顾不得讲,就好像多说一句话就会便宜了对面的人似的。
酒足饭饱,玄竹一脸的满足,笑意盈盈的看着无意,无比真诚的说,“阿公,能见到你真好。”
无意又为自己斟了杯酒,“我能有他们好啊。”
“恩。”玄竹重重的点头,“您是最重要的。”
无意端酒的手不自觉停住,玄竹的双眸染上醉意,更显明亮透彻,“你的眼睛好像她。”语气带着几缕惆怅。
“谁?”
“一位故人。”
“是么,那她在那里啊?”
“不在了。”说着将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玄竹没有再追问,吃的有些热,额间还有晶莹的汗珠,“阿公,我们去船头坐会吧。”
“好。”
两人坐在船头,无意用内力推动水波,船缓缓向前而行。
“你出来的这些天,还好么?”
“恩,认识了几个很好的人,做了许多以前未曾做过的事情,过的挺开心的。”玄竹双眸若秋水,落满清辉。
“那便好,省的我担心你这个性子到处惹祸。”
“说的跟我以前干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一样。”玄竹干脆往后一趟,整个人都舒坦了,“再说了,阿公,我什么性子?”
无意转头,“太过自由潇洒,跟暮寒半点不像。”
“说的跟我师傅跟您像一样。”玄竹努力伸手拍了拍无意的肩膀。
“你看看你。”无意伸手点了点玄竹的额头,“一点不尊师重道,犯了江湖大忌知道么?”
“我又不是江湖人。”玄竹说的理直气壮。
“那你是什么人啊?”
玄竹忽然伸手拉着无意想要起身,看着她费力的样子,无意笑着伸手扶她,玄竹靠在他的肩上,伸手指月,“像您一样,做个活在江湖传说中的闲散人士。”
“嚯。”无意伸手拍拍玄竹的头,“小小年纪,志向不小。”
“从小就志存高远。”
“从小就贪吃爱玩倒是真的。”
“还不都是拜您所赐。”玄竹看着天上的明月,年年月相似,年年人不同。
无意想了想,点了点头,颇有几分得意,“这倒是真的,不然跟你师傅一个样子,我怕是会愁死。”想到暮寒清冷的样子,他就惆怅。
“看来我也没辜您老的期望,不过成了另一个你,我师傅估计也惆怅。”每次无意来祁山的日子,师傅的神情总会不同往日,看着他们两个的目光似是在看着两个,傻子。
“鬼灵精。”无意嘴上嫌弃,心里却欢喜的紧。
玄竹微微抬眸,看到无意的侧脸,笼在清冷的月光中,依稀可想见年轻是俊美无双的容颜。
斑驳的记忆被拼凑起,随着夜间的凉风回到第一次见到无意的时刻。
那是她也还是个五岁的孩子,儿时的记忆许多都已经迷糊了,唯有那刻的画面无比清晰。
那日,她独自在屋中玩耍,听到从来没有听过的声音,便探出头往外看,正看到院中相对而立的两人,一个是师傅,另一个人他未曾见过。
他是她在祁山除了师傅外见过的第一个人。
那人上前,站在师傅面前,她听到那人说,“寒儿,你叫我好找。”
师傅直直的跪在他面前,“是我没有保护好她。”
他蹲下扶住师傅,轻声说,“傻孩子,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们,对不起。”
她第一次见到师傅落泪,她的小手扶住门框,怔怔的望着,如被施了定身咒。
不知过了多久,师傅转过头来,冲自己微笑,“玄儿,过来,到我这来。”
玄竹怯怯的走上前,站在两人面前,师傅伸手轻抚她的脸颊,笑容温柔,看的她有些痴了。
师傅拉过她的手,让她与他面对面站着,“玄儿,叫阿公。”
玄竹看着眼前的人,白衣如新,白发胜雪,如画中的仙人,她叫了声,“阿公。”声音稚嫩清澈,在无意听来,是世间最动听的声音。
“唉。”向来淡定的他声音有些颤抖,无意再次弯下身来蹲在玄竹面前,神色动容,“寒儿,是她么?”
师傅缓缓的点头,“是,叫玄竹。”
他的双眸盛满慈爱与疼惜,那双手抚上自己头上,格外温暖,离得那样近,近到她可以看到他眼中的泪,“你的眼睛好像她。”
“师傅。”他与她一起抬头,看到师傅微微的摇摇头,那个眼神她看不懂。
后来她也曾追问过,那个她是谁,得到的答案却出奇一致,说是像暮寒,她是不太相信的,却也懒得追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