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竹沿着山间蜿蜒的小径而下，每行一步，便远一步。
山间清凉的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天空是浅浅的蓝色，甚是怡人。
满目的翠绿，为玄竹失落的心添了几分生气。
也曾走过几次眼前的路，风景依旧，却不复当时心境。
她固执的没有再回头，她知道，即使回头，也只有无尽的绿色，不会有她期盼的目光。
水声渐渐大了起来，脚下的路也到了尽头，视线忽然变得开阔，眼前不再有风景，只能望见远处的青蓝的天。
玄竹脚尖轻点，飞身而起，最后立在瀑布崖边的一块奇石上。
耳边被水声淹没，心却忽然静了下来。
再往前走，就真的离开祁山了。
玄竹缓缓回头，目光平静悠远，思绪飘远。
少有人知，在这瀑布之上，深山之中，有一处风景秀丽之地，她与师傅便一直住在那里。
山中的日子清净漫长，只是太安静一些，后来终于在书中找到了合适的词来形容这样的生活，岁月静好，与世无争。
这么多年，她下山的日子屈指可数，总以为书中描绘的大抵是骗人的。
终于在那一次，师傅带她下山，原来在层山之外，还真的有这样繁华的世界，灯火如昼，车马如龙。
曾经偶尔想的，就要成真了，心却不似想的那般欣喜。
眼前的一切逐渐模糊，泪水落下，划过眼眶，砸在脚下的石头上，也砸在玄竹的心上。
往日两人相伴，山中岁月倒也安宁自在，若只有师傅自己，会不会太寂寞了。
师傅，我会早日回来的，你多保重。
良久，朱唇轻启，道了句，“师傅，玄竹走了。”
玄竹再次飞身直下，轻盈如仙，脚尖在瀑布下的深潭上轻点，泛开点点涟漪，刹那间到了潭边的绿地上。
好在这么多年水上的功夫没有白学。
沿着绿地又行了几里，到了一条大路上，遇见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走入繁华的街市，来往是熙攘的人群。
时常出现在玄竹梦中的景象，如今都真切的在眼前，熟悉又陌生。
唯一不同的，现今，是自己独行。
玄竹着一身清绝的白衣，引来的是人们惊艳的目光。
玄竹容颜倾城，气质纤尘不染，在众人眼中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玄竹未见过那么多人，也未曾有人夸赞过自己的容颜，美而不自知。
她认为，只有如师傅那般的，才配得上书中所写的倾城之貌。
喧嚣热闹的街，来往的人虽各异，目光却都相似是她未见过，看不明白的。
街上飘着淡淡的清香。
寻着香味，玄竹走进一家气派的酒楼。
“醉香楼”三个大字熠熠生辉。刚刚进去，玄竹看见一个人眼睛一亮，笑眯眯的走到她面前，“客官，请问需要些什么？”
是有些饿了，玄竹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把包袱放在桌上。
“有雪露糕么？”小二面露难色，“没有。”
“没有么？”早知道自己带一些了。
“那有什么好吃的，便上一些吧。”
“好嘞，马上就来”不一会桌上摆了各式菜肴。
玄竹动筷尝了尝，味道上算可口。
悠哉看着窗外来往的人，对面虽无人，但往来皆是，一顿饭吃的清冷又热闹。
随后玄竹让店小二帮忙买了一匹白马，问了去京城的路，便离开了。
骑马沿着小二指的方向行去。
夜晚宿在一家客栈时，老板是位女子，目不转睛的盯着玄竹看了片刻，玄竹直直迎上那道目光，淡然一笑。
老板娘认识到自己的行为多有不妥，笑着赔礼，”姑娘莫怪，只是我开店这么多年，还未曾遇到过如你这般好看的人，失礼了。“
听完这句话，回想路上的人望着自己的目光，心下了然。
“无妨，我今晚要住在这，请问还有房间么？”玄竹轻声问。
“有，有，上好的厢房，我这就带你上去看看？”老板娘笑颜如花。
“有劳了，只是这马？”玄竹手中还握着拴马的绳子。
“不要紧。”老板娘叫住正在大厅打扫的人，“六儿，你来把姑娘的马牵到后面去，好生照看。”
名为六儿的闻言小跑着来到两人面前，忙不迭点头，“放心吧老板娘，交给我就行。”说罢接过玄竹手中的绳。
“辛苦你了。”玄竹微微点头。
看的六儿有些痴了。
老板娘见状伸手拍了他一下，“愣着干嘛，快去啊。”
六儿回过神来，”是是是。“
“姑娘随我来吧。”
玄竹随她上了楼，走进一间布置还算雅致的客房。
“怎么样，姑娘，还满意么？”
玄竹环视一周，“挺好的，就它吧。”倒比自己家中的房间大上许多。
“那便好，姑娘可用过饭了，要不要厨房做些菜送上来？”
自己这一路行来也没闲着，看到新奇的吃的总忍不住尝尝，现在也不觉得饿。
“我未觉的饿，不必麻烦了。”
“那我就不打扰了，姑娘早些斜着吧。”
玄竹点头应好。
老板娘退了出去，为玄竹带上了门。
玄竹放下包袱，坐在窗边的椅子上，从包中拿出一个精致的竹筒，打开了盖子，闻到了熟悉的清香。
好在自己悄悄的带了些秋酿，能在这一刻找到一丝熟悉感。
酒入喉肠，带着丝丝香甜，芳香醉人，散了玄竹一身疲惫，嘴角眉间都染上了笑意。
师傅怎么样了，吃过饭了么，是不是已经歇下了，会不会想自己。
只是这许多疑问，无从寻找答案罢了。
心里想着悠着些喝，可惜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见底了。
玄竹依依不舍的放下，只觉得可惜，自言自语道，“这下好了，一点念想都没了。”
夜幕降临，街道都安静下来，玄竹推开窗，看着街上的灯火，又看看手中空空的竹筒，忍不住念叨，“师傅啊，师傅啊，怎么办，我现在就想回去了。”
坐的有些乏了，玄竹起身关了窗户，向床边走去。
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不熟悉的味道，不熟悉的床，就这样躺了许久，人也还是清醒的。
应该带着安神香的，太过匆忙，考虑不周啊。
怀着复杂的心情，想着如果思虑周全，现在应该是怎样的情景。
想着想着，便也睡着了。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屋里已经大亮，推开窗户，外面已经恢复了昨日的热闹。
玄竹收拾好东西下楼，大厅里几经坐了三三两两的人。
玄竹的目光正对上在前厅忙着的老板娘，两人相视一笑，“怎么样，昨夜休息的还好么？”
“还好，有劳您了。”
“需要吃点什么么？”
“要的，随便上些什么，够我吃的就行。”玄竹起身走向窗边的位置。
稍作片刻之后，老板娘便端着吃的走来了，小心的一一放在玄竹面前，一碗清粥，两碟可口的小菜，外加一碟尚算精致的点心。
闻着十分可口，看着也算悦目。
“老板娘，我想尝尝您这里的酒，可以么？”
“酒，自然是有的，不过？”老板娘顺势坐在玄竹对面，目光有些不确定。
“不过什么，您说。”
“酒管够，只是你一个姑娘家，独自一人在外，长得这样好看，着实有些不安全，还是少饮酒为好。”从昨天起，这样的疑惑与担心就藏在她心里了，只是没有机会开口。
“饮酒，不安全？”玄竹有些没听懂，她的酒量还是可以的，应该不至于会喝多发酒疯。
“世上确实是好人多，但是坏人也还是有的，防人之心不可无的。”
玄竹看着老板娘郑重其事的样子，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样啊，我还以为您觉得我喝多了会发酒疯，所以不太安全呢。”
老板娘可能也没有想到玄竹会这样说，怔了一下之后忽然大笑起来，“你这个姑娘，倒真像个仙女一样，想的跟我们都不一样。不过你这个想法，真的太有意思了。”
原来真的像师傅说的，来这一趟，可能会有意外，也可能会遇到很多有趣的人。
面前的人，就是啊。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我会注意的，家人能让我独自出来，也是相信我能照顾好自己，没事的。”玄竹说的认真坚定。
“看你也不像凡人，没事就好。先吃饭吧，我去给你拿酒。”
“好，有劳您了。”玄竹目送老板娘离开。
尝了一口面前的清粥，香糯可口。
其实做一碗粥是最容易的，有米，有水便可，可是要做的好吃又是很不容易的。
眼前的粥，倒是暖胃又暖心。
临走时，老板娘为玄竹带上了自家酿的陈酒，还是不放心的嘱咐了玄竹好久。
玄竹都乖乖的听着，点头应着。
走时回头，老板娘和六儿还在门前向她招手，看得她竟有些舍不得，只能也像他们不断挥手。
就这样晃晃悠悠的走了几日，看到了以前从未看到风景。
漫漫长路，本就是闲散的性子，师傅也未定方向，她知道前路在何方，却也不着急。
原来这才是凡尘真正的摸样，这个念头在这几天里，不止一次出现在玄竹脑海中。
又到了城外，微风吹来，带着几分清凉。
眼前的路延伸开去，看不到尽头，路边是生长的绿意，昂扬的生命。
还未来得及观赏，便出现了煞风景的人。
几个男子挡在玄竹马前，拦住了她的去路，笑嘻嘻地说着跟踪玄竹几天了，让她老实跟他们走。
玄竹没有下马，心里只觉得好笑，原来这就是老板娘说的不安全。
自己这几日是觉得有些无聊了，正好。
还没等玄竹下马，一白衣男子便立在了玄竹马前。
“光天化日之下欺负一女子算什么本事！我来陪你们玩玩。”看不清相貌，只能看到他挺拔的背影。
男子们诅骂着向他冲去。
男子站着没动，手中的剑上下飞舞了几下，几个人便纷纷倒下，好不容易爬起来，踉跄着向城内跑去。
待那男子转过身，成了玄竹眼中的美丽风景。
那是比女子还要精致的一张脸。眉眼如画，让人不忍移目，却无半点女子的娇媚之气，英气逼人，仍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少年气质，意气风发。
“姑娘，你没事吧？”他收起剑，向玄竹行礼。
玄竹转身跃下马，她自然无事，只是有些惋惜。
唉，难得的活动机会就这样没了。
但想归想，玄竹还是回了礼，对来人点点头，礼貌地说了声:“我没事，多谢你了。”
“敢问姑娘要去哪里？”本不是多事之人，却忍不住问出这句话。
玄竹望了一眼远处，只感受到耳畔的风，看见眼前无际的天空。
“去往世人口中最繁华之地。”
“京城？”
“是，京城。”想起每次问路时，别人知道自己要去京城时眼中流露出的艳羡之情，倒让她对京城愈发好奇和向往了。
男子显然怔了一下，“你自己？”
玄竹颔首，“是啊。那我们就此别过。”
一想到他刚刚打人时的痛快，心里还是有微微的不舒服，玄竹抚摸了一下身边的白马，轻声说，“走吧。”
男子低头沉思了一会，忽然抬头，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我也正要去，不知与姑娘一道可好？”
玄竹的目光中闪过一丝诧异，一起的话，那以后自己是不是再也没有出手的机会了。
一想到这，玄竹不免有些犹豫了。
看到玄竹的迟疑，洛轻凌还以为她是碍于男女之别，一时灵活的大脑在此刻竟然找不到合适理由。
只能在心里埋怨自己，洛轻凌啊洛轻凌，你怎么回事啊。
“姑娘别误会，在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曾经去过京城，对沿路的食宿比较熟悉，想着一路上有个照应，没有别的意思。”洛轻凌急急地解释道，生怕被眼前的人误会。
食宿，这两个字还是挺打动玄竹的。
如此一来，她是不是就不会再有站在路中间看着两边各色的店铺却无法选择的时候，再说万一遇到能动手的时刻，动就好了。
想到这，玄竹觉得这还是个挺好的主意，这样路上也应该不会那么无聊了。
玄竹微微的轻笑，“那自然好，承蒙关照了。”
玄竹从小远离尘世，活的自然洒脱，从来不知道人间之大，规矩之多，男女之间有太多的禁忌。
只是觉得，他笑的时候，那么好看。
“我叫洛轻凌，叫我轻凌就可以了。敢问姑娘芳名？”
“玄竹。”
两个人相视一笑，像是多年相视的老友一般。
在两人牵着马向前走时，洛轻凌忽然转过头，唇边闪过一丝坏笑。
“你没想过我要是坏人怎么办？”玄竹直视那双眼睛，肯定的说，“不会的。”
“为什么那么肯定？”洛轻凌觉得好奇，心中还带着他也说不上来的喜悦。
玄竹忽然转身跃上马，望着洛轻凌，笑容狡黠，“追上我再说。”
“一言为定！”洛轻凌转身上马，向那抹纯白的身影追去。
其实玄竹之所以那么肯定，是因为他的眼睛。
师傅说过，看一个人要看他的眼睛，透过眼睛，可以看到他的心。
有如此澄澈眼睛的人，内心也一定是干净而美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