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夜渠怀着何等心思去揣测六合城也自然不能改变它是个好地方的事实。
它的灵气充裕却也及不上外界那些宗门圣地，秘境洞天，可这里就是会给人一种纯净舒适之感，红莲魔尊心里如何抗拒，他本人却是实实在在的租了个水汽氤氲的洞府舒舒服服的化作本体转的自在。
他的本体莲花十分之大，有双人环抱的大小，他的花瓣片片张开，如血玉琉璃般澄澈通透。昔时他修千幻宝典，本体的花瓣总是带着些虚幻透明，颜色也由根部往上逐渐消退，到了花瓣尖就只剩下些许银芒，后来他专修轮回千幻典，因属性略有转变，本体颜色越发饱满，好好的花瓣竟也有些玉石的感觉，十分漂亮。
那些大妖大多自恋，因为他们的本体也确实漂亮，红莲魔尊不修妖道但他也是个对自己十分自信的妖。他在洞府里飘了几天，舒适倒是十分舒适，但他觉得再飘下去怕是会智商下降。
他总觉得六合城十分古怪，自打进入了这里他就十分荡漾，那是一种很陌生的感觉，让他不由自主想要变为本体来压制那股躁动。
甚至于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开始有一种厌世伤感之情，但好在这种感情并不浓郁，他还可以克服一下。
直到第八天的时候夜渠从洞府里出来隐藏修为到附近的坊市里闲逛，他才真正认识了六合城。
很多六合城的原住民终其一生都不会离开这里，他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对混乱无序的外界没有丝毫兴趣。这些爱好和平的六合居民可不管外界的腥风血雨，不论修真界人妖关系如何紧张，他们倒是混居在一起，开心快活。
他带了隐藏气息的法器，一路行来哪怕他容色惊人也无人注意到他，这让他得以好好欣赏六合的风俗。
这里的房子排列并不整齐，既不像仙道那些玉宇一样冷清，也不像魔域的一些宫殿一般奢靡，更不像俗世普通院落一样……普通。
它们大都有高高的尖顶或是圆圆的缀珠，屋檐瓦砾上铸着各式各样奇特的造型，房前房后挂满了五彩的珠玉花草，与之相反的是它们的街道，街道上只铺就了一层随处可见的青石砖面。
街道两边的房子也许有些错落，但它们绝对坐的很开，空出了足够宽阔的路面。道路两边有一些摆着铺子的修士，他们大都撑开一张素白的锦，席地而坐，将想要交易的物品摆在身前的布锦上，等着被人用以物易物的方式换走。
大多数在路边交易的修士都是从修真界来的，他们或修仙或修魔或修妖，面对有些奇形怪状的六合城居民很是淡定，但夜渠观察到他们的嘴角有些抽搐。这并不能怪他们，饶是夜渠也不能完全接受那些由人妖混血而出的奇形怪状的东西，有些实在是辣眼睛，比如说一个长了狐狸头却拖着蛇尾巴的类人生物。
这些混出来的半妖大抵也只能在六合城里生存，也大抵只有六合城才会出现这种掉节操的东西。它们的寿命往往只有十数年的时间，虽说生活在六合城不会让它们收到过多白眼，但只要活着必定受尽血脉逆冲之苦。
所以说六合城这个地方能存在真是个奇迹，那些生存在底层的半妖活着简直就是对世界的侮辱。
出来转这么一圈红莲魔尊状态好了不少，一方面是因为证明了六合城绝没有表面看起来好的猜测，另一方面则是被那些丑陋的半妖堵心堵的将那些荡漾躁动生生压了下去。
他一路前行，迅速逛完了这个坊市，回到了租借洞府的地方。
为他引路的小修士也是个半妖，她混得不错，血脉逆冲不算严重，因而铸出道基之后就能将那条青色的尾巴收起来。从这方面来看小姑娘天赋还可以，毕竟半妖这种东西比最低等的妖族还要拙劣，她能赶上一般妖族的进度在道基时就将尾巴化去算是不错。
生活在六合城里的小姑娘鲜见的有些莫名，她的半妖身份足以证明她是六合城里的土著，但她似乎对自己的半妖血脉很是憎恶，这实在奇怪。
半妖这种东西在修真界是绝对活不下去的，而六合城里的半妖大都活的浑浑噩噩，少数几个较为清醒的也从不以自己的半妖身份证为耻。
小姑娘的觉悟不知从何而来，不过也是有些趣味。
她恭敬却不谦卑，纤细却不柔弱，虽以半妖身份为耻却绝不自卑，红莲魔尊很少这样仔细地去观察一个小姑娘，她的骨相妖娆，肤白胜雪，但面上却有一片无论如何也消不下的蛇纹，它伴随着她出生，长大，到了现在。
小姑娘不算沉默，但话也不多，除非必要绝不多言，她着了身碧色的衣裙，腰背挺的笔直，让一些心思诡秘的见了怕是想要打碎她的骨头，这种未经世事的天真有时很让人讨厌。
红莲魔尊从不是个善类，但也勉强称得上魔道中的君子，他看着小姑娘头顶的发旋，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前辈的话，”小姑娘很是惊诧，她的声音有着些微的颤抖，但还算镇定，“晚辈……素女。”
“素女……”这可真是个好名字，夜渠琢磨着便给她卜了一卦，作为一个沉迷于卦术的修士，他从不觉得窥测天机有何不好，天机存在不就是为了让人看到嘛。
“素女，你有去过外面的世界吗？”他如此问道。
“从未。”素女掐着裙角，小心翼翼的回答，“打出生起素女就在这六合城了，早些年还想着出去，后来听说了外面的情况便再没起过妄念。”
“怎么说？”他饶有兴趣地追问。
“那些外来的修士常常会带来一些外界的消息，”小姑娘继续小步走着，却忍不住露出一抹凄楚来，“像素女这样的半妖到了外面的世界如何活的下去。”
“为妖族不齿，为人族不容。半妖这种东西只可能长在六合，出去就是死路一条。”
“你说的也对，”夜渠越过素女，单手将她拎起带到了他所居住的那座山上，“但你甘心吗？”
“像前辈这样的大能才敢去与这天争一争，素女不过一介半妖，能活着已经很好了，侥幸铸得道基更是幸运，不知有多少混妖从出生起就要忍受血脉带来的痛苦至死才能解脱。比起他们来，晚辈……已经够好了。”
在这一刻她完全不像之前那个未经世事嗟磨尚有些腼腆的小姑娘，她错过身去站在悬崖边上，眼中看到的不是群山，而是深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