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然说:“你知道吗?刚开始交往的时候,我可崇拜他了。不比我出身农村,他自小在城市长大,比我见多识广,又早我两年出来工作,不管是工作经验还是社会阅历都比我丰富。
“那时候在我心目中,他就是一本最最权威的百科全书,不管我遇到工作上的难题,或是与人交往时不懂得如何进退,他永远能够给到我最有效的指导。”
这个阶段大概维持了一两年吧。
“慢慢的我懂的东西越来越多,我的工作也越来越得心应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我会尝试着用探讨的角度跟去他交流。
“我喜欢跟他分享我工作上的某个心得,喜欢跟他一起去剖析某部电影的结构和三观,或者偶尔,看到某条新闻,我们都能根据自己不同的见解争辩上半天。有时候他说服了我,有时候我说赢了他,也有时候我们各执己见,互不相让。
“现在回想起来,我依然觉得,那段我们各抒己见的日子,才是我和他六年的光景里,最自在,最开心的一段。”
不久,陈以砚的摩托车换成了私家车。再后来,他升职,也开始供房。
陈以砚加班的时间越来越多,回到家的时候往往都带着一身疲惫和酒气。见此,顾然每每话到嘴边又原路咽回去,只是默默地帮他收拾妥帖,让他安生歇下。第二天醒来,又是复制粘贴的一天。
彼时生活就像陷进一个无限循环的怪圈,他们在里面赶着,跑着,察觉到不对劲,又指不出具体哪不对劲,只能沿着遥无边际的未来,日复一日地循环往返,落力奔跑。
顾然说:“其实那时候我们之间就出现问题了。但是我又想,生活不就是那样嘛,一辈子那么长,哪能长长久久都是顺心如意的。就像我父母一样,磕磕绊绊的大半辈子就过去了。我们好歹还有过浓情蜜意的时光呢。
“直到后来……,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顾然嗤嗤一笑,“你看,说是六年那么长,概括起来,也不过三两分钟的事情。”
陈以默凝视了一会儿顾然,才轻轻地说:“然然,如果你想哭,不必忍着。”
顾然却笑一笑,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说:“我一点都不想哭。可能我这个人反射弧比较长吧,我知道分手的那天,我跟他之间就已经画上句号了,可是这段时间我潜意识里一直刻意回避这个事实。今天突然听到他要结婚的消息,我才第一次真实体会到,一切是真的都结束了。那个在我生命中存在过六年零二十四天的男人,那个陪伴过我六年零二十四天的男人,就像一张过期的日历,彻底翻篇了。”
陈以默面上不动声色,在顾然看不到的地方,他的一只手紧紧攥成一团,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之中。
顾然长长呼出一口气,蓦地站起身,掸掉身上粘着的草屑,冲陈以默下巴一扬,“走,为了感谢你刚才这么捧场,不厌其烦地充当我的听众,我请你吃火锅去。”
“然然……”。陈以默看着顾然往调料碟里勺辣椒面的动作,欲言又止。
“嗯?”顾然疑惑地看向他,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有放慢。
陈以默犹豫一下,决定还是不说了。
结果开吃不到十分钟,顾然就不行了。在她快用完一盒纸巾的时候,陈以默提议说:“要不你换个料碟吧。”
顾然态度异常坚决,她说:“我今天就是要吃辣,辣不傻我我就不回去了。”
陈以默还是担心她,“可是你平时都没怎么吃辣,我怕你待会胃会受不了。”
“没事。”她大无畏地挥一挥手,“自古生死有命,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我们只管痛痛快快地吃。”说罢,她端起一盘腌制牛肉架在锅边,筷子轻轻一撩,整盘肉都滑进沸腾的汤锅里去了。
她说:“我以前看过一个节目谈论涮火锅的,有一个嘉宾,好像是拍舌尖上的中国的那个导演还是什么的,不记得了,他说现在的人吃火锅涮肉,都是一片一片的,其实那都是穷人的吃法。以前真正有钱的人吃火锅,肉都是一盘一盘直接下的。以默,我们今天就当一回有钱人。来,我先敬你一杯。”说着拿起一杯酸梅汁举到半空中。
陈以默顿了两秒,端起一罐王老吉伸过去跟她碰一下杯。
又过了片刻,陈以默忍不住再一次提议,“我去帮你拿一个新的调料吧。”说完就要站起来。
“不要,”顾然马上按住他,“我今天就是来吃辣的,你拿不辣的来我也不吃。”
“可是你现在的样子……。”他找不出一个确切的词语来形容。
“没事,我吃辣就会鼻塞流鼻涕,正常的生理反应。”顾然无所谓地摆摆手,如果没有配上一个通红的鼻子,和一抽一抽的动作,倒是有几分洒脱的气质。
顷之,顾然突然又说:“哦,好辣,我眼泪都出来了。”
陈以默无语地看着面前这个满脑门大汗,眼眶通红,鼻头跟眼眶一般通红的人,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见过主动寻死的,没见过这么上赶着主动去寻死的,真是活久见了。迟疑一下,他招手叫来服务员追加两盒纸巾。
“哦我这眼泪啊!怎么停不下来?”顾然等不及抽纸巾,直接扯了袖子来擦。
陈以默开头还说她几句,少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没有再开口,只不时给她递一下纸巾,添添饮料,其余时间就是沉默地看着对面的人,偶尔捞一块煮老了的肉,或者夹一片熬烂透的菜叶。他的心思不在吃食之上,根本不去管吃进嘴里的东西是荤是素,孰好孰坏。
这顿火锅他们吃了足足两个小时,回去的一路上,顾然捂着自己跟兔子有得一拼的双眼,全程做无脸见人状。
生怕她回去之后肠胃会不舒服,陈以默还特意绕路去买了胃药,结果人家肠胃好得很,只是当天晚上高烧直接飙到了39度7。
陈以默看着手里的温度计,两根眉毛直接拧成一团。“这样下去不行,我们去医院。”他从她衣柜里拿出一件厚外套,要去扶人起身。
顾然紧紧拽住身上的被子,抵死挣扎,“我不去医院,打死都不去,不打死更不去。”
听听这话!陈以默觉得跟一个病人斤斤计较太掉价,话说出口难免还是带上几分焦急,“温度太高了,不去医院不行,万一烧傻了怎么办?”
顾然迷糊一笑说:“烧傻了最好,一傻解千愁!”
陈以默看她明显已经烧糊涂了,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他抓着她的胳膊用上几分力,想将人拉起来。
“啊痛……”,顾然喊。
陈以默下意识松手,床上的人乘机一骨碌滚到另一边去了,但是可能滚动的幅度太大,这会儿又抱着脑袋喊头疼。
陈以默按捺下内心的抓狂,知道这个时候动不得粗,只能好声好气地哄,“然然,我们就去让医生看一下,可能打个针拿个药,就回来了。”
某人却不吃这一套,直接把脸扭到一边说:“不去。家里不是有布洛芬吗?我吃它就好了。”
僵持了大半天,最后陈以默败下阵来,他妥协道:“行,你先吃药看看情况。不过你得答应我,如果过两个小时还是不退烧,我们就去医院。”
顾然听到说可以不去医院就觉得千般万般都好,也不管对方话语后边还附着条件,只顾着连连点头,点完头后又抱着脑壳低嚎。
陈以默拿来退烧药喂她服下,用被子将人包裹严实,让她先睡一会。
药丸有助眠的功效,顾然慢慢睡着了。陈以默仍然放心不下,搬来一张椅子,直接坐在床边守着她。
差不多半个多小时之后,顾然开始发汗。
起先是细细密密的一层,冒在额头和鼻梁上,然后越来越多,眼见着发根和鬓角都打湿了。
陈以默起身去拧条温毛巾来给她擦汗,就走开一会的功夫,顾然已经将被子掀到一边。他赶紧帮她重新盖上掖好,不敢再离开半步。中途她估计让汗蒸得难受,混混沉沉间好几次要挣被子,都被陈以默压了回去。
就这样折腾一宿,到天空蒙蒙亮的时候,陈以默又给她测一次体温,看到温度计上的度数不再那么吓人,悬在心头一整夜的那颗石头才终于落地。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顾然虽然烧退了,却浑身使不上力气,像一台耗尽了电量来不及补充的机器,瘫在床上,一动都不想动。
陈以默给她煮一碗青菜粥,她浅尝两口就要放下,现在整个口腔味蕾都是苦的,吃什么都带着一股子苦味,令人难以下咽。陈以默知道她这会儿肯定没胃口,也不勉强她,劝着让多吃两口就把碗收了。
弄完这一切,他打电话给公司请一天假,挂断电话之后回过头,就看到顾然侧身躺着,两只手掌并拢枕在脸旁,虚弱地盯着他微笑。
“怎么?”他疑惑地问。
顾然笑着说:“以默,以后谁要是做你女朋友,一定特别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