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七点,顾然快速洗了个脸,又换过一身衣服,收拾妥帖准备下去,经过衣橱推拉门外的玻璃墙时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一脸菜色,又折回去补了点口红,最后,她几乎是踩着点到达的餐厅。
其他人都差不多到齐了,尽管不是在公司上班,大家还是习惯性的按部门入座。
顾然走进餐厅时,销售部的人远远地就向她招手,示意帮她留了位置。她走过去坐好,旁边的同事靠过来问她为何来得这么迟,顾然低声解释几句,那边,负责接待他们的导游已经走到人群中间,大家也都纷纷停下动作看向他。
“大家晚上好,在开始上菜之前,我先耽误大家一点点时间哈。今天大家长途跋涉地来到这里,应该都挺累的,所以,我们今晚没有安排节目,目的是想让大家好好休息一晚,恢复体力。
“我们明天的行程主要分为两点,上午在蜈支洲岛,下午参观亚龙湾热带天堂森林公园。这两个景点都是来三亚旅游的人必到之地,可能有些人已经早有耳闻了,我相信大家一定能够度过美好而充实的一天。
“因此,待会吃完饭大家就回去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毕竟,优越的旅游体验离不开轻松的身体状态和舒适的精神面貌嘛,大家说对不对?”
“对……。”一群童心未泯的社会人学起娃娃应话,也颇得乐趣。
“那好,废话不多说,我们开始上菜。”
……
席间边吃边聊,不知怎么就提到了婚姻的话题,有位带了老公过来的女同事感慨说:“我跟我老公结婚都三年了,这还是婚后第一次两人出来玩,平时但凡去趟超市都得把小孩子捎上。”
同事A附和道:“我不也是。要不是我婆婆身体还行,能帮忙照顾小孩,我别说出来旅游了,恐怕能不能上班都是个问题。”
同事B:“你们还有婆婆能帮忙呢,像我,公公婆婆都在乡下,指望都指望不上,这次我能出来,还是把孩子放到了我爸妈家才偷得几日闲。”
“那你老公呢?”
同事B一脸嫌弃,“他?他连自己都搞不定,还指望他带孩子?”
“所以说啊,结婚要谨慎。”有人感叹道:“以前谈恋爱那会儿,花前月下,有情饮水饱,觉得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天塌下来都有人一起顶着。结果,结了婚才知道,什么风花雪月,甜言蜜语,还不如每个月多发两百块钱奖金呢。”
说到激动处,该同事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地数,“别说房贷车贷了,就一家子的柴米油盐,衣食住行,哪件不要钱?特别是生完小孩,那钱烧得呀,都没见着怎么的,银行卡里就只剩小数点后几位数了。若是老人家身子硬朗能搭把手还好,不然看病吃药,请保姆又是一个不小的数目……”
这时有人插话进来说:“你们这些已婚人士都悠着点,别把人家小周小两口给吓着了。”
小周原本已经放下筷子了,正两手托着脸颊听得饶有兴趣,猛地被人点到名,惊了一下,赶紧将手放下,不好意思地笑笑。
其他同事在上次部门聚餐的时候都见过陈以默,这会儿又坐到一起,没了第一次见面的生疏感,开起玩笑来也都放开了许多。有人就打趣道:“是啊,瞧你们说的那么恐怖,别把人家吓出恐婚症来了。”
又有人问:“陈先生是哪里人?”
陈以默搁下筷子,答道:“我Z市本地的。”
“哦?你住哪个区?”
“东城临湖北街。”
“哇,那就在市中心呀。”
“是,不过那是我爸妈的旧房子,”陈以默说,“我自己供的房子在新安街那边。”
“新安街?那儿离市中心也不远啊,开车就十分钟的事儿。不过,陈先生这么年轻就自己供房子了,真是年轻有为。”
陈以默轻笑一下,谦虚道:“给首付时家里帮衬了一点,不然凭我自己也很吃力。”
“就算这样也已经很了不起了,有许多年轻人在你这个年纪都还是没房没车的呢。”
闻及此言,陈以默又虚虚谦让两句。
“交房了吗?”
陈以默摇摇头,“还早呢,我买的是三期的,要等到明年开春。”
“那也快了……”
忽然有人回过味来,揶揄说道:“现在房子车子都有了,对象也有了,年纪也差不多,有些事儿是不是该排上日程了?小周你说是不是?”话音刚落,一桌子人的视线齐刷刷看向她。
小周的脸刷的通红一片,方才她还像一个局外人,听得津津有味,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一下子沦为大家关注的中心了。
她羞涩地挠挠耳根,瞟一眼陈以默又收回视线,一时之间手足无措。
这时,有人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顾然从刚才话题一开始就作壁上观,没参与进来过,看不过她的“独善其身”说道:“顾姐,别光顾着吃啊,你不说两句?”
顾然将口中的食物咀嚼完吞下去,不慌不忙地开口,“我吃我的,你们聊你们的,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干嘛扯上我?”
“我这不是关心你嘛?你看,这一大桌子人,年纪比你大的都有家庭了,比你小的也都有对象了,你搁中间不上不下的,不着急吗?”
陈以默夹菜的手顿一下,他飞快地看一眼说话的人,眼中掠过困惑,继而又看向顾然。
他们之间隔了两个座,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顾然的侧脸,只见她气定神闲地从面前的盘子里夹起一只白灼虾,伸着长长的手臂放到对方碗里,皮笑肉不笑地说:“来,赏你一只虾,堵上你的嘴。整桌儿就你话最多。”
登时有人打趣道:“小顾,一只哪够啊?你看他那张大嘴,起码得半盘子好吗?”
“哈哈……”
在座的都不是甫出社会的愣头青,什么话该说,说到什么份儿,大家肚子里都有杆秤,本来这几天就是出来玩,放松心情的,若因为一些玩笑话闹得不愉快反倒不美了,于是很快大家三言两语就把话题岔开,聊到第二天的行程去了。
顾然侧着头跟旁边的人说话,余光还能感觉到陈以默的视线,强按下本能的反应不去回看他。
饭后,大家纷纷起身离席,顾然跟小周和陈以默打个招呼,也回了自己的房间。躺倒在床上的那一刻,她重重呼出一口气,心想,该来的总会来,躲是躲不过的,边走边看吧。
而此时此刻的海滨沙滩上,却又是另一番热闹的景象。
小周一只手提着自己的凉鞋,另一只手拉着陈以默,两人都没有说话,站在后面人群稀散的位置,不远不近地看着前边的表演。临时搭建的简易舞台,表演者的水平稍显业余,但胜在全情投入,连续几个炫技般的高音惹得台下的观众频频叫好。
两三首歌过后,小周终于感觉到陈以默的情绪不是很高,问道:“以默,你是不是累了?”其实她还有点想看下去,但又不愿意勉强陈以默陪她站在这里。
陈以默说:“我还好。怎么,你累了吗?”
小周摇头说:“我见你一直没什么反应,还以为你累了呢。那你是不是不喜欢看这种表演呀?”
陈以默淡淡一笑说:“谈不上喜欢,不过也很少有机会看到这种类型的表演,偶尔看一下还不错,挺新鲜的。”
“这就好,”小周松一口气,欣喜道,“我还怕你会觉得闷呢。”
闻言,陈以默扣指轻轻弹一下她的脑门,“你啊,就喜欢胡思乱想。”
“还有……,刚才吃饭的时候同事们说的那些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他们都是开玩笑的。”
陈以默好笑地觑着她,“你说你整天想这些有的没的,也不怕秃头?”
小周嘴一撅,娇嗔地看他一眼,弱弱地说:“人家还不是为了你。”
这回,陈以默没有完全收回去的手在半空拐一道弯,罩上小周的后脑勺,安抚地拍拍。继而,他状似无心地问道:“你们部门的人都结婚了吗?”
小周低头细想一下,说:“好像是欸,除了我和顾姐。”
“她?”
小周看着陈以默一脸震惊的表情,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般激动,“怎么啦?”
“你说她,也未婚?”
小周倏忽环顾一圈,压低嗓子说:“刚开始我也以为顾姐只是未婚单身,后来有一次在茶水间听同事们聊八卦才知道的,顾姐入职的时候人事档案上写的婚姻状态是离异。”
“……什么时候的事?”
“你是问顾姐什么时候离婚的吗?我也不清楚,在公司我们也不好意思问她这么隐私的问题,只知道她现在单身。”小周说着,猝然又感觉疑惑,“以默,你跟顾姐以前不是认识吗?你也完全不知道任何情况吗?”
陈以默的表情已恢复淡然,只有眼波辗转间掩没在夜色下,藏匿着他人所不察觉的涌动暗流。喧嚣的音乐声遮盖了潮水涨退间拍打在沙滩上的声响,他只感受到海风瑟瑟吹拂,抖动他的衣摆,也扰乱了他的心绪。
他望着前方,仿佛想穿透涌动的人潮和掀顶的热闹,望回那几年缺席的时光,看真切,他错失了多少。良久,他喃喃道:“我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