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浩发现顾然从那天晚上跟同事吃完饭回来,就隐约有些不对劲。
她表面上还是若无其事的做派,一个人落单时,却常常若有所思地发呆。问起来,她不是顾左右而言他,就是直接拿放空休息糊弄过去。
刘文浩不放心,偷偷跟何子奇提起。何子奇沉思一下说:“还是让她自己静一静吧,如果她不想说,我们一味地追问只会让她为难。”
至此,刘文浩作罢。
顾然也知道自己这段时间经常不在状态,比如部门开早会的时候,经理在上面慷慨陈词,她却神游天外充耳不闻。
有时候搭电梯,进去半天电梯动也不动,一看发现自己没有按楼层。
同事问她借上个月的报表,她却把去年的发过去。
最夸张的一次是,她拿着杯子去茶水间装水,回来连喝几口才惊觉杯子里空空如也,她方才只是端着一个空杯来回走了一圈,什么都没装到。
她觉得自己魔怔了。更让她无力的是,她意识到自己对这种状态无计可施。
这天,何母在微信上叫她过去吃饭,她知道自己这些天确实不在状态,既不想让大家察觉为她担心,也不想为难自己强颜欢笑,便找个理由推了。
顾然一个人晃荡在喧嚣的大街上,却并没有被身边的热闹感染一二。途经的商店或者广场都还保留着前不久情人节的装饰物,尚未拆除。
她漫无目的地晃悠着经过一家肯德基门口,被甜品站最新的冰淇淋广告牌吸引住,好像是新推出的口味。她心里有点跃跃欲试,便站过去排起队来。
这时,有一对小情侣拖着手从远处走过来,经过她身后的时候,女孩的脚步定住了,一脸讨好地望着男孩不说话。男孩好像知道她的心思,果断地摇摇头说:“不行,你不可以吃。”
女孩央求道:“我们吃一个嘛,求求了。”
男孩意志坚决,不为所动地说:“你现在不能吃冰的,你不记得了吗?”
女孩还不放弃,“可是我就是想吃嘛。”
男孩好声好气地哄着她,“乖,你先忍一忍,咱们过几天再来吃好吗?”
说着说着,女孩就让男孩拉着走远了。
好久一会,顾然望着那对小情侣离去的背影,丧失了所有的动作和言语。直到甜品站里的工作人员叫唤她,她才回过神来,发现前面的队伍已经排空了。
她狼狈地匆匆丢下一句“对不起”,便慌不择路地逃离现场。
回去的一路上,顾然隐忍克制假装镇定,终于在回到房间关门落锁的那一刻,所有的伪装分崩离析,溃不成军。
现在,她终于后知后觉地认识到,自此往后,无论日光清明,还是风凛雨斜,都不会再有那么一个人,在她迟归的夜里,为她留一盏灯,温上一碗红豆沙;也不会再有人帮她算着生理期,克制她放纵的饮食;更不会有人在意她早上出门时穿的够不够暖和,晚上新开发的菜式合不合口味……
顾然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藏进被子里,内心如百爪挠心一般煎熬。她第一次知道,人的眼泪可以这样势如倾盆,且源源无尽。
三年后。
顾然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还剩半杯的沙冰,看着它由冰絮状慢慢溶解成液态,有那么一瞬间,她产生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难得的一个周末上午,凌晨刚下完一场大雨,给炙烤过大半个夏天的城市带来了一抹清凉。此时,她应该在电影院里观看期待了一个星期的那部影片,或者趁着日头没那么晒,出去爬爬山走走绿道,再不济,瘫在床上追完看了不到一半的那部电视剧,都好过此刻如坐针毡地坐在这家人声嘈杂的甜品店里,听对面的男人滔滔不绝。
顾然两只手交叉叠放在大腿上,食指有节奏地轻轻点击,开始在心里默默倒数,计算着男人这番看似个人经历回顾,实则自卖自夸的长篇大论还能坚持多久,终于,在她默数到一千三百多下的时候,对方意犹未尽地打住,清清嗓子说:“不好意思啊,顾小姐,我一说起来就忘记时间了,你别嫌我话多哈。”
顾然礼貌地笑笑,“怎么会,吴先生人生经历丰富,听您一席话,我感觉自己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是我受教了。”
“诶,哪里哪里,我也就是虚长你几岁,多跑过几个地方罢了。”顾然的话似乎让男人挺受用,他接着又说:“其实聊到现在,我们对彼此也有一点点了解了,还先生小姐的叫未免见外,不如我们直接叫名字吧,你就叫我嵩明,我呢叫你然然,你看可好?”
“行,我都可以。”
吴嵩明对顾然的上道很满意,他喝一口柠檬茶,说:“然然,你跟我之前想象的不太一样。”
“哦?”顾然挑眉,好奇地问道:“您之前想象中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吴嵩明身体后倾靠向椅背,一只手臂往后一抬架在椅背上,另一只手则直接搁上桌面。他说:“之前我阿姨说要给我介绍个女孩子,我一听三十出头,还好几年没谈过对象……”,可能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表述有些冒犯,他说,“不好意思哈。”
顾然笑着摇摇头,“没关系,您继续。”
吴嵩明接着说:“当时我阿姨说要给我介绍一个这样的女孩子,我心里就想,她是不是长得很抱歉,或者性格不太好相处啊?我本来想拒绝,最后拗不过我阿姨才来的,结果幸好我来了,要不然,我就痛失掉一个认识你的机会了。
“然然,见到你本人我才知道,你比我想象中要漂亮十倍不止。更重要的是,虽然我们见面不到一个小时,可是我看的出来,你性格特别好,随和,亲切,有礼貌。还有啊,我阿姨从你干妈那里了解过,你是一个特别孝顺特别尊重长辈的人。所以我相信,以后我们组成一个家庭,婆媳关系绝对不是问题。”
顾然眨眨眼,努力不让自己的笑容显露出任何怪异的弧度,斟酌一下说道:“谢谢您的夸奖,其实我没有您说的那么好。”话毕,她的视线落在吴嵩明留有差不多一厘米长的小指指甲上,眼尾不自觉地跳一下。
吴嵩明说:“然然,你太谦虚了。不过,既然今天是相亲,我们就开诚布公直接一点好吗?”
顾然说:“当然,您请说。”
“然然,我来之前也大概听说了一些你的情况,嗯,关于你是农村出来的这一点我觉得没问题,不过我想了解一下你家里的情况,你有其他兄弟姐妹吗?你父母平时的生活来源是怎样的?还有以后他们的养老问题会如何解决呢?”
顾然思索了半会,说道:“我排行老小,头顶有两个哥哥,他们都结婚好多年了。我大哥是个个体户,二哥在公司上班,收入还算稳定。我父母都六十多不工作了,现在就是我两个哥哥一起养着,我过年过节的时候会给他们买点东西,平时也会定期给他们打点零花钱。至于以后养老的问题,我父母没有退休金,不过,早几年我们兄妹几个一起凑钱帮他们买了养老保险。所以,情况差不多就是这样。”
吴嵩明眼神打着转,稍后点点头说:“还行,至少以后二老的养老问题不会成为我们的生活负担。然然,你别怪我太直接,毕竟婚姻不是谈恋爱,风花雪月填饱不了肚子,柴米油盐都是建立在经济基础上的。”
顾然说:“我理解。”
“那就好。”吴嵩明接着又问道:“然然,你出来工作也那么多年了,自己应该存了不少钱吧?”
顾然脸上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继而若无其事地说:“其实还好,我自己平时花费也挺大手大脚的,这些年是存了一点点钱,不过早几年我家把老房子推翻重建时,我凑了一份子,所以,我现在自己手头上也没剩多少。”
吴嵩明立即追问:“那这笔钱算是你给的还是暂时借的?”
顾然眼睛一瞪,有点不敢置信,复而好笑地说:“当然是给的,我也是家里的一份子啊,家里要用钱,我出一份力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吴嵩明似乎对这个说法不太满意,皱着眉低头沉思,同时,搁在桌面的那只手一下一下拍打着,少时他说:“那也行,给就给了。不过我们现在得说好,以后结婚了,你可不能再随便贴补娘家那边,当然,年节或者二老生辰的时候我们可以买点东西封个红包,但其他的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再说,你不是还有两个哥哥吗?然然,你觉得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顾然扯了扯嘴角,不接话,只听他继续说道:“还有一点,我看你今天点了沙冰,你平时是不是很喜欢吃冰冻的东西啊?这我可要说你了,女孩子吃冰的东西特别不好,肠胃方面还是其次的,我听说冰冻的东西吃多了,女孩子容易宫寒,对以后受孕不好……”
听到这里,顾然再一次发自内心地自我拷问,她为什么要来相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