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八点多,何父苏醒过来,只是插着输氧管,呼吸很孱弱。他双眼迷蒙地看着何子奇母子,好一会儿,瞳孔才有了焦距。
何母轻声叫唤他的名字,看着他意识渐渐清明,没忍住,眼泪又淌了满脸。
何子奇也凑上去叫一声,“爸。”不敢太大声,怕惊着了他。
何父循着他的声音,虚弱地抬着手摸索。见状,何子奇赶紧伸手去接住,不敢使力,只两只手一起,将何父无力的手掌合在自己掌心,“爸,我在这里。”
何父看着他,倏地用力喘息几下,眼见着床边的心电图机上,原本还算规律的走线陡然颠簸起来,何子奇急忙叫道:“爸,爸,您别激动,别激动,我们在这儿呢。”
何母更是哽咽着连声唤道:“老头子……”
半会儿,何父平复下来,望着泣不成声的何母,虚弱的眼眸中噙满歉意。接着,他看向何子奇,张着嘴发出低喃的声音,可惜太过微弱,没人听得清楚。何子奇伏低头,将耳朵凑到何父嘴边仔细辨认,终于听出了大概的意思,何父断断续续地问:“你……为什么,不谈朋……友?”
何子奇难住,想起昨天堂哥说的那些话,知道父亲是听进去,记在心头了,一时惶惶,不知如何作答。平日里何父行动如常时他都不敢冒然犯险,更遑论此刻?就在这时,何母猝然攥住他的胳膊肘,重重捏一下。
突如其来的这一下让何子奇醍醐灌顶,一个大胆的想法迅速涌现,并在他脑海中融会贯通,勾勒出清晰完整的脉络。
“爸,您听我说,我现在有女朋友的。人您也认识,就是然然啊。”
听闻此言,何父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猛地盯住何子奇,只听他继续说:“爸,您问我为什么不交女朋友?其实我就是一直暗恋着然然,可是她之前不是有交往的对象吗?她跟她前男友分手之后我就开始追求她了,这不,前几天她才刚答应我。我只是还没想好怎么跟您和妈说。”
一抹震惊从何母眼前闪过,瞬间又消失不见,她抚着何父的脸说道:“老伴,你听到了吗?咱儿子有对象了,这下你可以放心了。”
乍然听到这个消息,何父不敢置信,羸弱地追问道:“你说……真的?不骗……我?”
何子奇说:“这种事我怎么会骗您呢?那,您若不信,然然就在外面,我叫她进来亲口跟您说。”他起身走出去。
顾然天刚亮就又赶到了医院,快走到病房门口时,她看到何子奇的大伯一家已经在那里了。何子奇的堂哥当着走廊上稀疏往来的病人和家属,扑通一声直接朝着何子奇母子跪下,痛哭流涕地向他们磕头认错。他的父母站在一边也是掩泪低泣。
何母见他这一副作态,顿时气急攻心,身子一晃眼看就要昏厥过去,何子奇赶忙抱住她,搀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他的大伯母也急急上前帮忙掐人中。
何母缓过精神来,看一眼跪在地上的人,脸一转,喊道:“让他走,我不想见到他。”
何子奇的堂哥抽噎一下,才想挨过去便被拦下。何子奇对他大伯说:“大伯,你们先回去吧,这里暂时也没有需要你们帮忙的地方。再说,我妈现在不能受刺激。”
他大伯看着何子奇坚决的态度,转身就给了自己儿子一巴掌。
何子奇拦住他又抬到半空的手,语气平静地说道:“大伯,您要教训他回去再教训,这里人来人往的,被人看到不好。”
何子奇的大伯一脸羞愤,他犹豫一下,说:“我可以进去看一眼你爸吗?”
何子奇说:“可能不太方便,我爸现在还没醒过来。大伯,你们先回去吧,也让我妈静一静。”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何子奇的大伯也不好再强求,只长叹一声说:“那好,我们晚点再过来,有什么情况,你立即给我们打电话好吗?”
何子奇点点头,不做声。他大伯母又说:“要不我留在这吧,也可以照应一下你妈?”还是被何子奇婉拒了。
闹了一通,走廊里终于恢复清净,又过片刻,何父醒了。
想着他们一家人有话要说,自己一个外人在场不方便,顾然留在外边的走廊候着。
病房的门突然打开时,她正跟刘文浩断断续续地聊着微信。何子奇一整夜守在医院里,他很是担心,奈何碍于他们的关系,又怕自己出现在医院会给原先就不乐观的情形雪上加霜,只能透过顾然来了解一些情况。
何子奇几大步走到顾然跟前,飞快地说:“然然,请你帮我一个忙,待会你跟我进去,无论我说什么,你都顺着我的话就是了,行吗?”
顾然的思维还没反应过来,嘴上已经应和道:“好的,我知道了。”话音未落,便跟着他匆匆进到病房里。
何子奇牵起她的手将她带到病床前,屈身对何父说:“爸,你看,然然就在这里,我让她来跟你说好不好?”说着直起身,牵着顾然的那只手用力捏了一下,“来,然然,你告诉我爸,我们俩现在正在交往对不对?”
顾然几乎一秒钟就领会了他的用意,顺着他的话俯身到何父跟前,轻柔说道:“是啊,叔叔,我现在跟子奇正在交往呢。今天才跟您说,请您见谅!”
一丝喜悦的情绪浮现在何父眼中,他看看何子奇,看看顾然,最后视线落在他们握在一起的手上,无力的喘着气,一字一字地说:“好,好……”
何母擦拭一下眼角,“老伴儿,这下如你所愿了吧?然然是个好孩子,子奇和她在一起,你可以放心了。”
何父眯着眼,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没过一会儿,他重新撑起眼皮问:“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在场的所有人同时一怔,顾然更是立刻看向何子奇,见他愣了两秒才开口说道:“爸,我们才刚交往没几天,现在就谈结婚太早了吧?”
何父不屈不挠,“儿子,爸……没时间了。看不到你结婚,我死也,不能瞑目啊!”
何子奇母子同声喊道:“爸(老伴儿)……”
何父执意道:“你们俩,先领证儿。以后……再摆酒,好不好?爸……求你,了。”
何子奇当下难住,迟疑不决。
何母这会儿也顾不上了难过,目光在丈夫和儿子之间徘徊,左右为难,不忍心丈夫最后的愿望落空,可是将不相干的顾然牵连进来,这般强人所难,她万万不敢苟同。
这一刻,顾然却是异常地冷静。她的意识仿佛抽离出肉体,退到一个旁观者的视角端详起病房内的情景:躺在病床上满目期然的何父,攥着丈夫的手一脸为难的何母,还有立于她身旁,咬紧牙根,进退维谷的何子奇。
蓦地,前一天陈母戚戚恳恳祈求她想办法让陈以默对她死心的情形,毫无征兆地浮现,与眼前这一幕交叉重叠,明明是互不相干,甚至可以说南辕北辙的两个场景,却在这一瞬间,迸发出微妙的契合感。
顾然心里叹息一声,开口打破僵局,“叔叔,我答应您,我跟子奇待会就去领证。”
何子奇母子不约而同望向她,具是一脸震惊,不知所言,只有何父惊喜地追问道:“然然,你,说真的?……不骗我?”
顾然对何父欣然一笑,“叔叔,这种事情,我怎么会骗您!”
病房外,何子奇仍然惊愕不减,他知道顾然是在帮他,然而面对现在骑虎难下的情况,他头都要炸开了。
顾然按下他疯狂挠头的动作,帮他梳理一下搅成一团乱草的头发,平静地说:“你陪我回去拿证件吧。”
何子奇不敢置信地问道:“你真要跟我领证?”
顾然苦笑一下,“不然呢?这是叔叔最后的一个心愿,你忍心让他带着遗憾……离开吗?”
何子奇不认同的说:“然然,我知道你是想帮我,可是你要知道,这种事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顾然无所谓地笑笑,“不就是头婚跟二婚的区别吗,这有什么?”
“可是……”
“有什么好可是的?别说我现在没有男朋友,就是以后有了男朋友,如果他真的爱我,肯定能够理解我现在的做法。再说了,只是领个证而已,只要我们几个不说出去,外头又有几个人会知道?”
何母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开过口,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了,“然然,这种事对一个女孩子的名声始终影响不好,阿姨知道你是好意,我心领了。我们再想想看有没有其他的法子吧。”
何子奇也说:“对,我……,这样,我上网搜一下看有没有办假证的,我们办一个……”
顾然打断他的话,“暂且不说办假证是违法的,就算真让我们找着地方可以办,最快也要半天时间,叔叔现在的情况已经耗不起了。行了,别纠结了,咱们回去拿证件,速战速决。”
何母拉住顾然的手,欲言又止,一脸悲切。半晌,只剩一声叹息,“然然,难为你了。”
顾然张开双手抱住她,“阿姨,什么都不用说。您自己在这里陪一会叔叔,我们办完事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