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然特意提前十分钟来到约定的地点,但是看到已然坐在里边等候的陈母时,还是惊了一下,赶忙走过去说:“阿姨,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陈母冲她温柔地笑笑,说:“你没迟到,是我来早了。来,然然别站着,咱们坐下聊。”
顾然在陈母对面坐下,稍稍端详一下对方,笑着问道:“阿姨,好久没见了,您身体还好吗?还有叔叔,他的膝盖现在怎么样?”尽管她和陈以砚分手了,但在她心里,一直特别尊敬这两位对她关爱有加的长辈,特别是陈母。她以前还暗暗许诺,以后一定将他们当成自己的父母一样来敬爱。
陈母笑着说:“我和你叔叔身体都好,倒是你,看着比之前瘦了,是不是没好好吃饭啊?”
“没有没有,”顾然连连摆手,“我吃的也多,可能前段时间工作比较忙,吃进去的热量都消耗掉了。”
“怎么,”陈母疑问道,“公司还没放假吗?”
“放假了,昨天就开始放假了。”
陈母又问道:“那你今年回家过年吗?”
顾然点头应道:“回的,准备过两天就回,车票都定好了。”
“这样啊……。”陈母停下来抿一口茶,眼眸低垂,不知在想什么,有几秒钟的沉默。忽然,她话锋一转,似轻描淡写地说:“我听说小默现在跟你住在一起,是吗?”
顾然心里咯噔一下,对陈母的单刀直入感到诧异,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答是或者不是,转眼又寻思,她今天特意约自己出来见面,总不会只是想跟自己儿子的前女友叙旧的吧,想必正是为了此事。于是她微微颔首,道一声“是”。
随即又隐隐后怕,担心对方接着追问她一句,“那小默为什么会搬去跟你一起住呀?”若果真如此,顾然必定得先分裂出两个人格,来上一场胜负之间的对垒。主张肯定的人格赢了,就如实相告;主张否定的人格赢了,就装聋作哑。
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一方面,说不知道吧,她不想对一个自己如此尊敬的长辈说谎;另一方面,说“我知道啊,您儿子是因为喜欢我才屁颠颠追过来的”,若真将这话说出口,不用陈母发作,她先赏自己一记降龙十八掌,以死谢罪得了。
幸好,陈母没有她脑补的那么穷追猛打,只是轻轻问道:“小默有没有给你添麻烦?”
顾然松一大口气,如释重负地说:“没有没有,他很好。反而是我麻烦他的地方比较多。”
“是吗?”陈母叹息一声,“哎,其实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若不是……。”她想说,若不是突生变故,大家迟早都是一家人,也不至于说这种谁麻烦谁的客套话,更不会生出今天促使她们坐在这里的问题。真是造化弄人!
仿佛猜到陈母未宣之于口的后半句话,顾然顿时也是意兴阑珊。
陈母细细打量面前的女孩子,对她,真真是打从心坎里感到疼爱和惋惜。明明她才是最受伤害的那一个,却由始至终,不曾有过半句诋毁或者怨言。但凡她能够哭诉一下,或是埋怨陈以砚两句,陈母内心的亏欠都能减弱几分。
又念及自己那个不生性的小儿子,她更是满腹忧思愁绪,辗转不得纾解。
说顾然和他们家无缘也就罢了,奈何,她今天还要来做这个恶人。可如若不来,她又怕自己会成为整个家庭的罪人。
“然然啊。”陈母再开口,已是言辞凄切,“阿姨今天找你来,是想问你一件事,希望你能如实的回答我,好吗?”
顾然一颗心噌噌往下沉,不确定陈母将要问她什么问题,又唯恐事情正正朝她最想回避的方向发展。她小心翼翼收敛情绪,不动声色地说:“阿姨,您请问。”
陈母缓缓说道:“然然,你知道小默有喜欢的人是吗?”
顾然竭尽全力控制自己,生怕露出任何惊惶之色,她轻声说:“我……知道。”
“你知道他喜欢的人是谁对吧?”
顾然扶着桌檐的手不着痕迹地收回桌下,握紧成拳,骨节微微泛白,“……我知道。”
陈母哀伤地望着她,颤抖着问:“你知道小默喜欢的人是你吗?”
顾然心底一滞,半晌,几不可闻地说:“阿姨,我知道。”
来时的猜想终于得到印证,陈母此刻的心情是既松落又悲痛。为什么偏偏是这个孩子?事情如何就走到了这般境地?
顾然感受到陈母无声的痛苦,一时暗自委屈,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一时又觉得自己仿佛哪哪都是错处。辗转间,千愁万绪,处处皆煎熬。
她喃喃道:“阿姨,我一直把以默当成弟弟来看待,以前是,现在也是。”她呢喃着吐露这一番话,与其说是在向陈母表明立场,倒更像是在确定自己的心意。
陈母神情悲切,“那以后呢?你能保证以后也不会变吗?”
顾然咬咬牙,斩钉截铁道:“以后也是一样,以默在我这里永远都是弟弟。”
陈母说:“可是你们两个继续住在一起,总不是个办法。”
顾然挣扎了一下,下定决心,“阿姨,过完年回来,我会尽快找别的地方搬出去的,请您放心。”
话音未落,陈母连忙说道:“不,不,然然,我不是要逼你搬走,何况,这个城市就这么点大,就算你暂时搬走了,小默迟早也能找过去。”
顾然眉头一蹙,疑惑不解地说:“阿姨,我……不懂您的意思。”她实在想不出还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了。
陈母长长叹了一口气,良久,百般无奈,却语气坚定地问道:“然然,阿姨恳请你当一回坏人。你愿意吗?”
顾然定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她问道:“您的意思是?”
陈母说:“你搬走,小默也会追过去,他哥之前劝过他不管用,我去说,估计也是无济于事,所以,阿姨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她顿一顿,接着狠狠心说道,“最好的方法,就是你亲自拒绝他,让他死心。
“然然,你愿意帮阿姨这个忙吗?”
迎着陈母歉疚又期许的目光,顾然低下头盯着自己搅成一团的手指,眸光一动不动,让人猜不出情绪。少时,她抬头直视陈母的双眼,眼神坚定地说:“阿姨,我帮你。”
顾然与陈母道别,独自游荡在大街上,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好几次险些撞上路人。
以往她看各种古早爱情肥皂剧,里面大都有一个类似的情节,皆是演到:一个深情款款的男二号死心塌地地爱着女一号,女一号偶然得知男二号的心意,却总是佯装没有发觉,若无其事般地继续跟男二号称兄道妹。
每次看到这种剧情,顾然总是无力吐槽,心道,女主就是装疯卖傻,想将男二号当成备胎罢了。她始终认为,如若不爱一个人,就应当与人明说,何必借朋友之名,行利用他人感情之事。不厚道!
而今这事儿落到自个头上,顾然才深有感触,有些时候装聋作哑,倒不见得只是想利用别人的感情,更多的是怕这层窗纱纸一旦被捅破,便连普通朋友都难以维系。
顾然想起第一次在陈家见到陈以默,彼时他还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大男孩。
起先他们并不熟络,顾然时常到陈家吃饭,偶尔遇到寒暑假,陈以默恰巧从学校回来,见上面便礼节性问候一二,并无深聊。他们真正开始有交集,相互熟悉并最终成为朋友,是在陈以默大学毕业的那个夏天。
毕业生要离校了,可当时陈家一个长辈从邻市过来办事,借住在陈家,占用了陈以默的房间,他只好先搬到陈以砚供着的那套房子里。
那时候顾然已经跟陈以砚同居一年有余,早过了浓情蜜意的阶段,陈以默临时住进来倒不至于觉得打扰,反而多一个人多几分热闹。而且,近距离相处下来,顾然是着实喜欢这个男孩子。
彼时她就发现,他们之间虽然有四岁的年龄差距,交流起来却并无任何阻隔或者代沟,甚至好几次,他们聊到兴起之际,陈以砚都忍不住装作吃醋的样子,自嘲自己妨碍到他们了。
依稀也是从那时起,陈以默对她的称呼从最初的“然然姐”,简化成了现在的“然然”。
正是因了这些年对陈以默的了解,顾然才知道,如果她仅仅跟他说,自己只是把他当做弟弟,怕是无法轻易打消对方的念头。她深知陈以默认定一件事不轻易中途而废的个性。
可若真想彻底打消他的执念,一劳永逸,恐怕他们真得划清界限,连朋友关系都不复存在了。
若不是还有一丝理智尚存,顾然真想当着满大街行色匆匆的人群,仰天长嚎。而此时一抬头,她才发觉,大街上已是华灯初上,光影错落。
她忽然想起自己下午出门时,没跟何子奇和刘文浩说晚上回不回去吃饭,便拨通刘文浩的电话。不料,电话刚接通,她尚未开口,耳边便传来刘文浩焦急的声音,“然然,子奇他爸刚才突然晕倒送去医院了,我不方便过去,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你能不能帮我去看看?”
顾然急忙应道:“好好好,你先别着急,我现在立刻赶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