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岳恒山剑派自祖师晓风师太创立,至今已有数百年了,此时掌门人乃“恒山三定”之首的定闲师太。
“恒山三定”分别是定闲、定静、定逸三位师太。江湖中人提起三定,必首先想到的是定逸师太。
盖因师太脾气火爆,性子刚硬,眼里见不得沙子,最是好抱不平了。
仪清回山面陈了山下的遭遇,当即定逸师太发了气性,劈手便拍坏了桌子,若非见众尼皆安然归来,怕是要抄了剑下山荡魔去了。
定静师太拔转着念珠,口中说道:“师妹性子便该改改才是,仪清不是说了么,救下她们的赵小居士还等在山门外呢!师姐——”
却是转而向定闲师太说道:“说起来,这位赵家少年帮我恒山颇多,当日小仪琳也是亏了他搭救的,今日他来我恒山,倒须好生迎迎才是。”
定闲师太正以花簪体抄着经文,此时搁下手中细毫起身道:“师妹所言极是!”
便与定静、定逸出门,仪清跟着一起来到了庵寺外,见着了那一对倚马俏立的璧侣。
北风疾掠,吹动着堂下两人的锦裘,乌黑的黛发扫过如玉容颜,公子轩昂,佳人遗世。师太们奉侍佛祖,虽视皮相乃红粉骷髅,见此却也不得不在心中暗赞了声仙姿娇颜。
赵意携了木婉清上前见过。三定中只见过定逸,因而问礼道:“见过定逸师太。自刘府一别多时,师太一向可好!”
定逸已认出了赵意,当下合十道:“佛祖保佑!有劳少侠挂念,老尼甚好。”
仪清知赵意未见过自家师尊与师伯,因而与他相引道:“这位是我定静师伯。”
赵意与木婉清上前见过定静师太,仪清又说道:“这是我师尊讳定闲,亦是我恒山派掌门。”
定闲师太合十道:“赵侠士勿用多礼。贫尼倒要谢过贤伉俪,非是二位救护,怕是我恒山派吃亏不少。”
赵意摆手道:“顺手之举,师太无须挂怀。今日路经贵地,却是有事相商。”
定逸师太此时开口道:“大家伙先行入内叙话,搁庵门外总不大好。”定闲师太与定静师太相视一笑,相邀道:“师妹此言不错。赵少侠是请也请不到的贵人,难得今日光临敝派,总在外边说话没的怠慢了。两位——请!”
赵意抱拳道:“如此便叨扰了。请!”
几人入了庵内正厅中照宾主次序坐下,仪清陪着木婉清坐于下首,赵意坐于左首,正面上首坐了恒山三定。有大嫂为众人奉了茶,赵意谢过,执盏呷了一啖,放下茶盏说道:“实不瞒几位,此次与同伴上山,为的是求药而来。”
恒山地处晋地,派中弟子皆是女尼。虽有耕织,亦只维持了派中上下的生活,若再习武,那便捉襟见肘了。好在祖师留有灵丹妙药,分为外敷的“天香断续胶”,以及内服的“白云熊胆丸”,俱是功效非凡、药力强劲之物。派中常与武林人士交易丹药换取所需,因而三定相视一笑,倒未有多大惊诧。
赵意却转了话头说道:“敢问三位师太,贵派可是佚失了许多精妙剑招?”
三定这才惊奇,定逸最是急性子,由是问道:“少侠如何知晓?”
赵意说:“知是知,只是要着落在敞掌门岳先生及令狐冲身上了,师太若要迎回贵派所遗,却须往华山一行。”
定闲师太拔动念珠,打礼道:“阿弥陀佛!多谢居士告之,说来亦久不与令掌门会晤了,五岳同气连枝,该当多亲近才是。”
定逸说:“少侠几时却入了华山派?贫尼也曾与莫师兄谈起,说到少侠武功之高举世难有,俱猜不出少侠出身,不想少侠乃华山门人。”
木婉清在一旁莞尔,对三定说道:“夫君承全真道统,与华山颇有渊源,因而受岳不群相邀受了长老一职。”
三定恍然,当年全真七子中广宁子创立华山剑派授下“紫霞功”流传至今,各派高层俱略知一二。
赵意沉吟着说:“师太也知近来江湖上颇是不平,贵派弟子的遭遇非是偶然。小子有一言奉劝,几位若是出行,勿往浙江去;情势若迫,也请避开泉州。师太乃佛纶大家,当知天示谶谴,最是玄妙,个中缘由实是难言,只请几位勿当戏言!”
定静拍下定逸的袖子示意莫问,对赵意谢道:“善哉!多谢居士肺胕诚言,老尼谨受了。只是世事皆有其道,世尊亦有涅槃之时,况乎凡胎?若真到了那一日,也是佛祖的安排,贫尼坦身受之又何妨!”
到了那一天,难逃这一刀,世人哪个不是逃不过?
赵意苦笑叹息,是啊!人生百年,半百是为天幸,再求寿满,也不是佛家的追求了。
生于天地,归于天地,还于天地,大境界也!
生而为人,或许来到这个世界是不得不来,终也是不得不走,如此在中间活着的世途里,便随心的活着罢!赵意不再谈及,却说道:“小子欲以百年芝兰、百年参苓向贵派求换几份药胶丹丸,不知贵派意下可否?”
三定相视失笑,定闲师太道:“居士未免太过大方,区区些许疗伤丹药何能足偿居士之恩?更遑论居士的药草珍贵——”
赵意笑着插言称:“师太谬也,毕竟一事还一事,江湖儿女若处处将恩情挂在嘴上,未免落了下乘。小子名字单一个‘意’字,便是取了潇洒快意之义,师太若是强送,则叫小子不够快意了,何苦哉?大家公平互换,以物易作,岂不正好?佛有慈悲之心,助人之乐,想必师太也有成人之美。你不欠我,我不亏你,才是真正的快乐嘛!师太您说是不是?”
三定目目相暌,定静停下拔动念珠,无奈道:“居士好一张滑口,虽知你话不对,却是颇含了禅锋,我等不如也。便依居士所云公平交换吧!只是,小居士与我佛颇合眼缘,可有意入我佛门修行?”
“不行!”
木婉清惊声道:“师太未免欺负人,夫君……夫——”却是见三定笑吟吟的端坐着,才会意到定静师太反戈赵意狡言,反套着了自己,当即规规矩矩坐好,捧起盏茶浅浅啜着。
赵意摆手道:“师太说笑了!天意莫测,我还是信神的。”
定闲师太温声道:“贫尼也是信佛的——如此——仪清。”
仪清忙起身恭声道:“弟子在,师尊何事?”定闲便自袖内取了掌门钤印与她,吩咐她到药堂取些药胶丹丸来。
仪清领命自去取药,赵意几人在厅中呷茗闲叙。因说到仪清等人被伏劫一事,恒山女尼又多为沙弥,派中每隔一段时间便须遣人下山购买物资。为免前事重临,赵意想了好一阵,与匿息许久的系统沟通起来。
赵意伸手入怀,取了本购买的书册出来给定逸师太。师太不解的接过,见册子有一指厚,靛蓝色的厚纸用麻线装订,书页上写着《咏春详解》。
赵意解释道:“这是南方的一个小拳种,最是轻巧不过,适于方寸间折身退敌;创立者亦是位师太,此拳法易入门兼进境颇速,只为健身强体,因而颇合女子强身防敌之用,贵派虽有拳剑双绝,毕竟也须内功有成方可显威。小子碰巧得之,借花献佛,也算是机缘巧妙了。”
定逸与两位师姐翻开册子匆匆几眼,见其中一招一式有板有眼,首重下盘,出招发力间最是讲究借力打力,与武当功夫有异曲同工之理;而除了拳脚功夫,还有枪棍刀法相辅相成,招式绵密,于致命处却暗留了几分力度,反合了佛门慈悲度人之意。三定合上书册,俱感叹创出此功夫之人佛心佛身,也不知是哪位前辈之手笔。拳脚练上身,慈悲蕴妙禅,小小一道拳法含着大教化,委实教人心衷向往。
三定齐起身合十颂道:“阿弥陀佛!居士大慈悲,贫尼等多谢了!”
其时仪清正好托了个桦木小箱进来,定闲师太接过,双手托奉与赵意,又揭开箱子指着里面大小不一的瓶罐对赵意说:“天香断续胶为外敷,寻常外伤敷之片刻止血;熊胆白云丸内服,驱淤疗创,旦夕生效。可惜庵内存余不多,实是惭愧了!”
赵意恭敬接过,宽慰道:“师太不必如此,已是足够多了,小子谢过了!”
又叫几人稍待,告了声罪出得庵来,自取下缚在马背上的大藤箱。箱内表层是十小盒茯苓、辽参、肉芝等百余年份的药材,下里却铺了满满三层足千两重的黄金。赵意轻飘飘的拎了入到厅内放在桌子上,打开箱盖揭了个小盒,说:“此众皆是在福州所购,俱是海内外精品,请师太收下了!时候不早,我等还要赶路便不叨扰师太清净,小子先告辞了!”
见赵意去意甚急,三定便送二人出了庵门,赵意二人才上了马,便见仪清急急忙忙的跑出来叫道:“师尊,赵公子还留了许多金……”
赵意与木婉清拔转马头,对着几人朗声笑道:“我叫赵意,我任性,我快意……哈哈哈……诸位,江湖再见了——驾——”
三定与仪清苦笑着见两骑腾跃奔远,日头映耀了两人,辉光中,大日如轮,宝光灿燦。
众尼不禁晗首喧道:“阿弥陀佛!”
善哉净琉璃,镜忘见菩提。
那便——江湖再见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