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此心安处是吾家（三）
一
该尽力的足够尽力，该努力的足够努力。
现在能做的只是等待一个结果。
二
离别的情绪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先是涂拾锋好涂心心父女，他们还要继续上路。不是没有信心，只是他们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用涂拾锋自己的话说：一举两得，无论对于女儿和他自己来说都可以开阔眼界。他自己可以增加阅历，丰富创作，至于女儿从小多看看，多走走没有什么不好的。
三
石宇烆和戚小云又沉默起来。
两个人心里好像都明白，这一回离别，再见面就不知要等多久。
四
石宇烆看不得戚小云那心事重重的样子。
可是他也不能做点什么。
五
俗话说：人不留客天留客。
等了近一个月的雨终于降临。
六
或许是憋得太久，或者是明白了人间的苦，这一场大雨下起来就是没个完。
七
小城的雨自有他的特色。
瓢泼的大雨先把地上的灰尘刮起，随风洒到空气中。
最恼人的是那灰尘多只到寻常人身高或者更低的位置，一股泥土或者沙灰的气息往往扑面而来，让人极其郁闷。
地面的雨又往往像跳珠一样乱跳，跳起来还高得很，一不注意，脚上，甚至膝盖的位置都是泥浆。
八
石宇烆好杨阅等人自然都没有那种闲情逸致去观雨，听雨，或者沐雨。他们唯一逗留的理由是戚小云下雨菌子就该从出了，方偁也还念念不忘这茬。
也就是一天两天的事，杨阅正好也想和戚小云多聚聚，本来她就想往石宇烆一两天回的，既然天公作美自然不好推拒。
九
傍晚就开始电闪雷鸣。
这是最好的征兆。------出菌子，采鸡枞，采松茸的征兆。
有一阙《西江月》单道淳朴的人民对于打雷闪电的盼望，词云：
雷电声中急雨，明朝地上天花。谁知枯木蕴仙葩。堪叹神奇造化。
百里芬芳满溢，十村盘碗餐加。金膏盈齿万人夸。美味心头腹下。
十
对于菌子，这两天在戚小云以及隔壁邻舍的科普下，石宇烆也有了比较“靠谱”的认识，有一首《咏菌》诗石宇烆觉得不错，诗这么写道：
生成缘地德，出土化天花。
雷电兼风雨，土膏孕仙芽。
用方偁的话说，能够称得上“天花”“仙芽”的想来都是不错的。
还有一首《采菌》说的便是采菌之乐，光看诗就让方偁和戚小云心动不已，诗这么写道：
风雨声声唤，山头飘异香。
去时鸡未叫，归晚载斜阳。
十一
一阙《采桑子》单道众人对从采菌子的期望。词云：
风雷不负黎民意，雨怒光驰。几为天痴，一夜独愁鸡唱迟。
欲将心事毫端诉，搔首低眉。无奈神疲，难赋新词难赋诗。
词便是石宇烆所填，填完却遭受一顿口诛笔伐，怪他文笔不佳，反而消损了采菌子的乐趣以及人民大众的心情。
害得石宇烆半天不敢参与到“人民群众”热烈的讨论和计划中去。
十二
忽然记起，有一种说法：
天有精魂，地有灵气。天地交合，乃生神异。雨是怨，是怒，是恨，是泪，缘天地之性而生；而菌呢？
天地造化，生阴阳，创雌雄，分男女。男有情，女有意。男女之至情，乃为爱。譬如菌，蕴天地至灵之气，藏天下至清之味。
菌是天地灵气之至，爱是男女情感之至。
老百姓口中还有更加神秘的传说：有一种菌子，年长的人吃了长生不老；痴男怨女吃了爱情永驻......
这会是戚小云如此执着与上山的原因吗？
十三
石宇烆想：这大雨来得正是时候。
爱情有时候不就像是这天气吗？
一个月，一个季度，半年，一年......连年阴雨，或者天天阴霾自然谁都受不了；晴空万里最是不错，可是久了，是不是就是单调？好比恋人。
人的心啊，都是善变的。
整天甜甜蜜蜜的是人都羡慕，个中滋味却只有恋爱的双方心知肚明。
十四
还是回到那个永恒的主题-------
爱情是什么？
十五
一望无际的平原或者有人喜爱，可是不能算爱情；一碧千顷的平湖热爱的也大有人在，只是，也不能算是爱情；浩浩茫茫的沙漠也有少部分人十分向往，可是没有人会把它看成爱情的模样；天空也是，他广阔，他包容，他深沉，只是更极少人希望这是爱情的模样。
十六
爱情的模样是多边的，就像石宇烆以前定义的，至少是七十二张假面。
十七
爱情的模样该是怎样呢：
爱情该是连绵起伏的山峦，这一头苍翠，那一边碧澄；这一面平缓柔和，那一边峻峭严厉，再一边高岸宽厚......
十八
爱情该是波澜壮阔的大海，时而平静得像沉默的天空；时而激烈得像是狂暴的西风；时而便是天空一般的包容和广阔；时而要像大理石一般坚硬，深邃......
十九
爱情应该是一个最顶级的化学家也解不出的化学式，甚至永远也闹不清她的基本元素，更不可能找到什么催化剂。
爱情是所有情绪的集合，在爱情里你必须看到：善良，老实，温和，多情，花心，嫉妒，烦愁，冷漠，痴心，自私，冷漠......
二十
在这一段感情里，或者人的冷漠吸引了对方；或者人的包容成全了别人；或者自私毁掉了彼此最好的爱情......
二十一
在又一段感情里，或者善良是彼此爱的信条；或者嫉妒是两人爱情最好的催化剂；或者痴心淡化了彼此所有的误会......
二十二
天地造物，一阴一阳，一雌一雄，我们的老祖宗早已分辨清楚，阐述明白。爱情从来不是一个人的，爱情从来都是互补的。
他的老实，她的花心，或者也是一段不错的爱情；他的包容，她的冷漠或者也还能维系着爱情的红线；他的自私，她的善良，最后或者要看谁先感化了对方......
二十三
如果用天气来说，大雨未尝不是极好的调剂。干涩的爱情只能让彼此在对方心里干枯，一场大雨却能让爱情的根深入地心，盘系更稳。
二十三
如果说爱情像是华美的乐章，那大雨便是最好的变奏。
舒缓的旋律让人昏昏欲睡，激烈的节奏让人耳鸣嗡嗡。------一场大雨来得正是时候，凄冷的风气唤醒睡意，哗哗的雨水冲刷烦闷，美好的爱情在雨声中重新振作。
二十四
无论如何，一场大雨总是好的。
一场大雨过后，山川河流，焕然一新；花草树木，浮岚暖翠。这一个好像脖子上挂着珍珠项链；那一个好像浑身氤氲着仙云地气。
都是全新的样子，都是全新的心情。
二十五
雨后的天地总是好的。
空气比氧气瓶里出来的氧气还要新鲜；心情比脱胎换骨还要爽利。
二十六
石宇烆的爱情需要这么一场雨，他甚至想，每个人的爱情里或者都应该经历一场暴风雨。
二十七
歌里早已唱过：雨后的阳光最灿烂，雨后的彩虹最美丽。
二十八
歌曲毕竟是歌曲，和诗歌一样，是极美好的愿景。
世界上不能没有歌曲，也不能没有诗歌，不能没有文艺。------在爱情的世界里，就好像贫瘠不堪的土地，没有花朵，没有草木，甚至没有一丝绿色。
二十九
从某种程度来说，这个世界也需要一场雨。
三十
这是一个冷漠的时代，这是一个枯燥的时代。
每个人的眼里都只是冰冷的数字，每个人的心中都只是精确无比的营养元素。
三十一
有人说，每一件事做到了极致就可以算是艺术。
这句话对，也不对。
至少对于科学来说，------或者，这世界本就是不完美，没什么极致，因此，我们的世界越来越开始“精确”，越来越稀缺艺术。
三十二
艺术是什么？
艺术是一个人所有情绪的集合，所有情绪的宣泄。
这种宣泄可以是文学，可以是绘画，可以是音乐，可以以任何符合个人气质的表现形式。
情绪是模糊的，不能用“精确”的数据和科学来定义，甚至艺术家笔下的文字或者色彩都未必能够真正体现艺术创作者的内心。
三十三
所以，在一个科学技术日益发达的世界里，艺术将会是孤独飘零的花。
三十四
艺术，也像极了爱情。
因为爱情追求的是两个人心与心的交流，是感情与感情的碰撞。
这种交流不是脸上两根冰冷的数据线，交换彼此的脑电波；也不是放到一个实验室里看两颗心如何产生奇妙的反应。
三十五
石宇烆十分沮丧。
一场大雨让他心潮澎湃，结果却是得出如此荒诞的结论：高度发达的文明社会里，艺术会越来越稀缺，爱情会越来越稀缺。
三十六
他看到不远的将来，所谓的爱情，是两张银行卡上看不见的数据在传输；是两个人被关在一间狭小的房间里，好像实验室里的小白鼠；是一颗孤独的心，在茫茫网络寻找，好像在广阔宇宙寻找一颗明亮的心一样，寻找另一颗孤独的灵魂......
三十七
石宇烆算是一个乐观的人，他看到了“稀缺性”，便看到了无限广阔的商机。------石宇烆心里自嘲：看来一场大雨，快让他蜕变成不折不扣的商人了。
三十八
无论如何，过去的已经不能改变。未知的，却还有足够努力的空间。
石宇烆是一个乐观的人，或者，这也是他和戚小云之间彼此吸引的一个方面吧！
三十九
这场大雨，能够为他和戚小云带来什么呢？
石宇烆苦笑，老天似乎有意成全他，给他多了两三天，多了那么一点机会，可是这“机会”就真的是机会吗？
三十九
十几年的社会尽力，早已让石宇烆褪去了天真的底色，他告诉自己：心里再怎么美化，如诗，如歌，如画......雨还是雨。
这一晚，衣服要多加一点。明天一早要穿上雨鞋，套上雨衣，出门开车，骑车都要万分小心，一不小心就把自己丢到臭水沟里面去......
四十
要不是大家伙的情绪都异常高涨，石宇烆本是没有那么好的心情去采什么菌子的。
平静的生活让人懈怠，平静的生活让人麻木，平静的生活让人懒惰。
石宇烆唯一庆幸的是，他还没有生出那令人烦恼的小肚腩。
四十一
呵，生活，居然也需要这么一场雨。
石宇烆仰头苦笑，老天真是会作弄人。
四十二
道生自然，道衍万般。
万般证道，大道相通。
生活是道，爱情是道；艺术是道，生存也是道。
四十三
道是禅机，道是规律，道是法理。
道可以是歌，道可以是画，道可以是诗。
四十四
石宇烆不敢称证道，却悟了一阙词。
一阙《木兰花》单道一场大雨，石宇烆心潮起伏，感慨颇多。词云：
人生原是多风雨，天心也解襟抱吐。崎岖路尽夕辉迎，滔滔浪平珍珠数。
相思一字难千古，痴男怨女皆称苦。白头堪羡是鸳鸯，俗尘少见鸾凤舞。
三十五
那一夜，一屋子人聊得非常开心，非常热闹，聊得非常晚。
好像一场雨，不是雨，倒是过年时候的烟花。一场雨不是雨，倒是漫天的珍珠。
三十六
聊得也非常多。
聊各种菌子的味道，聊各种菌子的生长环境，聊各种菌子的吃法。
聊哪些菌子是有毒的，哪些菌子昂贵的，哪些菌子是平实的。
三十七
他们的声音很大，几乎盖过了所有雨声；他们的笑声非常爽朗，好像哗哗的雨声一样欢快。
三十八
他们聊了所有相关菌子的，能够想到的一切，唯独忘了说起明天上山采菌需要准备些什么。
杨阅，戚小云，方偁是聊得忘我。而邻居们或者是根本还没有这种概念，无非就是天没亮就背起竹篮，穿上雨衣，包里塞一两个包子，一两瓶水而已。
三十九
杨阅和方偁他们不能这样。
甚至可以说不能忍受这么......这么随便的行程。
四十
于是乎，他们一大早就准备去了。
石宇烆想笑，这么慢节奏的小城市，起得再早又有什么用？
四十一
石宇烆没有再想杨阅和方偁他们。
他的目光早被戚小云吸引。-------
戚小云一个人，正安静地做着早餐。
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一种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气氛，石宇烆心中好像有一股暖流窜动。------是一场大雨让他也多愁善感了吗？
四十二
或者不是，戚小云真的有些不一样，这一顿早餐也非常不一样。
有一阙《诉衷情》单道石宇烆和戚小云这一顿早餐，词云：
山头初照洗相迎。一日好心情。佳肴未必珍稀，只要用心烹。
云彩绚，蕙风轻。暖盈盈。凭君莫笑，此时无声，胜却千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