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时人事日相催,冬至阳生春又来。
冬至已过,山里的春天历来比别的地方要来的晚一些。
天色向晚,日头暗的比平日早,空中乌云急剧堆叠涌动,北风扬起地上的残雪呼啸而过,大雪将至,空气中的温度又骤然下降了几分。
柳檀身姿笔挺的跪立在霜冻的湖中心,她半阖双眼,神色不悲不喜的盯着身子正前方湖面下被冰封的那具青白尸身。
冰尸名李菁,是当朝三品大员兵部左侍郎家的嫡女。与同在山庄里的益阳伯府嫡次二房家的庶长女易莲,将山庄里的众位美人按照出身划分为了官宦与世家两大派系。
两派人马实力相当,虽少不了彼此私下争斗,两个领头人更是没少当面较劲,但你来我往之间,输赢各半,一时半会儿,谁也奈何不了谁,倒维持了表面一派平和的假象。
随着柳檀的入庄,李菁一反常态的将这个本该归入易莲阵营的世家女庇护在了她自己的羽翼下,从而引起杏姑姑的侧目,两派人马的天平,开始变得岌岌可危。
直到杏姑姑猜忌,李菁想利用柳檀将山庄里的姑娘们联合在一起。本着先下手为强,防范于未然的准则,她用一个除了山庄各位姑娘们,其他人皆知的公开的秘密搅动了两派人马平静的水面。
在有心人的策划和推波助澜下,促成了李菁等人的出逃事件,并藉此肃清了山庄里不安分的姑娘们,还顺势推书梅上位,接替了李菁的位子和人手。
书梅是杏姑姑一手扶持起来的自己人,原是个被卖到山庄里的粗使丫鬟,一次趁贵人醉酒获得了宠幸。书梅在杏姑姑的指点下,花招与手段频出,脸皮与下限皆抛,从此被贵人长幸。
原本书梅势单力薄,生死荣辱都寄托于贵人和杏姑姑的一念之间,无异于是一个傀儡,李菁和易莲俱未将她放在眼里。熟料,最后竟阴沟里翻船,李菁搭上了性命,易莲将胜利的果实拱手相让。
有杏姑姑坐镇,和李菁交情深,或者忠心于她,或者心思各异之人,全牵连进出逃一事,丢掉了性命。有了阴谋和鲜血的铺垫,书梅的上位之路平静中蒙上了一层诡异。
身后传来“嘎吱嘎吱”的脚步声,柳檀尚未回首,便被迎面而来的一巴掌扇偏了身子,整个人也顺着这股力道伏倒在冰面上。
“罚你跪在这里,是让你反省自身错误,不是让你借机偷懒打盹的。”曹晶挥出去的手还未收回,就疾言厉色的呵斥道。
柳檀嘴角溢出一缕血丝,被打的半张脸也迅速红肿成一片高地,长时间处于低温环境而在毛发间凝结出的一层薄霜也在方才的一巴掌中簌簌的落了个干净,足见曹晶那一巴掌的力道之大,没有丝毫顾及往日情面的意思。
柳檀想起李菁临死前隔着人群用唇语反复告诫她的话,“小心曹。”
她闭上双眼,掩在衣袖中握紧的双拳青筋暴起,脑海中恍然浮现出一句话:长相忆,故人从不入梦来。
曹晶却将柳檀的沉默视为对她的挑衅,她习惯性的在李菁尸身的冰层上方来回踏着步子,心底再次涌起一种难以言说的快感。
曹晶知道,自己的行为和心境有些变态,但她有意放任这种行为和心境,她想,早在入山庄时,她就已经变态了,否则也做不出恩将仇报出卖恩人后还要践踏其尸身的事情。
“好了。”易莲不喜欢柳檀,得了杏姑姑的授意后更是默许手底下的人变本加厉的欺负她。
可这并不意味着易莲就不讨厌商贾出身满身铜臭的曹家双生姐妹花,特别是这二人因出卖旧主李菁有功被杏姑姑安排到了她的手下后。
再加上曹晶有时候露出的那些变态的想法和行为,让她也膈应的很。要不是看在曹家姐妹二人还有些用处和杏姑姑的面子上,她早就更甚于柳檀,容不下这两个人的存在了。
“你们既然都归在了我的名下,就应当放下过往,学会互相之间和睦相处,免得叫书梅那帮子人看了笑话。”易莲不偏不倚,各打五十大板,“今时不同往日,柳檀妹妹,你该学学尊师敬长,不要因为罪人李菁一事,就心怀怨怼。需知杏姑姑仁慈,留下柳檀妹妹一条小命,你若还是这般执迷不悟,只会赴前人的后尘,死了也活该。至于曹晶妹妹你,也别总是得理不饶人,那只会显得你太过耽于过往。”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的道:“曹莹妹妹,你有空也该好好劝劝你姐姐。”
曹莹听出了易莲的未尽之言,心知她始终对自己姐妹二人心怀芥蒂,如果曹晶继续这么折腾下去,只会让她的戒备越来越深。
“易莲姐姐这就误会我了。”曹晶心知易莲对她们姐妹二人的不喜,不然当初她们二人也不会投靠到了李菁的名下。只是她满以为有杏姑姑的话做保证,易莲并不敢拿她们姐妹二人怎么样,是以平常对易莲也不如何恭敬,有时候还会故意挑衅。
曹莹在曹晶身后扯了扯她的衣袖,不论如何,易莲话里话外刚刚警告过姐妹二人,曹晶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出言挑衅,也未免太不把易莲放在眼里了,必定要触怒于她。以曹晶这个无事生非的性子,甚至不需要易莲多做些什么,只要冷眼旁观,就足够她们姐妹二人受的了。
曹晶鲁莽性急,曹莹是拦不住的,她没有注意到易莲因她当众顶嘴而下沉的脸色,道:“想来当初李菁在的时候,柳檀妹妹和她好的就像是一个人似的。姐妹们都戏说柳檀妹妹就是李菁身后长出来的小尾巴,走到哪跟到哪。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嘛,难为李菁一心为你,甚至还丢掉了性命,你却在她的尸身前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借着下跪偷懒打盹。对李菁你尚且如此,对易莲姐姐和其他姐妹,你又能恭敬友善到哪里去?”
她明着将矛头指向了柳檀,实则句句话都是在反驳易莲之前对她的批评。
柳檀冷眼看着曹莹只有面对曹晶才会露出变化的脸色,和一脸自得惹恼易莲而不自知的曹晶,认错态度良好,“易莲姐姐教训的是,柳檀知错了。”
脸上的伤和身上的狼狈使柳檀看上去更为弱势,衬托的态度也更加诚恳。
两相对比之下,让易莲对曹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连带着看曹莹也多了一份厌恶,“曹晶妹妹这一张巧嘴,这些日子,我算是领教到了。有这个闲工夫,不如想想,怎么抢在书梅那帮人面前和贵人邀宠才是正经事。贵人这回来了几日,露脸伺候贵人的活就叫那帮人得了几日去,端茶倒水的丫鬟事却全派给了我们,你们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那。”
易莲不再看向曹家姐妹二人,哪怕是后面的一番话也是对着身后的众人说的。既然有的人嫌她话多,说一句就要顶撞上一句,那就把话说给愿意听她说的人,她还能省些力气和口水。
柳檀和众人神态一致,聋拉着个脑袋也不说一句多余的话,老实的像个鹌鹑一样,只留下曹莹在一旁一脸尴尬的捂住曹晶还想要多说些什么不中听话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