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苏墨白轻轻一笑，没有料到是这个结果。
“莫非每一次商会都会大动干戈，争得头破血流不成？”他笑着问。
“这也不是，每一次商会我们主办方都会尽可能让各位安然脱身，也禁止打斗，一旦被确定，会永久剥削资格。”青玄恭敬地在前方领路，“可总有意外，记得是八年前那起商会，一位行商买下重宝，而那恰是诸侯公子相中的，那位公子气急，竟然调动大军水路围剿那一伙商人。虽然商人们早早制定了脱身线路，可人多眼杂，终究逃不过大军的追捕，最后横尸遍野。为了防止这样的事情发生，参与商会的人才慢慢减少，逐渐演化至现在的模样。”
话音刚落，宽阔的地下大厅映入眼帘，密密麻麻的都是隔间，最前方是一个高半丈的台子，东西南北各有四人护卫。
“诸位这边请，座位在这边。”青玄在一旁领路。
“不知能否给我们介绍一下这里的规则？”沈简开口，同时手里握着一张金钞塞到了青玄手中。
青玄把金钞悄悄塞进怀里，笑逐颜开，“几位是怕身份暴露？这个倒不用担心，各位的名剌上都有主办方特意安排的房间，何况几位均是遮面，没有人知道这一行人到底身份如何，当然作为操守，我们也不会走漏消息。”
已至一扇门前，青玄在上面划了一个特殊的符号，木门这才应声而开，等苏墨白几人陆续入座后，他才继续说道，“诸位请看，这里每一个雅间都是呈阶梯状排列，从上到下，每间屋子都可看到台中，这则是机关。”
几人向中央望去。一个四四方方的红木柜台摆在眼前，另外笔墨纸砚陈列其上，连茶具都没有，堪称简陋。
可细细望去，那文房四宝都不是凡品，尤其是天青色的砚台，更是不可多得的珍宝，而当青玄轻轻一拧，众人才发现那砚台竟然是固定的，下部设有机簧，一处拳头大小的暗道深不见底。
青玄开口解释道，“每当有货物上台，列为看见心仪的物品，便可打开机关，写下价目投进去，我们便会收到消息，在台上公示。每间屋内的纸条都是做个印记的，我们可以辨识出到底是哪一位竞价，当然，参与竞买的人不会知晓。竞价往往持续数轮，价高者得，等到全部结束后会有专人在暗中送上货物，并收取金印。”
苏墨白点点头，这般行事，算是周密，怪不得这个地下竞买商会能够长久不衰。
一直沉默寡言的周行达开口问道，“那请问，如何辨识货物的真伪呢？”
“这个不劳各位忧心。”青玄还是笑，“我们的鉴定人员都是古玩的行家，各类宝物都会分人鉴别，基本确保无虞。而各位既然是买下心仪的货物，相信自然也是对此有所了解，远不会蒙蔽受骗。退一万步来讲，如果买下的货物可以当场鉴定是赝品，我们会双倍赔付。当然，如果是商会结束……”
他有些尴尬地一笑，没有明说，就算那个时候鉴定为赝品，连卖家与商会都找不到，只能自认倒霉了。
“原来如此，多谢青玄先生为我们解惑了。”苏墨白低头行了一礼。
“愧不敢当，在下告退。”青玄倒着退了出去，“为了各位的安全，还请商会开始会不要随意走动，等商会结束后，会有专人领着各位离开地下。”
门吱嘎一声闭合，屋内陷入了沉寂，七人在这样一间屋子里，显得有些拥挤。不过苏墨白倒是有些兴致勃勃，这样紧张而又刺激的竞买商会，恐怕他这一生难见第二次，他左右张望，只可惜唯一能透光的只有正前方那张窗子。
周行达起身在左右墙壁轻轻敲了敲，传来了闷厚的沉响，看起来虽然是用木制的隔板，听声音与石墙无异。
“墙上设有阵法，可以隔音、隔绝探查，甚至还具有一定防御的作用，是上好的阵师刻下的。”他说出了自己的判断，“何况这阵法与地下穹壁相呼应，同样压制超然力量，以方才那人所说，恐怕没有三位超然者联手，都打不碎墙壁。”
“他们准备颇多啊。”沈简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能在长陵地下悄无声息地建造这样一个场所，绝不是普通之辈可以办到，必定是朝中某位大臣在暗中帮助，才可以掩人耳目，毕竟一两天是完不成这样堪称浩大的工程。更令人惊心的是，这些阵法就连东土这样的诸侯国都没有完全掌控，竞买商会背后的势力必然手眼通天。
“神州浩大，果然是卧虎藏龙。”周行达感慨着，“这不过是冰山一角，到底还有多少事情是我们穷尽一生也无法知晓的？”
“大叔叔心安，您以前不是教导过我，任何势力，都不能阻拦千军万马。就算是超然者，也不例外，否则世俗的国度是无法建立、长久的。”苏墨白倒是看得开，语笑嫣然。
周行达这才缓过神来，“殿下教训的是，是臣一时蒙昧了。”
他与沈简对视一眼，两人同步在空中勾勒星辉刻画符印，他们要施展的是秘术‘玄固’，毕竟外来的防御再怎样安全，也没有自己亲手布置的心安。只不过四周都是压制超然力量的符印，‘玄固’结界的成型要比以往慢上许多，直到两人额头渗出汗珠，才勉强出现一个雏形，较外界相差较远。最后还是四位武者输入元气，才勉强撑起一个完整的结界来。
约莫过了一刻钟，嘈杂的声音消失，所有宾客都在制定的雅间落座，等待竞买商会的正式开始。而最前方的看台上亮了起来，光芒的主要来源是石台四角高柱上悬挂的夜明珠，往下是淡淡的烛火。
夜明珠对于参加商会的人都不算什么稀罕玩意，可也没有民间传说中那样莹白如玉、晶莹剔透，它的真身是墨绿色凹凸的球体，材料类似于石头。可石柱上大小如拳头，光芒柔和范围又极广的，十分罕见。
“诸位贵客来此，鄙人不胜荣幸，我叫朱玉，是这次竞买商会的负责人。”粗犷又不失热情的声音隆隆作响，铭刻墙壁四周的阵法不仅有压制超然力量的功效，音量也能随之扩大，足以令每间雅居的来客清楚地听到。
朱玉对着前方鞠了一躬，“废话不多说，现在有请我们此次商会第一件宝物——随和珠！”
不多时，一个青衣小厮捧着木盒缓步走到台上，交于朱玉手中。朱玉高举盒子于头顶，在接过的那一瞬间他就打开了，里面用红绒包裹着，半个拳头大小的青绿色半透明玉珠映入众人眼帘。
他拍了拍手，一瞬间全场所有的灯火熄灭了，宽广灯火通明的大厅一瞬间变得黝黑无比，如深冬中的漫漫长夜，仿佛这地下真的是从来没有人涉足，漆黑到令人恐惧。
可也是这个瞬间，一股柔和的光晕瞬间扩大到全场，所有人怔怔地看着那道光芒，美妙到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璀璨、神秘、深邃……那简直就像是把夜空中一颗划过天寂的流星摘了下来，被人可以放在手心中把玩。
灯火重新亮了起来，所有人还回味着方才见过的那道光芒，那是毕生难得一见的耀眼，前衍时期《南都赋》中的那一句“流悬黎之夜光”果然是最佳的描述。
一片鸦雀无声，所有人还沉寂在震撼中久久不能自拔。
随和珠是前衍乃至灵族统治神州时期有名的重宝，与明月壁并称为“神州二宝”，传言是三千三百年前一个名叫宁随的天宁氏族人在灵州寂静之森游途中看见一条手上的大蛇，它在路旁痛苦万分，宁随心生恻隐之心（注1），救治了那条巨蛇，归放草丛。这条大蛇在痊愈后衔着一快玉璧来到他的住处，玉璧的中心就是这颗明珠，并口吐人言：“我乃月神化身，感君救命之恩，特来报德。”
而三千三百年前正是灵族式微，太族统治神州的时候，宁随凭借这块玉璧的力量，成为灵族月灵，并带领族群反攻太族，成为神州的统治者。几千年的时间这一直是灵族的重宝，而到了八百年前的乱世之星划过神州星河，这块玉璧消失的无影无踪，成为怪谈。有人说，这块玉璧与玉珠已经是灵族的气运，当玉璧消失后，灵族就失去了引以为傲的力量源泉，这才被姜天昌推翻。
而“珠联璧合”这个词语也是由此衍生而来，意味世间最美好的事物、最珍贵的宝物都在一起。
而外面朱玉的声音同时也让众人从失神中醒来，“诸位！刚才的星耀之光、明月之辉，已经证实了这件宝物是传说中的随和珠，起价一万金印，每次加价不允许低于五百金印。另外，卖家更希望各位出动同等价值的宝物交换！请出价！”
“这，这种宝物也会有人傻到售卖？”苏墨白回过神来，忍不住惊呼失声。
周行达稍稍低下了头，沉吟片刻道，“虽然已经有九成可以确定为真品，可毕竟这是灵族传说的宝物，我们也不能确定这到底是不是仿造之物。而这个东西对我们北原来说，虽然无比珍贵，可仅仅只是它的外在价值，其中的秘密不是我们简单可以掌握的。最主要的是，没有明月之壁，即使得到随和珠，也只能守着宝山而已。”
“那……出售者的意图是不是不是我们，而是外族人？”苏墨白问道。
周行达摇摇头，“不好说。”
他提起笔墨在纸上写了一个数字，打开机关投进隧道中，上面写着“一万五千金印”六个大字。虽然随和珠不是他们势必要得到的，可也不能把这样的宝物白白拱手相让。
一轮竞价结束，朱玉手边已经堆了一沓厚厚的纸条，上面的价目琳琅满目，还有不少写着各样宝物来交换的。以物换物在竞买商会中是个比较繁琐的工序，毕竟出金印者价高者得，而提出用货物来换取的，主办方也不好随意替贩卖者判断，只好把所有的纸条通过机关传到主人手里，让他自己做出判断，这样一来一回，往往会耽误不少时间。
可这是竞买商会的开门红，自然要用这种至宝来震慑参与者，已经成为一种不成文的规矩，所以即使有些浪费时间，也没有人提出异议。
而就当这样一来二去整理竞价纸条的时候，有人小跑着上台，悄悄在朱玉身边耳语几句，这个始终带着微笑的负责人面色一变，旋即抬头，“各位，抱歉打断一下，有一件事要告诉大家！”
注1：灵族人最厌恶的野兽便是蛇。在灵族的传说中，巨蛇是龙在虚渊中投下凡尘的子嗣，终有一天会腾云驾雾回到虚渊中去。而灵族厌恶蛇的原因则是虚渊中月神居住的地方名叫江离，江离外是彻骨的覆水，覆水中有一条巨龙栖息，在月神开天辟地后与星之古神同日之古神打斗时，正是这条巨龙出手相助，让日之古神反败为胜。
这个传说可不是只有灵族拥有记载，就连人族的传说中也有涉猎，人族把金龙作为最高等级的图腾，衍朝的皇帝自诩为真龙天子，都是体现之一。
另外，就连月的阴晴圆缺，灵族的解释是覆水中的巨龙蚕食沉睡在江离中月神的力量所致，巨龙每日都在吞噬月神的力量，而它无法炼化月华之力，会在月中之时全部吐出，所以月亮会达到一个满盈。而等它休息过后，重新吞噬月华之力，月亮便逐渐有了缺口。这个目的是不然月神积攒足够的月华之力从沉睡中苏醒。
至于月神的化身为什么是一条蛇，灵族的认为则就众说纷纭了，有人认为月神投下化身是偷取了巨龙的力量，这才能瞒过它；有人认为这是月神的考验，看祇的裔民是否有怜悯之心，毕竟以祇的角度来看，祇是博爱的，自然希望裔民也是如此。所以宁随摒弃了成见，在灵族式微的时候抓住机会，一举建立了灵族的地位；还有一种，则是认为传说记载有误，根本不是巨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