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了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颜盼才慢慢的爬了起来,叫来盈姑问了时辰,才知道现在刚过寅时,时至初秋,天亮的时辰渐渐开始晚了,颜盼坐在床上往窗外看,漆黑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夏荷,夏荷。”
“娘娘,奴婢在这儿呢,娘娘有事儿吩咐。”
“去打听打听,皇上昨夜几时才回的养心殿。”
“是,娘娘。”
“春莲、秋蒲,陪本宫出去走走。”
“是,娘娘。”
做完了晨起必要的洗漱,颜盼看到盈姑手里拿着一件乳白色的大氅,皱了皱眉,道:“怎么把这件衣服拿出来了?之前那件蓝色的呢?”
“回娘娘的话,上次您不幸染了轻疾,皇上问起来,奴婢就说了您穿的衣服,皇上看完那件大氅,就命令奴婢把它给扔了。”
“扔了?本宫还挺喜欢那件大氅的,唉,扔了就扔了吧,这件太白了,本宫不喜欢,给本宫拿一件厚的披风来。”
“是,娘娘。”
初秋的清晨,即便没有风,屋外还是有些穿透衣服的凉意,颜盼披着厚厚的披风,在坤宁宫里慢慢的踱着步。她喜欢这种一个人走路的感觉,可以什么都不想,就只是一步一步的往前走。走过了一圈,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坤宁宫待了近十个春秋了,宫殿墙上的漆都已经粉刷过不知多少遍,却还是像新的一样,甚至能反射出宫殿里的灯光。坤宁宫的地面每天都有专职的宫女打扫,见不到任何一棵杂草,只有宫门口的那面墙下,摆着一排花盆,每一个花盆里,都种着形态不一的素心兰。颜盼数了数,竟然有二十盆,她已经记不起哪盆是谁送的了,但是满姑记着,坤宁宫里的所有东西,盈姑和满姑几乎都能说出来历。
她慢慢的走到了宫门和殿门之间,看着一边灯火通明,一边漆黑幽深,颜盼突然觉得这样的场景,像极了她内心的投影。她所能见到的一切,黑暗、深邃、未知、危险,但是她内心的渴望,牡丹花、美食、孩子,还有满天的星空。颜盼抬头看着天空,天色已经渐渐开始亮了,星星也变得隐隐约约起来,颜盼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忽然之间,天空的颜色就变了,从满眼灰蓝一瞬间就变成了整片的金黄,她不由得惊住了,“春莲、秋蒲,看看天空,好看么?”
“回娘娘的话,好看。”
“娘娘,外面凉,还是进殿里吧。”
“好看就行了,是啊,好看就行了。”颜盼把头低了下来,看了看跟在身后的两个近侍,春莲长得其实很好看,在她看来未必就比那些姿色一般的妃子差了,她曾经起过一次把春莲送去给皇帝侍寝的念头,最后在春莲宁死不从和她其实不知道怎么送的双重阻隔下,事情才没有办成。秋蒲则是她所有侍女中最老实的,老实到她当初非常喜欢她的婴儿肥脸蛋,她可以一直摸一直摸,而秋蒲就静静的弯着腰,让她一直摸。她的六个最亲近的侍女中,也是秋蒲最容易受欺负,久而久之,再有出宫任务,除非有人跟着,她一般不会把秋蒲派出去单独执行。
这时,打听消息的夏荷回到了坤宁宫,颜盼摆了摆手,外面确实挺冷,她可不想继续在外面说话,便带着三个近侍回了自己的寝宫。抱着早就让人准备好的暖炉,颜盼斜卧在榻上,静静的听着夏荷给她汇报情况。
“回娘娘,栾公公说,皇上是今日丑时才睡下的,奴婢到的时候,皇上还没醒。”
“睡的这么迟,什么事这么急,非得到这个时间才睡?”
“回娘娘,奴婢不知。”
“行,我知道了。”颜盼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早上起来的太早,出去转了一圈给她冻清醒了几分,回到暖和的寝宫,又抱着个暖手小炉,这会儿她竟然又有了几分困意,颜盼晃了晃脑袋,把“再去睡个回笼觉”的想法晃走。等她稍微清醒一点,发现夏荷还在榻前跪着,出声问道:“起来吧,怎么还在地上跪着?”
“回娘娘,栾公公说,昨个夜里伊贵妃一直在养心殿外等着皇上,皇上与众臣议事结束,去往养心殿的路上看到了伊贵妃,龙颜大怒,当场就罚了伊贵妃在殿外跪着,直到跪满一个时辰为止。只是皇上也同样罚了娘娘,罪名是娘娘监管后宫不力,妃子们不懂规矩,为此减了娘娘三个月的月供。”
颜盼的精神头一下子就起来了,比瞌睡时送枕头还要爽的,就是瞌睡但不想睡觉的时候有事找上门,颜盼有些高兴,终于可以挫一挫伊贵妃的锐气了。
神清气爽的用了早膳,再笑眯眯的见过前来请安的两个公主,两位公主很少会见到笑眯眯的坐在主座上的颜盼,抬起头来之后甚至觉得皇后有些陌生。
做完了“早课”,颜盼带着坤宁宫的人,浩浩荡荡的走进了祁云殿。
前天才来过一回,没想到今天又见到了眼馋的牡丹园。
颜盼看着坐落在角落的牡丹园,眼中的羡慕一闪而过。把坤宁宫那些素心兰种在一起,应该也不差牡丹园什么吧。但这件事颜盼也只是想一想而已,毕竟坤宁宫仅有的土地,都用来种那棵连理树了。
接到通传的时候,伊贵妃还没醒,昨夜里她在养心殿外跪了一个时辰,皇上可怜她,准许她膝下垫上护垫,身上披上厚绒。丑时是一天最冷的时辰,即便是全身都盖了一层绒衣,她依然差点扛不住,回到祁云殿,她足足在浴池里泡了小半个时辰才缓过劲来,之后吃了太医开的暖身的方子,她才睡下。
颜盼当然不知道她没醒,可她肆无忌惮的走进祁云殿伊贵妃寝宫的时候,看着挡在门口的宫女,她才恍然醒悟过来。当然,她可不会手下留情,由夏荷和冬萍拦住看守寝宫门的婢女,颜盼径直走进了伊贵妃的寝宫。
屋子里就摆了两盆花,怪不得脂粉气这么重,闻着都有些呛人了。还有,能不能摆些上台面的文器古玩什么的,就算你不懂,多少也添点文化气息不是,这屋子里什么都没有,怪不得她整日里老是琢磨这个琢磨那个,找个时间罚她抄抄经书什么的,省的她祸祸后宫。还有,你伊贵妃混的也不差啊,怎么寝宫的毯子这么薄,你踩在地上不硌脚么?
忍着脚底的不适一路走向伊贵妃的床,颜盼一边命人开窗散气,一边命人去修书房找几本佛经过来。走到床边,颜盼一脚把两只摆的整齐的布履踢到一边,看着睡的一动不动的伊贵妃,颜盼命人拿了一盆冷水,“哗”的一声泼在了伊贵妃的头上。
听到动静有些清醒的伊贵妃,被这一盆冷水浇了一脸,真真正正的清醒过来。她一睁眼,就看到皇后站在自己的床前,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皇后眼睛里的嘲笑意味,已经快要溢出来了,只是由于她背对着众人,这些嘲笑意味只有伊贵妃能看到。
“你......臣妾不知皇后娘娘驾临祁云殿,未曾出门迎接,望皇后娘娘恕罪。”即便再愤怒,形势不比人强,她必须得忍下来,想她洛寓周何时受过这等屈辱,居然被人用凉水泼醒!等她当了皇后,一定要叫颜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颜盼当然能看见伊贵妃眼中的怒火,无所谓,两人结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再说了,现在可以打人的鞭子握在她的手里,想反抗,等伊贵妃可以抓住鞭子再说吧。
“这是小事,本宫饶了你也并非不可,但是,”颜盼的声音突然大了几分,“你竟然敢跑去养心殿,你自己不守宫规,竟然还敢连累本宫陪着你一起受罚,真是不知好歹。本宫怜惜你的身体,不会对你用刑,但皮肉之苦可免,宫规刑罚不可除,这里有二十本修身养性念佛祈福的经书,希望伊贵妃能够静下心来用心抄,每本书抄上十遍,向佛祖表明你的衷心,来为皇上求得真正的福祉,这十遍抄不完,伊贵妃就不用出祁云殿了。至于你身边的婢女,自己主子犯了错却不知道劝诫,只会一味的用甜言蜜语蒙蔽主子,来人啊,把伊贵妃的贴身侍婢都给本宫拖下去,每人重打二十大板,发配浣衣局。绿柳、红杉。”
“奴婢在。”
“这两日就由你们负责伊贵妃的衣食起居,待本宫重新挑选宫女送来,你们两个再回坤宁宫复命。”
“是,娘娘。”
跪在地上的伊贵妃傻了眼,她没想到皇后做的这么绝,竟然把她身边的人都给遣走,这些侍女散了也就散了,忠心的那几个以后她再花钱赎回来便是。最让她害怕的,还是皇后选宫女进祁云殿的事,这事关后宫的一大权力,要知道,这个权力皇帝五年以前就从皇后那里要来,赐给了她,整个后宫,除了皇后的坤宁宫和一直有人打扫的寿安宫,其他宫里的宫女甚至皇上身边服侍的宫女,都是伊贵妃做主挑选的。汐婕妤为什么以她马首是瞻,还不是当年御林军统领千方百计求到了她,她才把他的妹妹安排在了皇帝身边,之后几年稳步爬升爬到了婕妤的位置。伊贵妃还没有享受够这种美妙的滋味,最少最少等她把广平王妃的妹妹招进宫再说,爹爹的计划与广平王关系甚大,如果她能把广平王府牢牢地把控在自己身边,对她登上后位可说是莫大的助力。
现在,她只不过是思念皇帝心切,没有听侍女的劝阻,非要一意孤行,到养心殿去等皇帝,结果却招来了祸事,自己可以帮助爹爹的唯一筹码,居然就因为这么一件小事,拱手让人了。
这都要怪她自己,昨天她听说皇后去了广平王府,和王妃相谈甚欢,据说皇后特准小世子与皇子同修课业,皇太妃也听了皇后的劝准备住进宫里,她的心里就有些烦躁。她根本就看不上那个乡野王妃,不懂礼数,没什么教养,为了自己的爹爹,她才与对方虚与委蛇,但让她更加不能忍受的是,皇后竟然向广平王妃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