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璨回到宾馆,和衣斜靠在床头的被褥上,两只眼睛呆呆地盯着天花板,思绪游离,飘忽不定。她觉得自己虽然是个女孩子,但由于父母管束宽松,自己生性好强,这几年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地方,也见了不少人和事,但这次与吴冰相遇却给她带来异样的感觉。她自小是个不迷信命运的人,加之大学本科和研究生都学的人类学,因此天象的四季更替、周而复始,人类的生老病死、繁衍生息,在她眼里都不过是宇宙运动的结果,人类生存的自然法则。然而,这次和吴冰的不期而遇,则不像是纯粹的偶然,而是有某种力量在驱使,难道这就是天意冥冥中的缘分?显然,这种触动已经超越了她的专业范畴,这更令她感到有些迷惑和不安。
躺了好一会,崔璨自觉有些无聊,于是爬起身来,取出平板电脑,想捋一捋夏威夷的考察记录。可是拨弄了一会,电脑却没电了,她看了下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于是索性放到一边,开起了电视机。就像绑定似的,开机后的第一个频道便是中央电视台,而且正播报新闻。崔璨耐着性子看了一会儿,感觉没有什么新看点,便抓起遥控器乱按一通,电视画面随即交替闪现。突然,她的手指停在了一个定格上,主持人的话音同时传出。
“本台消息,由天涯市政府主办,夏日美术馆承办的天涯国际当代艺术展昨天上午在我市夏日美术馆隆重开幕。艺术展组委会主任、我市副市长朱灵代表市政府到场祝贺并致辞。本届艺术展以‘邂逅天涯’为主题,汇聚了海内外艺术家的当代艺术作品三百余件,这是艺术家们为外来游客和天涯市民奉献的最美好的夏季礼物。值得关注的是,由青年画家吴冰创作的油画作品《心驰》,摘取了本届艺术展的桂冠。有专家称,《心驰》是近年来少见的最具时代性的一幅作品,其学术意义和市场潜力值得期待。朱灵希望通过这次艺术展,为艺术家们提供一个全新的沟通和交流平台,同时展示天涯的地缘优势和城市面貌,促进艺术与旅游的有机结合,从而丰富天涯旅游的文化内涵和艺术品位……”
崔璨看到这里有点坐不住了,她噌地坐了起来,心里有种莫名的躁动。“不行,得找他聊聊!”崔璨抓起钥匙就想往外走。到了门边,她习惯地把脸贴在门板上听了一会,然后再低头窥视猫眼。这是导师平时教给他们的绝招,野外考察安全第一,除了保持机警,必要的防身术不仅要熟记,而且还要能付诸行动。崔璨才窥探了片刻,走廊上便晃动着一个身影。“是他。这么晚了,不可能这么巧吧?”崔璨心里十分渴望吴冰的出现,可是又不敢过于自信,以免自尊受到挫伤。崔璨屏气注视着门外,近点,再近一点……"Oh!My.God."她几乎尖叫起来,“是他,我的天哪!”
崔璨确定吴冰已经站在门外,而且很可能就要敲门,因此立马转身倚着门帮,胳膊交叉抱在胸前,心里怦怦直跳。“敲呀,我倒数三个数:3,2,1.”崔璨喃喃地念叨着,“怎么还没敲门啊,是不是我念得太快了?那再来一遍慢的:3…2…1…”
崔璨等了一阵子仍觉没有动静,连忙开门伸头张望,可是走廊上已经没有了吴冰的踪影。
崔璨狠狠地关上房门,骂道:“笨蛋!毫无趣味的木头!”
崔璨既生气又有点自责。她觉得刚才回来时不应该挂“谢绝打扰”牌,或者发现吴冰过来时应该赶紧开门迎接。可她又觉得他既然已经到了门口,却又无缘无故地走掉,这算什么事呢?想到这些,她反而觉得自己有点可怜。
“算了!”崔璨坐回沙发上,自我安慰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或许他只是顺道经过而已。”说着又多坐了一会,觉得时候已晚,便起身上浴室洗漱去了。
再说吴冰这边,他这时正烦恼着。因为他之前已答应了江欢画肖像的事,吃饭的时候她又频频暗示,实在不好推辞,可是那样自然便怠慢了崔璨,而且为了瞒着崔璨,他还耍了些花招,这是他所不乐意的。原先他也想过,干脆改期或者到崔璨的房间里去画,那样彼此都相安无事。可是两样江欢都不乐意,而在崔璨面前他又不好多做解释,只好勉强应允了。因此,当江欢送他和崔璨回宾馆时,他便借故在半道下了车,所以刚才回到宾馆后便想去看下崔璨,然后再约江欢过来画肖像,可是刚走到崔璨的房门边,江欢却来了电话,他只好退到电梯口处接听。还好,因为江欢要临时顶班,肖像的事已经改期了。
这正是吴冰所期待的,他当然乐观其成。但是回到房间后,他又有一种若有所失的感觉。起初为了讨好江欢,他违心地怠慢了崔璨,现在江欢突然爽约,却又令他多少有点失落。
吴冰迷糊中突然听到手机铃响起,一看显示,是崔璨打来的,于是连忙爬起来,抓过手机,清了清喉咙。
“喂,崔璨吧?”吴冰轻声问道。
“嗯,你睡了吗?”那头的声音更轻柔。
“没有。”美丽的谎言,“你呢,都这么晚了还来电话?”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说一声,害得人家担心。”
“抱歉哦!”吴冰喉咙一哽,“我本来想说的,可是……”
“可是不知道我住哪儿,对吧?”崔璨话中有话。
吴冰勉强地笑笑:“那倒不是。”
“你可以下来吗?”
“现在几点了?”
“还不到一点。”
吴冰沉吟片刻说:“这样啊?要不咱们到大堂的咖啡屋去吃点东西,我请客,怎么样?”
崔璨爽快地应道:“好啊,没问题!”
吴冰有些兴奋,立刻扔下电话,冲进浴室,三两下便洗漱完毕。他哼着小曲从浴室里出来,边走边用浴巾揉搓着头发,刚一抬头却发现江欢坐在床边的沙发里。
“哎,你怎么进来的?”吴冰下意识地将浴巾挡在裆前。
江欢正看着报纸,抬头不解地看着吴冰:“我开门进来的呀!”
“那你也得喊一声啊!”
“我敲门了,没听到回应,以为您不在,所以就进来了。”
“那你进来后总知道我在浴室吧?”
“知道啊,所以我才等您呀。不可以吗?”
吴冰无奈地说:“不是不可以,可是……你看,我还穿着短裤呢,多不好意思啊。”
江欢瞥了吴冰一眼,不以为然地说:“这有什么,游泳的时候不都这样?又不是光着屁股,怕什么!”
吴冰戏谑地说:“那我要是光着屁股呢?”
“您?”江欢愣了一下,坚定地摇摇头:“您不会的。”
吴冰无奈地笑笑:“好好,你找我有事吗?”
江欢随手将报纸递给吴冰,说:“喏,这是今天的报纸,给您出了专版,《风一般的追寻者》,这标题蛮吸引眼球的。”
“嗨,你就为了这个啊?”吴冰接过报纸,放到一边的床上。
“你不看下啊?”
“待一会吧。”
“什么时候采写的?”
吴冰笑而不答,只问道:“你觉得我谈得怎么样?”
江欢站起身,微笑着说:“谈得挺好啊。虽然专业方面我不太懂,但是我看了还是蛮感动的。一个自由艺术家,能创作出这么多的好作品,我觉得挺伟大的。”
吴冰笑了一声:“呵,我伟大?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
江欢眨了眨眼睛:“当然伟大了,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
吴冰开心地说:“谢谢你。”说着伸头瞥了瞥刚放床上的《涯州文化参考报》。
江欢朝吴冰俯过身去,轻声说:“很不错吧,用了半版的篇幅,图文并茂,其中的获奖作品《心驰》特别醒目。”
吴冰了然地点点头:“嗯,还得感谢朱市长。”
江欢俏皮地问:“还有我呢?”
吴冰嗤笑了一声:“哦,对对!”
沉默了一会,江欢不知想起什么,突然说:“哦,我该走了。”
“好的,好的。”吴冰笑着走去开门。
江欢前脚刚走,门铃又响了,吴冰开门一看,原来是崔璨找上来了。
崔璨一进门便嗅嗅鼻子说:“这什么味啊?”
吴冰正忙着穿衣服,尴尬地笑笑:“哦,可能我刚洗完澡,空气有点呛,是吧?”
崔璨故意拖长腔调说:“哦,难怪她刚走,是我来得太急了。”
吴冰一愣:“哎,你什么意思啊?”
崔璨愠怒说:“不要装糊涂好不好?”
吴冰自然知道崔璨的所指,连忙解释说:“你误会了,是她自己来的,我洗澡出来时她人已经在这了。”
崔璨拿腔拿调说:“我怎么会误会呢?我看她蛮懂事的,都半夜了还提供上门服务。”
吴冰急了:“哎呀,你想哪去了!人家还是个小孩呢。”
“小孩?”崔璨盯着吴冰说,“哼,我要不是上来,没准你真的会弄出个小孩来。”
吴冰以为崔璨真的生气了,连忙拉住她的手,求饶般地说:“好好,是我的不对,以后注意就是了。”
崔璨推开吴冰的手,娇嗔道:“哼,算你聪明。”
吴冰赔着笑脸说:“那咱们下去吧。”
“我还没换衣服呢。”
“那你快点哦。”
崔璨转身走出门去,远远扔下一句:“知道了。”
吴冰进了咖啡屋,厅内静得出奇,只有一个男侍应和几位零散的顾客。
“欢迎,先生!”侍应生见到吴冰进来,礼貌地招呼着。
“你们这开张到几点?”
“24小时营业。您请坐吧!”
吴冰环视一番,指着深点的角落问:“那边可以坐吗?”
侍应生恭敬地说:“可以的,不过那边是吸烟区。”
“没关系!”
“您几位呢?”
“两位!”
“好,那请!”侍应生说着做了个指引的手势。
吴冰选了张独立的台子坐了下来,他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刚才邀请崔璨时他并不清楚咖啡屋的营业时间,全凭直觉,这又给他蒙对了。吴冰做事喜欢凭直觉,而且屡试不爽。
崔璨终于下来了,一身新的行头,散发着异样的性感。女人总是这样,提前赴约那是掉价的份儿,她们即便早已准备停当,也总得找出迟到的一万个理由。而事实上,多半的男人也不喜欢过于主动的女人,这便给女人一个错觉,似乎只有迟到才能体现自己矜持、内敛和优雅的气质。当然,崔璨这次不是有意迟到,而是因为她需要精心打扮。她先试了一款休闲装,觉得不太合适,这才选定了这身旗袍。本来,以她一米七高挑的身材穿什么衣服都好看,但是过去她对正装总有种抗拒的心理,不然的话,她大学毕业后就当空姐去了,因为当时她曾应聘过空姐职位而且被录用。现在,这件旗袍是她嫂子上个月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购买时她就曾试过,面料质地都很好,做工也考究,感觉挺合身,所以一直都带在身边,希望能有个展示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