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事拖拉是我一个很大的毛病,不过很多时候我都会用深思熟虑这个借口搪塞过去。和九年前一样,这次,我仍旧是在父亲再三催促下才赶出了这篇文章。用深思熟虑掩盖的即兴发挥,如同人生和社会一样,充满着矛盾,却很真实。
第一次为父亲作序是九年前,和这次一样,作序前我尚未拜读父亲的作品。原因有二:其一,在我看来,序章的本质,是对作者的一种人物侧写,即除去正文字里行间所反映的细碎身影,序章从另一个截然不同的角度,共同完善作者的形象。因此,从这个角度进行的人物叙写应当客观,尽量脱离作品本身去谈。当然很明显我也不是来写软文的,所以对于作品本身,不作过多的评析。其二,我从父亲创作伊始就认为,他的作品,以我的人生阅历,暂时还无法看懂,就好比不懂品茶的人,喝上好的茗茶与茶馆的“高碎”,无非也就是能说出个香字罢了。借九年前序言里我不知天高地厚的话来说,就是书是读者们看的,我多嘴就没意思了。
写这篇文章前我特意翻看了自己九年前的文字。一股迎面而来的稚嫩气息,仿佛那个自己从字里行间渐渐渗出来,却模糊不清。艺术品更深层的魅力大概不在于内容,而在于它反映出使用者的状态、神韵,甚至表情动作。文学作为一种间接性的艺术,在科技发达的今日,影像声音媒体高度饱和的状态下,仍在艺术界占有如此重要一席之地,和这种属性是分不开的。它允许每一个读者都作为一个单独个体,对其进行二次锻造,形成独有的反馈。想象力这种东西,点到为止,引导太多了,反而是束缚,也就不那么耐人寻味了。
说起父亲创作的这些年,不得不说,他骨子里那股顽劲着实让我佩服。入行的时候,大家都觉得他写作也就是意思意思,结果却是一发不可收拾。写作就如同一座浓雾中的小岛,如同丛林深处女巫的歌声,深深吸引着父亲一步一步向她走去。这些年,我从一个中学毛头孩子,变成了大学的摇滚青年,又进入影视行业当上了艺术民工,经常辗转各地,在北京电影学院学习后更是多年不着家。我和我的世界不停变化着,我的心态也不断变化着,随着这都市浮沉,与众人一起嬉笑怒骂,一起怨天尤人。而父亲却如同万吨巨轮,平稳地行驶在时代的波浪里,不卑不亢,不急不躁。每次回家,坐在书房一言不发的父亲,除了稀碎的键盘敲击声,没有一丝声响。那种让人不忍打断的状态,连倒杯水都小心翼翼,生怕踩脏了他灵感的清泉。有时候我会觉得,他,兴许是年纪大了,人心更加的沉稳了,而我还稚嫩,还有所谓的青春,还有着各种机会,所以才会有这种截然不同的工作状态。但细想,父亲尚未退休,平日工作繁琐沉重,创作的激情自然不可能是老艺术家们那种闲情逸致下的灵光一闪,或者自我存在感的渴求激发下的一鸣惊人。到底是什么驱使父亲写下这些长篇大论呢?可能是一种信念,一种坚定不移地不断刷新自我的信念,也就是我们现在成功学专柜经常可以看到的所谓执行力,又或者是一种追求,一种不懈余力的追求。
父亲是个不安于现状的人。从小父亲坐在牛背上就下定决心要走出农村,而从小生活在城市的我,却从未仔细想过自己所向何方。
聪明人,依仗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事例太多,而笨蛋踏实努力做事,失败的却极少。在这个浮躁的年代,我们是不是应该反省下自己,到底是个聪明的笨蛋,还是个机智的白痴。大智若愚说的好像就是这么个道理。我曾嘲笑父亲打字是“一指禅”,好几次显摆自己学习指法以后对效率的提高不止一两倍云云,可是一个月、两个月、半年、一年过去以后,父亲十万字起步的作品就经常这样赫然出现在我眼前。这是多么可怕的一种坚持。一年四季除了工作就窝在那么大点地方一坐就是一天,一坐就是一年。且不说当初连电脑开机按钮在哪都不懂的他,如今已经能熟练使用各种文字编辑软件,以及曾经因为久坐而出现劳损需要就医的情况。抛开他古怪的脾气不说,这种严格的自律,就已让我望尘莫及。
父亲的作品犹如文艺电影,耐人寻味,但对观众的素质要求很高,很多时候知音难觅。反观整个图书市场,除去各种刚需的参考书、工具书、辅导书,广大学子喜闻乐见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考研英语十年真题》,在市场占主导地位的,大概就是各种风格各异的大众小说,像商业影片一样,很多时候只需要迎合市场,不需要特别特别深的内涵,但求画面故事抓人,以提供给观影者即时的感官刺激,而无须太久就会被生活消耗殆尽,转而需求另一部新的电影。一切都太快太浮躁,显得不珍贵了。
文艺电影,很多时候被称作导演自己的电影。导演用视听的语言,通过一连串的画面和其他电影元素,向观者输送一种源自外界直达内心的刺激而做出的种种反馈信息,一般都比较主观。而商业片多受市场捆绑,创作者面临的更多问题不是内在的冲突,而是外在的妥协。当然,从出发点来说,两者有一定的区别,但是同作为艺术领域内两个不同分支,经典为什么是经典,除了人品好以外,更多的就是作者注入的灵魂在作品里占的比重大小。
父亲,就是个这样的人。顽固,又渴望表达。
父亲这种气质和精神的外化是他对历史、现实、人性和乡土等问题的敏锐,以及在自己作品中的关注和回应。大概是他曲折的生平,将这些点滴压缩了多年以后,终于发酵成了香醇的佳酿,又或者是对故土的反复咀嚼,品出的独特感受。
艺术之旅,既是老师也是学子。
愿读者能在书页的翻折声中,嗅到南国的海腥味,跟随着正襟危坐的文字标点,踏上心近地远的曼妙之旅。
黄驰千
2017年5月20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