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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表现在语言里的游戏观念

说游戏的概念尽人皆知时,试图分析或定义游戏这个词表达的概念时,我们必须记住,我们所理解的概念受我们所用词汇的局限。词语和概念并非诞生于科学思维或逻辑思维,而是诞生于创新的语言,这里所谓语言是无数不同的语言——因为游戏概念是在无数次反复使用中形成的。谁也不能指望,每一种语言在形成这个概念和表达这个概念的过程中,凑巧撞上了同样的概念,凑巧使用了同一个单词,正如每一种语言里都使用不同的单词来表达“手”或“脚”一样。然而,事情并不是这样简单。

我们只能从多数语言里相同的游戏概念入手:大多数欧洲语言都有和英语play对应的单词,它们的意义略有差别,但大体相同。我们觉得,用以下语言来界定游戏的意义似乎是相当不错的:游戏是一种自愿的活动或消遣,在特定的时空里进行,遵循自由接受但绝对具有约束力的规则,游戏自有其目的,伴有紧张、欢乐的情感,游戏的人具有明确“不同于”“平常生活”的自我意识。如果用这样一个定义,游戏这个概念似乎能包容动物、儿童和成人中一切所谓的“游戏”:力量与技能的较量、创新性游戏、猜谜游戏、舞蹈游戏、各种展览和表演都可以囊括进去。我们可以断言,“游戏”这个范畴是生活里最重要的范畴。

与此同时,并非每一种语言都有一个明确界定的一般的游戏范畴,且并非每一种语言里都有一个词表达这个一般的概念。一切民族都玩游戏,且游戏的相似性令人称奇。然而,各民族语言表达的游戏概念千差万别,并不像现代欧洲语言表达得那样清楚,含义也不那么宽泛。从命名的角度来看问题,我们可以否定一个普适概念的合理性,我们可以说,对每一个人群而言,“游戏”这个概念仅仅是一个词或若干个词语里表达的那一点意义。如果要断言,一种语言胜过了其他的语言,它把游戏概念的方方面面都塞进一个词,那么这样的论断是富有争议的,的确如此。在一些文化里,高度抽象的游戏概念产生得比较早,而且比较彻底,结果反而使人觉得有一点离奇古怪:在有些高度发达的语言里,不同的游戏形式用的是完全不同的词,表达的多样性反而妨碍它们把各种形式的游戏集合在一个单词之下。我们想提醒读者注意一个广为人知的事实:在一些所谓原始的语言里,同一物种的不同纲目用了不同的词,它们用不同的单词表达鳗鱼和梭子鱼,表达“鱼”的词反而没有。

各种例证使我们确信,游戏概念有一个抽象的过程。在一些文化里,这个抽象过程非常迟缓,而且是继发的;相反,游戏的功能则是根本的,起初就有的。在这个方面,我觉得有一点是耐人寻味的:在我所知的一切神话里,没有一个神话是用神魔形象来表现游戏这个概念的。[1]与此相对,诸神倒是常常在玩游戏。印欧语系的数十种语言缺乏一个共同的单词来表现游戏,这就说明游戏这个一般的概念是很晚才形成的。即使日耳曼语支[2]给游戏的命名也五花八门,而且游戏这个概念被分成了三个类别。

公开宣示游戏“本能”并用花样繁多的形式来表现这个本能的民族,竟然用几个不同的词来表达游戏这种活动——这并不是偶然的。我想,希腊语、梵语、汉语和英语或多或少都有多种多样的表达方法。希腊语有一个离奇而独特的表达方式,它用后缀-inda来表达儿童的各种游戏。这个后缀里的两个音节并没有意义,它们只不过赋予单词一个“玩耍”的意义。-inda是固化的后缀,用语言学的行话说就是无滋生力的后缀。[3]希腊儿童打球(sphairinda)、玩拔河游戏(helkustinda)、掷铁饼标枪(streptinda)、玩城堡与国王的游戏(basilinda),都含有这个后缀。-inda这个后缀语法上完全独立,它成为一个象征,说明游戏这个概念是不能再派生的。希腊儿童游戏这样的表达是希腊语的特色。与此相对,表达游戏的一般概念时,希腊语却用了三个不同的单词。第一个是paidia',这是三个词中最广为人知的一个词,其词源显而易见,其意思是“属于儿童的或与儿童相关的”;然而一旦它的重音移动而读作paidi'a时,它的意思立即变成“幼稚”。不过,paidia‘决不仅限于儿童的游戏。它的派生词paidzein是游戏,paigma和paignion是玩具,所以paidia‘可用于指称各种游戏,包括最高尚、最庄重的游戏,我们在柏拉图《法律篇》那段引文中已经明白了这样的用法。这一组希腊词汇奏响了一丝轻松活泼、无忧无虑的调子。另外的两个词是athyro和athurma.和这两个词相比,paidia‘始终停留在背景之中。它带有一丝微不足道、无足轻重的味道。

尽管如此,还有一个很广泛、很重要的领域,我们把它纳入游戏这个术语之下。这是希腊语的paidia‘和athurma没有涵盖的领域,也就是竞赛和对抗的领域,它对希腊人的生活极其重要,表达这个概念的是agon.我们可以说,游戏概念一个重要的部分隐藏在竞赛(agon)的过程中。同时我们又不得不问,希腊人把竞赛和游戏区别开来,这样做是不是妥当呢?不错,“非严肃”的成分,即游戏的成分,一般来说并没有明确表现在agon这个词里。而且,在希腊人的文化生活里,在每个希腊人的日常生活里,竞赛这个词扮演了极其重要的角色,因此把“竞赛”划归到“游戏”的范畴,似乎是有一点胆大包天。这正是波尔克斯坦(Bolkestein)教授对我的批评。(文献1)他指责我“毫无根据地把希腊人的竞赛放进游戏的范畴,这些竞赛分布的范围很广,包括植根于仪式的竞赛和最微不足道的竞赛”。他接着说:“我们说奥林匹克竞赛(games)时,我们无意之间使用了一个拉丁词,games这个词表现了罗马人对竞赛的评价,这和希腊人自己对竞赛的评价是截然不同的。”波尔克斯坦罗列了一连串竞赛性活动,显示竞赛的冲动主导着希腊人的整个生活,他的结论是:“这一切和游戏毫不搭界——除非你断言,希腊人的整个生活都是游戏!”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正是本书需要争辩的地方。我钦佩波尔克斯坦教授对希腊文化所做的意义隽永而明快的阐释,而且,用不同的词语来表达竞赛和游戏的情况又不只是希腊语独有的现象,然而我坚信,这两个词在底层的含义上却具有同一性。因为我们将反复回到这两个概念的区别,所以我在这里只阐述一个论点。希腊人生活里的竞赛,或世界其他地方的竞赛,都具有游戏的形态特征;从功能方面来看,竞赛几乎完全属于节庆的范围,也就是游戏的范围。把作为文化功能的竞赛和“游戏——节庆——竞赛”这个复合体分离开来,是完全不可能的。至于说希腊语为何把游戏和竞赛用令人惊叹的词语区别开来,我想是可以做一些解说的。我们已经看到,一个总体上涵盖一切、逻辑上同质的游戏概念,在语言里是很晚的发明。然而,很早很早以前,宗教的和世俗的竞赛,已经在希腊人的社会生活中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已经获得了极其重要的价值,所以他们再也无缘意识到竞赛的游戏性质。在一切事物中,在一切场合,竞赛已经成为一个非常强大的文化功能,所以希腊人觉得竞赛太“平凡”了,所以它成了一种自足的存在。由于这个原因,希腊人用两个特色鲜明的词来表达游戏和竞赛,所以他们就不能清楚地意识到,“竞赛”这个词里含有基本的游戏成分。因此,两个概念和两个词的融合就没有在希腊语里发生。[4]

我们将会看到,在游戏这个概念的词源追溯中,希腊语并非孤例。同样,梵语也用四个动词词根表达游戏这个概念。最通用的词是kridati,指称动物、儿童和成人的游戏。和日耳曼诸语言一样,梵语里的“游戏”也指风和浪的运动。它还可以指向前跳、原地跳、手舞足蹈的一般意义,而不必与具体的游戏相联系。在后面这几个意义中,kridati和词根nrt的意义相近,nrt的意义涵盖舞蹈和戏剧表演的全部领域。第三个词根是divyati,其主要意义是赌博、掷骰子,但它还有开玩笑、戏弄、取笑、嘲笑等意义;divyati本来的意义似乎是掷、扔、抛;不过它和照耀、放射等意义也有一定的联系。[5]接着说词根las(及其派生的vilasa),这个词根兼有照耀、突然出现、突然的噪声、燃烧、来回动、游戏和“从事”某种职业(就像日耳曼语里的“etwas teiben”)等意思。最后要说一说名词lila及其派生的动词lilayati(主要意思大概是摇摆、摇晃),表达的意思是游戏里一切轻盈、飘逸、轻率、轻松和琐细的含义。但是,比上述意义重要者,lila可以用作“仿佛”,表达“似乎”“模仿”事物的“外表”,类似英语里的“like”“likeness”和德语里的“gleich”“Gleichnis”。因此,gajalilaya(直译为:和大象一起游戏),意思是“样子像大象”;garendralila(直译为:象——游戏——人)意思是一个人表现一头象,或扮演一头象。在所有这些游戏的细分意义中,语义的起点似乎是快速运动——这个关系亦见诸其他许多语言。当然,这并不是说,这些词语在滥觞期只表现快速的运动,后来才用于表现游戏的概念。就我所知,梵语没有用这些词表达竞赛;奇怪的是,梵语竟没有一个专用词表示游戏,虽然各种各样的竞赛在古印度是司空见惯的。[6]

杜文达克(Duyvendak)教授的援手使我能就汉语表达游戏功能的词语发表一点点意见。汉语里有同样的情况。我们常常纳入游戏这个范畴之下的许多活动,没有一个统一的汉语单词。最重要的单词是“玩”,其指涉以儿童游戏为主,但延伸到其他语义范围,却含有一些特别的意思:忙碌、喜欢、玩弄、欢闹、揶揄、开玩笑、嘲弄。此外,用手指头抚弄、用手抚摩、仔细考察、用鼻子嗅、玩弄小饰物都叫“玩”,甚至连赏月也叫“玩”。由此可见,“玩”的语义起点似乎是“以戏耍的注意力摆弄”,或“浅尝辄止的专注”。“玩”这个词不用于需要技能的游戏、竞赛、赌博或戏剧表演。表达秩序井然的戏剧演出时,中国人使用的词语有“姿势”“情景”“布局”等概念。凡是和竞赛有关的概念都用“争”,这个词和希腊语的“竞赛”(agon)对等。除此之外,“赛”用来指有组织、争奖品的比赛。

感谢莱顿大学的老同事乌伦贝克(Uhlenbeck)教授,他为我提供了黑足印第安人(Blackfoot)表达“游戏”的例子,黑足人[7]

是阿尔贡金部落的一支,他们的语言是所谓的原始语言。动词词根koani用于儿童的游戏,不和具体的游戏挂钩,只表示儿童游戏这个一般的概念。然而,一旦说到成人或半成人的游戏,他们就不再用koani,即使这些游戏和儿童游戏相同。另一方面,koani又时兴而流行,奇怪的是,它带上了色情的意义尤其是暧昧关系的意义,就像我们所谓的“调情”。有组织、有规则的游戏叫作kachtsi,靠机遇的游戏、需要技巧和力量的游戏也叫作kachtsi.kachtsi的语义元素是“获胜”和“竞争”。koani和kachtsi这两个词的关系就像希腊语paidia和agohn的关系,不同之处在于,黑足人的两个词是动词,而不是名词;另一个不同之处是,希腊人把赌运气的游戏放入“游戏”类,而黑足人却把这类游戏归入“竞赛”类。凡是巫术和宗教领域的东西比如舞蹈和仪式,黑足人都不用koani和kachtsi这两个词。黑足语表达“获胜”的词有两个:amots用于竞赛、赛跑和游戏里的取胜,也可以用于战斗里的获胜,其意思是“造成破坏”“大肆砍杀”;而skets(skits)只用于在游戏和运动里获胜。显然,游戏和竞赛这两个意思在skets里是完全融合的。此外,黑足语有一个词aspka专指“赌博”。该语言有一个非常独到的特征:任何一个动词加上词头“kip-”(字面意思是“仅仅如此”“仅仅”)以后,都可以派生出“好玩”“不严肃”的意思。比如“aniu”(他说)加上词头“kip-”形成的派生词“kipaniu”就表达这样的意思:“他以玩笑的口吻说”“他只是说说而已”。

总之,即使不能说完全相同,至少可以说,在黑足语里,游戏的概念和表达方式似乎和希腊语相近。

就这样,我们已经找到希腊语、梵语和汉语这三种语言,它们表达竞赛的词语和表达游戏的词语是不一样的,但黑足语里的区分略有不同。我们应不应该倾向于波尔克斯坦教授的意见呢?他认为,竞赛和游戏的语义区分和两者的社会学、心理学和生物学区分有关系。然而,自从他的观点提出以来,人类学的所有文献都与之冲突,而且语言学的佐证也与他的意见抵触。和上述语言对照,我们还可以列举一大串其他语言的例证,它们也区分“竞赛”和“游戏”,它们表达的游戏概念同样是比较宽泛的。除了大多数现代欧洲语言之外,拉丁语、日语也可以提供这样的佐证,甚至一门闪米特语也可以提供这样的佐证。

拉赫德(Rahder)教授的惠助使我能就日语发表一点议论。日语和汉语不同,和现代欧洲语言却很像,它有一个单词非常清楚地显示了游戏的功能,且有一个反义词表示严肃。名词asobi和动词asobu的意思是:一般的游戏、娱乐、放松、自娱、消磨时光、长途或短途旅行、消遣、赌博、闲散、无所事事、失业等。这两个词还可以表示“装扮”(比如装傻)、再现、模仿等。值得注意的是,“游戏”还用于轮子、工具等灵活性有限的意思,这个用法与荷兰语、德语和英语相同。[8]此外,asobu还有一个意思:师从一位老师、在一所大学学习。这使我们想起拉丁语ludus用作“学校”的意思。asobu的另一个意思是“戏耍”、假打,但没有竞赛的意思。这再次显示了日语“游戏”和“竞赛”的分界线和欧洲语言略有不同。asobu还用于茶道,品茗者传递精致的茶具,啧啧称奇,就用这个词;它似乎并不会使人产生快速运动、闪闪发光和揶揄的联想。

仔细探查日语里的一些概念,我们就能在有限的篇幅里比较深入地研究日本文化。以下这一点篇幅应该足以说明问题。日本人的生活理想认真而庄重,但这样的理想掩盖在时髦的虚构之下,这个面具是:一切都是游戏。和基督教中世纪的骑士风尚(chevalerie)一样,日本的武士道(bushido)几乎完全是在游戏的范围里形成的,而且是用游戏的形式上演的。日语在游戏的语言(asobase-kotoba)或礼貌的语言中保存了这个概念,礼貌语是和地位高的人会话时使用的形式。约定俗成的习惯是——上层阶级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在游戏。“你抵达东京”礼貌语的直译是“你游戏到东京”;“听说你父亲去世了”礼貌语的直译是“听说你父亲游戏去了”。换句话说,在说话人的心里,受尊敬的人生活在一个拔高了的范围里,唯有愉悦或谦虚才能使他们行动起来。

贵族生活隐藏在游戏的面具背后,与此相对,日本人还有一个非常明确的严肃的或非游戏的观念。日语的单词majeme可以翻译成严肃、清醒、诚实、庄严、堂皇;也可以翻译成安静、体面、“美好的形式”。这个词和“面子”相关,也就是汉语里“丢脸”的那种“面子”。用作绰号时,它还可能有“实实在在”“谦虚朴实”的意思。它还可以用在以下的句子里:“这是心里话”,“我是很认真的”,“他认为这绝对是真的”。

在闪语[9]里,正如我的先师文森克(Wensinck)所云,游戏的语意场里有一个主导的词根la'ab,显然和la'at同出一源。除了其本义游戏之外,它还有大笑和嘲笑的意思。阿拉伯语的la'aba涵盖了游戏的一般意义、嘲笑和揶揄。在古阿拉姆语里,la'ab的意思就是大笑和嘲笑。除此之外,在阿拉伯语和古叙利亚语里,这个词根表达婴儿流口水的意思(这可以理解,因为婴儿喜欢用口水吹泡泡,这显然是一种游戏的形式)。希伯来语的sahaq也是与欢笑和游戏联系在一起的。最后值得注意的是,阿拉伯语的la'aba用于玩乐器,有些现代欧洲语言也有类似的用法。因此可以说,闪语里的游戏概念似乎比我们查看过的其他语言里的意思模糊和松散。我们将要看到,希伯来语提供鲜明的例证说明,竞赛和游戏的原理是同一的。

希腊语表达游戏功能的语词变化多样,拉丁语却只用一个单词覆盖整个游戏的领域。这个词就是ludus,由ludere直接派生而来。我们应该看到,jocus和jocary的特殊意义是开玩笑和说俏皮话。不错,拉丁文ludere可以表达鱼的跳跃、鸟的振翅、水的拍岸,但其词源意义不是快动、闪光等,而是非严肃(non-serious),尤其是“伪装”和“欺骗”。ludus涵盖儿童的游戏、娱乐、竞赛、仪式表演和戏剧表演和靠运气定胜负的比赛。在lares ludentes这个短语里,ludus的意思是“手舞足蹈”,其中的“假装”和“伪装”似乎是主要的意思。allud,colludo,illudo这些复合词的意思都指向不真实和虚幻的东西。ludi可以指罗马人生活里极其重要的大型公共运动会,也可以表达“学校”的意思,但这两个意思仅仅是勉强可以看出来;在“运动会”的意思里,ludi的语义起点是竞赛,在“学校”这个意思里,ludi的起点大概是竞赛的“练习”。

就我所见,ludus作为表达游戏意义的一般词语并没有进入罗曼语[10]中,而且几乎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在所有的罗曼语里——当然指的是很早的时期,ludus被它的派生词jocus取代了,本来专指“开玩笑”和“说俏皮话”的意思拓宽到泛指“游戏”。于是,拉丁语的jocus就变成了法语的jeu和jouer、意大利语的gioco和giocare、西班牙语的juego和jugar、葡萄牙语的jogo和jogar和罗马尼亚语的joc和juco.加泰罗尼亚语、普罗旺斯语、雷蒂亚罗曼语里也出现了类似的词语。ludus和ludere这两个拉丁词为何消失?是语音变化引起的还是语义变化引起的?这个问题我们只好搁置一边了。

在现代欧洲语言里,“游戏”这个词涵盖的面非常宽广。我们已经看到,在罗曼语和日耳曼语里,它都广泛分布于表达运动或行动的各种观念里,严格地说,这些运动和行动其实和游戏的意义没有关系。比如,表达机械零件灵活性受限的“游戏”常见于法语、意大利语、英语、西班牙语、德语和荷兰语。此外我们还注意到,这样的用法也见于日语中。游戏概念涵盖的范围似乎大大超越了paidzein和ludere的范围。在这个宽广的范围里,游戏特殊的意思似乎完全淹没在轻松活动和运动的汪洋大海之中了。在日耳曼语里,这种情况尤其明显。

综上所述,这些日耳曼语没有一个相同的词表达游戏的概念。因此,我们必然得出一个结论:在假设的古日耳曼语时期,并没有出现“游戏”的一般概念。但是不久,该语支的每一种语言各自推出一个表达游戏的词,而且这些词都发生了同样的语义变化,换句话说,游戏这一组宽广而异质的意思被纳入了一个总体的类别“游戏”。

用古哥特语书写的残卷只剩下一点点《圣经·新约》,古哥特语根本就没有表达游戏的词。不过,在《马可福音》第10章第34节里,有一句话是“他们会嘲笑他”(kai empaiidzousin autoh)。从另一句话jah bilaikand ina里,我们可以相当有把握地推断,哥特语也是用laikan这个词来表达游戏的概念,它繁衍出斯堪的纳维亚诸语言里常用的“游戏”词,它还出现在古英语、高地德语和低地德语里。在哥特语的残卷里,laikan只出现在“跳跃”的意义里。如前所述,快速运动应该被视为许多游戏词具体的语义起点。我们可以回忆柏拉图的猜想:游戏起源于一切幼崽跳跃的需要,包括动物幼崽和人类儿童的需要(《法律篇》ii,653页)。因此我们看到,在格林[11]编纂的《德语词典》里,高地德语的leich的意思是“活跃而有节奏的运动”,而且它派生出的其他意思全部是在游戏的领域。我们还看到,盎格鲁——撒克逊语lacan的意思是“摇晃、波动”,就像船在浪里的摇晃,或者是另一个意思:像鸟儿一样“振翅”,像火焰一样“摇曳”。进一步的例子有:lac和lacan就像古斯堪的纳维亚语里的leiker和laika一样[12],几乎能描绘一切游戏、舞蹈和身体的运动。在后来的斯堪的纳维亚语言里,leg和leka的意思就几乎仅限于表达游戏的意思。

日耳曼词根spil和spel派生出大量的词语,海因(M.Heyne)等人的《德语词典》(x,I,1905年)做了详细的披露。现将对我们有重要启示的观点略陈如下:首先是动词和谓词的关系。虽然德语说的是ein Spiel treiben,荷兰语说的是een Spiel doen,英语说的是pursue a game,但里面的动词都是“play”。你可以说“玩游戏”(play a game),所以在某种程度上,英语失去了动词和谓词的关系,因为play和game同时出现。虽然这样,为了表达游戏活动的性质,名词里保留的游戏概念还是要在动词里重复。难道这不意味着游戏的性质特殊而独立,所以它必须脱离一般的行为范畴吗?游戏并非一般意义上的“做事情”,你玩游戏并不是像钓鱼和打猎那样“做事情”,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参加莫里斯化装舞会和从事木刻——你是在“玩游戏”。

还有一个重要启示。无论我们用什么语言思维,我们都倾向于把游戏概念降格到一种一般的活动,这种活动只和游戏的某一种属性相联系,比如轻松、紧张、结果的不确定、秩序井然的交替、自由的选择等。这个倾向早就见诸古斯堪的纳维亚语的leika,其意义很广,包括“自由移动”“把握”“使之产生”“摆弄”“从事于”“打发时光”“练习”等。我们已经在上文探讨过“游戏”在有限运动或自由运动里的意义。在这个方面,荷兰银行行长在说到荷兰盾贬值时,无意之间透露出诗意和风趣的调子。他说:“……只给它留下了非常狭窄的空间,金本位再也玩不转。““to have free play”和“to be played out”之类的语句说明,其中的游戏概念在削弱之中。究其原因,与其说是游戏概念完成了向非游戏活动的修辞转向,不如说它在无意识的反讽之中得到了自然的化解。中古高地德语里的游戏(spil)及其复合词在表现神秘现象的语汇里很受欢迎,因为有些思想范畴特别需要这些朦朦胧胧的词汇。请比较康德特别喜欢的一些语汇:“幻想的游戏“(the play of immagination)”思想的游戏“(the play of ideas)”宇宙观念的全部的辩证游戏”(the whole dialectical play of cosmological ideas).

在探讨游戏概念本身的第三个词根之前,我们要指出,除了lac和plega相近之外,古英语或古盎格鲁-撒克逊语中还用spelian这个词,不过它专指“代表某人”或“代替某人”。比如,在《旧约》中,亚伯拉罕向上帝献礼时,他不再把儿子以撒作为祭品,而是用羊作为祭品。这里的含意就有“游戏”的意思,因为它有“扮演”的意思,不过这个意思不是首要的意思。至于古盎格鲁-撒克逊语的spelian和日耳曼语的spelen有何关系,我们只好存而不论,我们不推论德语spiel和英语“spell”(魅力)、“gospel”(福音)的关系。德语Beispiel、Kirch spiel和荷兰语kerspel、dingspel(古代的司法区)等词里的后缀-spiel,和上述英语单词的词根是一样的,这些词的词根不是spiel(spel)。

从语义的角度来看问题,英语单词“play”“to play”不同寻常。从词源上看,它们派生于古盎格鲁-撒克逊语的plega和plegan,其首要意思是“游戏”,但还有快速运动、手势、手把握、鼓掌、玩乐器和各种身体运动的意思。稍后的英语仍然保留了这样宽泛的意义,比如莎士比亚的《理查德三世》第四幕里的台词:

啊,白金汉,我来尝试点金术,

看看你是否真成了黄金。

现在看来,古英语的plegan、欧洲大陆古盎格鲁-撒克逊语的plegan、古高地德语的pflegan、古弗里西亚语的plega,在形式上是完全对应的,这一点毫无疑问。现代德语的pflegan和现代荷兰语的plegan,是直接从这些词派生而来的,不过它们还有一个并非游戏的抽象意义:它们最古老的意义是“担保、冒风险、暴露在危险中”。(文献2)后来的意思是“承诺、专注于、照顾”。德语的pflegan还用来表达庄重的表演、给忠告、实施公正行为。在其他的日耳曼语里,你可以用pflegan表达尊敬、谢忱、发誓、哀悼、工作、爱、巫术,它还可以表达“游戏”,虽然最后这个意思是比较罕见的。[13]因此,pflegan这个词主要是用在宗教、法律和伦理方面。迄今为止,根据两者意义上的不同,to play和pflegan(及其他日耳曼语的对等词)在词源上是同质的:其词根语音相近,但源头不同。然而,我们在上文里的观察使我们能提出相反的意见。我们认为,两者的区别宁可说是这样的:“play”沿着语义具体化的路子变化发展,而pflegan则沿着语义抽象化的路子变化发展;但两者在语义上都贴近游戏的领域。我们不妨把这个领域叫作仪式的领域。pflegan最古老的语义有“节日庆贺”“财富展示”,荷兰语的单词plechtig就有以下两个意义:“仪式隆重的”“庄严的”。在形式上,日耳曼语的pflicht和荷兰语的pflcht与古盎格鲁-撒克逊语的pliht(英语的plight即由此而来)是对应的。[14]荷兰语和德语这两个词的意思是“义务”,几乎没有别的意思,但古盎格鲁-撒克逊语pliht的主要意思却是“危险”,次要意思则是“冒犯”“错误”“责备”,最后的意思才是“保证”和“诺言”。古盎格鲁-撒克逊语动词plihant的意思是“接触危险”“妥协”和“迫使”。英语pledge的词源大约可以做这样的追踪:日耳曼语的plegan演变成为中世纪拉丁语的plegium,又演变成为古法语的pleige——英语的pledge即由此而来。pledge最古老的意思是“担保”“保证”“抵押品”,因此“gage”就有了“挑战”或“打赌(wager)”的意思(wager和gage是一对相关词),因此“gage”最后就有了“婚约”的意思,于是又演绎出以下的意思:“干杯”盟誓、祝健康、做允诺、立誓言。[15]

这一切概念——挑战、危险、竞赛等,都很接近游戏的领域。谁能否认这一点呢?游戏和危险、冒风险、机遇和技艺这些概念都属于同一个行为的领域,都处在危险之中,构成一个有风险行为的场地。你禁不住要得出结论说,play和pflegen及其派生词不仅在形态上是同一的,而且在语义上也是同一的。

说到这里,我们自然可以回头再看看游戏与竞赛、竞赛与争斗的关系。在日耳曼语和其他许多语言里,表达游戏的词常常被用来谈论军事斗争。我们只举一例。古盎格鲁-撒克逊诗歌里就充满这样的词语。军事斗争或战斗常常叫作head-lzc或hedu-lac,直译就是“战斗——游戏”,或叫作asc-lega,直译就是“长矛——游戏”。这些复合词无疑用的是比喻,游戏的概念有意识地转换成了战斗的概念。同理,古高地德语歌曲《路德维格的凯旋》(Ludwigslied)里有这样的歌词“Spilodum ther Vrankon”,直译就是“法兰克人在那里战斗”,虽然这样的转换并不那么明显;这里也用了暗喻,虽然它不如上一个例子明显。公元881年,西弗朗奇亚国王路德维格三世在绍科特战胜北欧人,歌曲是庆贺他的凯旋而创作的。尽管如此,如果要断言,“游戏”一词和严肃争斗的每一个用法都是一种诗歌的破格,那又未免太轻率。我们必须小心翼翼地回到古人的思想里去探路,在那里,既有武器和挑战的真正的战斗,从小儿科式的游戏到包括血腥而致命的斗争;既有真正的游戏,还包括既定规则限制、命运决定的基本的斗争理念。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问题,“游戏”一词用来描绘战斗就不能说是有意识的比喻。游戏就是战斗,战斗就是游戏。

在能说明游戏和战斗同一性的古文化里,最明显的是《圣经·旧约》提供的例子。在《撒母耳记下》第2章第14节里,押尼珥对约押说:“让少年人起来,在我们面前戏耍吧。”(拉丁文圣经的文字是这样的:Surgant pueri et ludant coram nobis.)接下来的文字是:“双方各12人上场,彼此揪头,用刀刺肋,一同扑倒。所以那地叫作基遍,也就是好汉之地。”对我们来说,重要的并非故事是否有历史依据,也不仅仅是解释那个地名的词源。唯一有重要意义的是,这一次搏斗叫作游戏,上下文并没有说它不是游戏。通俗拉丁文译本里用的ludant(“让他们游戏”)真是完美无缺。希伯来文本用的是动词形式sahaq,其主要意思是“笑”,次要意思是“戏耍的通俗做事”和“手舞足蹈”。希腊文本是这样的:anastetuosan de ta paidaria kai paizatosan enopion hemon.显而易见,这里没有所谓诗歌的比喻,本来的事实就是,游戏可能致命,但它仍然是游戏,所以我们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游戏和竞赛在概念上是不分家的。[16]这里又浮现出另一个结论。既然在古人的心里游戏和战斗是不可分的,狩猎纳入游戏的范畴就水到渠成了。语言文学里处处可以看到这样的融合,我们在此就不必赘述了。

考察“游戏”(pflegen)的词根时,我们发现,这个词可以用于仪式。荷兰语的婚姻(huwelijk)一词特别能说明问题,它仍然能反映中古低地荷兰语单词huweleec或huwleic(直译为婚礼——游戏)的意义。再比较节庆(feestlic)和争斗(vechtelic,古弗里西亚语拼写为fyuchtleek)。所有这些词全都是由leik词根派生而来,leik产生了古斯堪的纳维亚语里表达游戏的词汇。它在古盎格鲁-撒克逊语中的对应词lac和lacan的意思是跳跃、有节奏运动、牺牲、献祭、喜爱,甚至是磊落、慷慨。据认为,这种奇异的语义发展起源于ecgalac和sveorda-lac(剑舞),因此德国学者格林认为,它起源于庄严、祭献的舞蹈。(文献3)

在探讨游戏概念的语言例证结束之前,我们要讨论“游戏”这个词的一些特殊的用法,尤其是玩乐器的一些用法。早些时候我们指出,阿拉伯语的lai'ba和一些欧洲语言(日耳曼语和一些斯拉夫语)里的对应词都有这个用法,这个用法滥觞于中世纪,玩乐器就用“游戏”这个词。[17]在罗曼语里,只有法语有相应的jeu和jouer,这也许是受到日耳曼语影响的结果。与此相对,意大利语用的是sonare,西班牙语用的是tocar,希腊语和拉丁语却没有相应的词。德语的Spielmann(相当于荷兰语的speelman)是“音乐人”的意思,和玩乐器并没有直接的关系:Spielmann正好和joculator与jongleur对应。在这两个词里,表演艺术家的意思分别缩小为诗人和音乐人,最后,其意义变为任何杂耍人和球类运动员。

自然,即使有这些语言例证,我们还是倾向于认为,音乐属于游戏的范畴。自古以来,奏乐就带有游戏的一切形式特征:游戏起止于特定时空中,可以重复,其基本属性有秩序、节奏、交替,使表演者和观众都脱离“平常的”生活,进入喜悦而恬静的境界,即使悲伤的音乐也给人庄重的愉悦。换句话说,音乐使人“痴迷”和“癫狂”。因此,把音乐置于游戏之下是完全可以理解的。然而我们知道,游戏毕竟是另一回事,有它独立的意义。再者,我们要记住,“游戏”这个词绝不会用于歌唱;在有些语言里,游戏只能用于演奏音乐。我们似乎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游戏和演奏技巧的联系是在手指的灵巧而有秩序的运动中完成的。

“游戏”一词还有一个和色情关联的用法。这个用法和游戏等同于严重的争斗的用法一样,是基本的用法。在日耳曼语里,游戏用于色情的例子比比皆是,实在不必征引很多的例子。德语的非婚生子是spielkind,荷兰语的非婚生子是speelkind.再比较荷兰语表达狗交配的词aanspelen和性交的词minnespel,日耳曼语里的laich和laichen(鱼产卵和孵化)、瑞典语里的leka(鸟的交尾)、英语里的lechery(好色);这些意思都存在于古日耳曼语的词根leik和leiken里。梵语里也有类似的用法。keridati(游戏)常常被用于色情的意义,比如kridaratnam(游戏之宝)的意思是性交。所以布伊腾迪克(Buytendijk)教授把性爱游戏(love-play)称为最完美的游戏,它以最清晰的形式表现出最基本的游戏特征。(文献4)不过我们必须说得更具体些。如果我们固守上文归纳的游戏的形式特征和功能特征,显然这些特征是很少能用来说明性行为的。语言并不倾向于把性行为本身构想为游戏,游戏是通向性行为的道路,是准备或导入“爱”的行为,这样的行为常常用各种游戏搞得人神魂颠倒。男女中有一方不得不激发对方的性爱,或俘虏对方,使之投入性交时,那尤其是典型的游戏。布伊腾迪克列举的游戏的动态成分,比如故意制造的障碍、装饰、惊奇、伪装、紧张等,都是这样的调情和求爱的过程。尽管如此,这些功能都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游戏。只有在鸟类的舞步里,在整饰羽毛和高视阔步的舞步里,真正的游戏成分才显山露水。拥抱本身并不带有游戏的特征,虽然在有些场合可能是游戏。然而把性行为本身当作游戏却是错误的,不能把它当成是爱的游戏,不能把它塞进游戏的范畴。交配的生物学过程并不能回答我们上文界定的游戏的特征。一般来说,语言把爱的游戏和性交区分开来。“游戏”一词特别用于甚至专用于社会规范之外的色情关系。在黑足人的语言里,我们看到同一个词koani既指儿童的游戏,又指不正当的性交。总之,我们不得不把游戏的色情用法当作暗喻,虽然这是普遍接受的、典型的、有意为之的、明明白白的事实。在这一点上,与游戏和争斗根深蒂固的相似性比较,这样的暗喻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一个词在概念上的价值往往受到它的反义词的限定。对我们而言,游戏的反义词是认真(earnest),还有一个意义更加专门的反义词是工4作4(work)。认真的反义词可以是游戏,也可以是说俏皮话、开玩笑。不过,play-earnest这一对互补的反义词更加重要。并非每一种语言都像日耳曼诸语言那样把这对反义词的对比表现得如此简单或完全。我们在德语和荷兰语里找到了earnest的对应词,相反,斯堪的纳维亚语言用alvara来表示认真。希腊语spoude和paidia的对比同样是鲜明的。在其他的语言里,游戏有反义的形容词,但没有名词,拉丁语就是这样,serius没有对应的名词。这个词似乎说明,拉丁语游戏的反义词的抽象过程,是完成得不彻底的。gravitas和graivis有时有认真的意思,但并不明确。罗曼语也不得不用一个形容词的派生词来对付,意大利语用的是serieta,西班牙语用的是seriedad.法语勉强用上了一个名词的概念——可是seriosite这个词很弱,英语seriousness的认真意义也比较弱。

在希腊语里,spoude的语义起点是“热情”和“速度”,serius的语义起点是“沉重”和“凝重”。日耳曼语表达“严肃”的困难更大,earnest、ernust和eornost这几个词原来的意思一般是“争斗”“斗争”。实际上在许多情况下,其意思就是“斗争”。之所以发生困难,那是因为英语里的earnest似乎是两个形式的融合,一是古英语的eornost,二是古北欧语的orrusta.orrusta的意义是“战斗、一场战斗、保证或挑战”。这两个词在词源上的同一性还在争论之中,所以我们搁置这个悬而未决的问题,过渡到我们总体的结论。

我们大概可以说,语言里的游戏概念和与它对立的概念相比,似乎是更加基本的概念。表达“非游戏”概念的需求,似乎是要虚弱得多。表达“严肃”的各种词语仅仅是为了发明和“游戏”对立的概念的、第二位的尝试而已。表达“严肃”的词语围绕“热情”“努力”“呕心沥血”构成一组词,虽然它们这些属性也可以在游戏里找到,“严肃”一词的出现说明,人们已经意识到游戏概念是一个独立的实体——我们业已说明,这个概念是比较晚才出现的。日耳曼语的游戏概念意义明显,涵盖全面,同时它们又强调游戏概念的对立面。

在最后这一小节里,我们把语言问题搁置一边,比较仔细地考察了游戏——严肃这一对概念。我们发现,这两个术语的价值是不均等的:游戏是积极的,严肃是消极的。“严肃”的意义是在对“游戏”的否定中得到界定的,也是在这个过程中得到穷尽的——“严肃”仅仅是“非游戏”,别无他意。另一方面,“游戏”的意义绝不能用“非认真”或“非严肃”来界定,也不能靠这个过程来穷尽。游戏概念的位置比严肃高一档。因为严肃谋求排除游戏,而游戏能很好地包含严肃的成分。

注释

[1]毋庸赘言,巴库斯(Bacchus)的儿子与伙伴卢塞斯(Lusus)是卢西塔尼亚人(Lusitanians)的祖先,巴库斯是很晚由抄书人发明的。——英译者

[2]日耳曼语支(Germanic languages),含英语、德语、荷兰语、佛兰芒语、冰岛语、挪威语及哥特语等。

[3]我们最多可以推测-inda和-indos的相似性,推测它有一个比印欧语系日耳曼语支更加古老的源头,即爱琴海源头。这个后缀是动词alindo和kulindo的后缀,意义都是“旋转”,是alio和kulio的变体。游戏的概念在这里只剩下微弱回声。——英译者

[4]这个论点不见于赫伊津哈德文版的《游戏的人》,在他自己作的英文版中,这个论点的表述有一点含糊。——英译者

[5]我们必须搁置它可能和dye(明朗的天空)存在的联系。——英译者

[6]我希望,作者在重建这个论点上表现出来的漂移,并没有产生不必要的扭曲。——英译者

[7]黑足人(Blackfoot)——北美印第安人一个部族,住落基山脉以东。

[8]我没有发现英语的这个技术语汇里有这样的意思。——英译者

[9]闪语(Semitic languages),又译作闪米特语,包括古希伯来语、阿拉伯语、阿拉米语、腓尼基语、亚述语、埃塞、埃塞俄比亚语和阿拉姆语。

[10]罗曼语(Romance languages),即印欧语系拉丁语支,含法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葡萄牙语和罗马尼亚语等。

[11]即雅各布·格林(Jakob Ludwig Karl Grimm,1785-1863),德国语言学家和民间文学家,他创立的格林定律(1819年)成为现代比较语言学的基础。他和兄弟威廉·卡尔(1786-1859年)将德国民间童话汇编成格林童话。

[12]下文紧接着会详细阐述。——英译者

[13]哈奇维赫一首民歌,说的是布拉班特的修女(13世纪),歌词如下:"Der minnen ghebruken,dat es een spel/Dat niemand wel ghetoenen en mach/End almoch dies pleget iet toenen wel/HIne const cerstaen dies noijt en plach."载Johanna Snellen编Liedeven van Hadewijch(Amsterdam,1907)。我们可以尝试用游戏来理解诗里的plegan.——作者

[14]英语plight的意思大概是“保证”,因为把它用作“困境”是由于拼写错误造成的。赫伊津哈在这里做了这样一条注释:比较pleoh,古弗里西亚语的ple=危险。——英译者

[15]比较英语pledge这些意思和古盎格鲁-撒克逊语的这些词:beadweg baedeweg.——作者

[16]顺便说明,托尔(Thor,北欧神话雷神)和洛基(Loki,北欧神话火神)神奇的较量,在《被欺骗的吉尔法》里叫作leika(意为“自由移动”“把握”“使之产生”“摆弄”“从事于”“打发时光”“练习”)。——作者

[17]现代弗里西亚语区分boartsje(儿童游戏)和spylje(玩乐器)。后面这个词也许是从荷兰语借用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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