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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应该说纪十的文字并没有多大的长进,但是他已经完全脱胎换骨了。那个充满着小资气息的纪十,冒险激进冲动的纪十不见了。他写出了一种常人无法想象的生活。没有充足的淡水,没有蔬菜,一日三餐都是罐头食品。终年40摄氏度以上的酷热。没有电视,没有电话,在一条长不足30米的机船上,每一次守礁,要度过70个日日夜夜,才得以回大陆休整。生病了基本没药可治。往返南沙与最近的大陆——海南岛的三亚市,最少也要四五天时间。而且基本没有这个可能。

最要命的可能还是精神问题,孤单寂寞,思念亲人。十几个船员,所有的话都已说完,到了后期,无话可说。如果遇上台风,那就九死一生。

我粗粗地浏览着书页,书中描述已足够冷静,这本不是纪十以往的风格。是什么使纪十变得如此平淡呢?

有好些年没有见到纪十了。自从他去南沙群岛守礁,就很少有他的消息。他每次回广州休假,也就十天半月,偶尔能见上一面。久而久之,大家也都淡了,彼此便有些生分。人就是这样,相隔天涯海角,倒还牵挂着见面的日子,住在同一座城市,或许会一辈子都无缘相见。

这些年间,有好几次相约见面,临了或各有事,或阴差阳错,都擦肩而过。那天,在购书中心,偶见有几位作家签名售书,为四川地震义卖。几位80后、90后的作家签名台前,排着长队,大多是作者的同龄人。我细细地翻了一下,有的是日记体的“少年维特之烦恼”,有的是童话似的漫画书,《我的国》《花落知多少》等等。最靠边的签字台前,只有几个中年人和老人围在那儿,很仔细地翻着,并不急于请作者签名,而是在那里和作者交谈,谈得颇为热烈,反正作者也闲着。那儿倒像开着一个小型讨论会。这情形颇奇特,我信步走了过去。那是一本叫《海之魂》的报告文学,作者署名纪十。

真是百感交集,我翻着书页,确认作者就是朋友纪十没错。我买了十几本,绕到签书台那儿。左看右看不见纪十。签书的是一位满头白发的老者。这不可能是纪十,怎么会是纪十呢?

纪十还不到50岁吧!十几年前,还是一位风度翩翩的美少年呢!他真的是纪十。原来椭圆的面孔变得瘦削,棕褐色、温润的眼睛有些浅灰。眼睛周围布满皱纹。原来丰厚的嘴唇依旧,只是有些发紫。本来小巧精致的鼻子,现在显得很粗糙而且有些红肿……实在不忍细细比较前后截然不同的纪十。

纪十很忙,忙着和那几位闲来无事的退休或下岗人士讨论中国的海权,有人主张把侵占南海诸岛的国外势力打回去。他并不理会其他签字台前人群的骚动。我站到纪十他们旁边,听着他们愤青一般激烈的谈论,一边翻阅着这本书。

应该说纪十的文字并没有多大的长进,但是他已经完全脱胎换骨了。那个充满着小资气息的纪十,冒险激进冲动的纪十不见了。他写出了一种常人无法想象的生活。没有充足的淡水,没有蔬菜,一日三餐都是罐头食品。终年40摄氏度以上的酷热。没有电视,没有电话,在一条长不足30米的机船上,每一次守礁,要度过70个日日夜夜,才得以回大陆休整。生病了基本没药可治。往返南沙与最近的大陆——海南岛的三亚市,最少也要四五天时间。而且基本没有这个可能。

最要命的可能还是精神问题,孤单寂寞,思念亲人。十几个船员,所有的话都已说完,到了后期,无话可说。如果遇上台风,那就九死一生。

我粗粗地浏览着书页,书中描述已足够冷静,这本不是纪十以往的风格。是什么使纪十变得如此平淡呢?

还有头发?强烈的紫外线和高盐高湿的日照与环境,会使人的头发早白早衰。而频频染发又会致癌。

我把书递给纪十,却把手按在封面上不动。纪十抬起头来,我们对视着。我有一种极致的酸楚。

“我是谁?”

“你是谁?”

我们不约而同地握住对方的手,在四目相视的那一瞬间,我们都认出了对方。他站起来,隔着桌子,我们弓起身体拥抱,两个男人的身体,搭成了一个金字塔。

在这里见面,真的很意外。纪十说:“我们之间还要签名吗?”

“当然,给我的学生们学习,学习你们的革命精神,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我很快乐地说。

“调侃吗?”纪十不无得意地说。我发觉纪十真的变了。沉稳老练。真正长大成人了。

“不敢,真的很佩服。”我真诚地说。

纪十用眼神提醒我,意思在说,我这里这么冷清。的确,这是一个很令人难堪的场面,文学已经输给新的一代人了。80年代的文学愤青,已经没有太多的市场,人们追捧时尚的、温暖的生活。你说他们拜物也罢,精神追求过于物化也罢,可他们是实利的一代,革命已经远去。

我很同情纪十,今天的情势绝对不是80年代的纪十所期待的文学理想。依我的价值观而言,今天售卖的几本书,纪十的《海之魂》是最有价值也最有尊严的书,可是人们并不买账。南沙群岛,在哪儿?守礁是什么,又为什么?这些问题类似《与卡尔散步》,也更像当年轻年们热切地讨论《中国往何处去》,包括王群的《海边乌云》。那实在是一种太遥远的文学了。人们拒绝呐喊了吗?我不知道。

人群有些骚动。我连忙闪出人群,对纪十说,我在那边等你,你先工作吧!

我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开始逐字逐句认真阅读纪十的书。

纪十的南沙群岛,纪十的美济礁,纪十的海之魂,纪十的青年时代,都与那一片占中国版图三分之一大的海洋相关。三百九十多万平方公里海域。最南的地方仅离赤道4公里,那儿叫曾母暗沙。十多年来,纪十走遍了这三百九十多万平方公里的海域,那是真正意义的乌水。他每年至少守礁两到三次,有一半时间在美济礁上,活动在几十平方米的轮船上,那就是他的国土。

这是一个文学完全没有接触关注过的领域。纪十可能是第一个。为了证明这一点,我在购书中心的电脑中,匆匆浏览了一遍,除了几本辞典,诸如《南沙群岛:海区生物多样性名典》和一些关于海洋、藻类以及海权的研究论文集外,报告文学和小说几乎没有。即便有关报道,也仅仅是记者走马观花的走访。真正到过南沙、西沙、中沙群岛的作家记者也寥寥可数。纪十可能是第一个真正从南沙群岛走出来的作家。

他终于从文学后台走到前台。可是这个前台太寂寞了,暂时也还没能给他带来荣誉与任何好处。我很想知道他此刻的心情。看着他那儿人丁冷清的样子,我想今天来得不是时候,我不愿看到纪十的冷清。这太残忍了。纪十是一个过分自尊的人,我想此刻纪十的内心一定惶惑。

在我周围,有好些似曾相识的面孔,我一时想不起他们是谁。他们每人怀里都抱着好些纪十的书。我有些纳闷。有几个见了我还在那儿窃窃私语,见我没有什么反应,便不再往我这儿张望。

我踱到购书中心门口,门口张罗着好些关于纪十这本书的条幅。想必是纪十单位的宣传。

南沙群岛真的很寂寞。纪十这本书能够打破这种寂寞吗?

我突然想起,刚才那些似曾相识的面孔,是当年青年文学研究会的积极分子。他们大多数人,后来都从事与文学文字无关的工作。

坚持下来的是纪十。更多的人退潮了。

河涌里的水也永远退潮了。

童年时,我就常常在梦里见到河涌。不是因为河涌,而是因为我的所有生活,包括幼年的所有朋友,所有消失或者残留,顽强不肯离去的记忆,都与河涌有关。都发生在河涌周围。河涌成为了我童年梦境挥之不去的背景,这个背景也是梦中理想实现时的境地。多少年过去,我的思绪总飘荡于与河涌这个字眼有关的物事。河涌成为我心中最痛的朋友。

后来去海南岛当知青,是坐着叔公撑渡的小花艇,从越秀南一直驶到西壕口的河涌,从那儿去天字码头登轮的。

没有一座城市,有如此多的河涌。它像无数蓝色的血管,穿梭串连起这座城市的神经。卖馄饨的老人,挑货郎担的年轻人,还有推着“萝卜牛杂”小车,沿街穿巷,给每一个幽静的角落带去浓浓的、奇特的香味的牛杂摊,他们共同地走在沿着河涌修建的马路上。即便是炎热的七八月间,广州城里也并不太热,皆因为河涌清亮的水和水边巨大的榕树。河涌里的水是奔涌着的,乌篷船从珠江一直开到每一条河涌里去。常常见到从番禺、南海乡下运蔬菜、香蕉、竹器的乌篷船,船老板从河涌的小码头上,直接把菜蔬搬到码头边的小市场上贩卖。河涌带来了珠江的凉风,乌篷船也捎来了东江、西江、北江的清新空气与物产。河涌的流水与遮天蔽日的大古榕,让这座城市尽揽古老的风习与绿色。有人在河上唱着最古老的咸水谣。

河涌边上有骑楼,骑楼枕河而建,有点像湘西的吊脚楼。成年之后,我到贵州、湘西一带去摄影,才明白广州的河涌,河涌上枕河的吊脚楼,比起那些地方的建筑不知要先进文明实用上多少倍,也许是向他们学习的结果也未可知,但是广州的河涌是世界上最清雅也最富有人间烟火味的。它埋藏了太多人情世故的温暖。

我记不清城中有多少条河涌。这是任谁也无法记得清楚的事情。这么多年来,又被湮灭了多少条河涌?河涌就是河,是珠江温情温雅的儿女,人们并不明白这个道理,因而把它当作水沟,排水沟,把污物和垃圾无情地投掷到它的怀抱中。城市的老住户都很明白河涌对他们生存的意义,从来就没往河涌里投掷污物的习惯。更早时候,河涌里的水是可以饮用的,人们知道在哪个码头可以取水饮用,哪个码头应该是洗衣的地方,哪个地方是驳船和钓鱼的去处。那时河涌的水是清澈透明的,河面上浮漂着偶尔从珠江潮水漂来的海生藻类,那时的河涌就是大海,就是珠江。它实在使人有无尽的梦想。因为它一直通到世界各地。

那天,我到黄埔古港去找纪十。纪十的渔政局就在古港边的一座楼里。城中的许多河涌,最终都在这里贯通而入黄埔港湾。所谓古港,已经成了一个四周让民居封闭而成的水塘。四周搭起了许多吊脚的棚屋食肆。有几处地方,人们还在把建筑废料堆进水里,像是要在水中建楼。我四处寻找着河涌通珠江的出口,没有,起码水面让建筑物覆盖了。古港成为一个臭水塘。

我努力想唤起童年一些关于河涌的印象,那些清晰的印象里,有太多亲情与温暖,这些亲情与温暖在此刻已经荡然无存。发臭的河水,不动的污物和污积的淤泥,你只想迅速离它而去,毫无留恋,更无梦想。你有一种逃离这座城市的欲望。

所以纪十想回到南沙群岛。这次他回来宣传这本《海之魂》,有较长的时间可以休息休假,局长亲自给他批长假并有意让他留在机关工作。他很感激,却又坚决要回南沙。

我想他的坚持,是否与他签名售书受到的冷寂有关?他不置可否。原来灰白焦枯的头发已经染黑,这与我那天见到的纪十便恍若两人。虽然显出年轻,却有点怪怪的。他的疲惫和落寞之色依然写在脸上。他大约看出了我的疑惑,便说:“明知染发不好,我已多年不染发了。但是,没办法,要见人嘛,总不能太老相。”

我明白纪十的意思。

那天我在购书中心站不到一会儿,纪十就出来了。他邀我到相邻的维多利广场去喝茶。我诧异他这么快就出来,千万别是因为我的缘故,耽误了签名售书。

他苦笑也自嘲着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没有人想读的书,不写也罢!”

“你后悔啦?”我一不小心,就会露出犀利的本性。纪十自然明白我的刻薄,我从来就不忘调侃他伟大的文学志向。

“没什么可悔的。只是有些自不量力,什么人做什么事,地瓜就是地瓜,没什么好说的。但是,总算为几十位守礁兄弟出了口气!”

我一时无言。心想这些坚强顽强的守礁兄弟,心灵其实是很脆弱的。他们长期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朋友就是大海,陆地却成了陌生人。在陆地上,没有时间去交朋友。这是一种常人永远无法走近的生活。

“走得开吗?”我调转话题。希望轻松一些。

“没人需要签名,书也很难卖得出去,也许明天就会撤柜。”

“刚才不是还有些人买吗?”我宽慰地说。

“你不认识?他们都是朋友。刚才你走了,他们还说你呢。见了老朋友,也不招呼一声。见你那样,他们也不好意思跟你招呼了。”纪十有些无奈也有些愤愤然地说。

我倒抽了一口气。“是我不对。”我不想辩解。

“当年的青年文学研究会,还是你鼓捣出来的呢,把那么多无知青年骗进来,自己功成名就,别人却成了垫背的。”纪十淡淡地说。看不出他的表情,原来表情很生动很丰富的纪十,现在已经学会隐藏自己的情绪。

我只好苦笑,一个劲地检讨,以求得南沙英雄的谅解。我明白现时的纪十,需要的不仅仅是对英雄主义和无私奉献的人生观的再度肯定,同时还要尽可能地将革命现实主义和革命浪漫主义相结合的文学精神大力弘扬。任何有亵渎这种精神的嫌疑,都会伤害这位坚强的革命者内心的脆弱部分。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纪十,干吗要去维多利广场呢?那里的茶啊、酒啊、菜啊,都很高级,特贵的,何必呢?”

“你以为是你请我?”

“不是吗?当然是。还有别的意思吗?”

“是我请你。我们是一天当两天过。”

“这是什么话?”

“在船上,每天还补贴一百多块啊!”

“现在不是在陆地了吗?”我以为纪十在调侃。

“我始终没有在陆地,今天更是。我们只能回到海上去,我们的魂在南沙。如果有可能,我想娶个老婆,一起住在礁盘里。但是,有这样的女人吗?”纪十自言自语。

“我不敢说有,也不能说没有。有纪十这样的男人,怎么就不会有配纪十的女人呢?从品质上来说,这是一个无须讨论的问题,但是南沙群岛,那里是人住的地方吗?有家庭的落脚之地吗?我不知道。”

“除非和风结婚。那里的风倒是应有尽有,很大,很猛,也很多情,恨不得把你裹起来吹走。”这是纪十最经典的话了,不,可以成为经典的纪十语录。

“和风结婚?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我说,“纪十,你还是典型的乌托邦嘛!不,是异托帮。”

纪十有些愕然,我也不多说,拉起他就走:“走,去臭水沟那儿!”

“什么臭水沟?”

“你忘了?过去有个叫清水吧、河边吧的茶馆,我们青年文学研究会经常在那里开会。老板叫水西伊人。一个热衷摇滚的现代派。”

“那不是天河涌吗?怎么叫臭水沟啦?”

“你是外星人,还是外省人啊?清水吧,河边吧,那是文人的梦想,文学的童年追忆。现在哪有清水?哪里是河啊!一条排水沟,污水沟,一条沟!不是河,不是河涌。懂吗?没有沙田水秀,没有杨柳、桑基、蕉林。懂吗?”我悲从中来,活像一个愤世嫉俗的世界绿色和平组织的董事长。

纪十面对我一阵壮怀激烈,有点摸不着头脑,变得唯唯诺诺。“干吗那么激动?去臭水沟就去臭水沟好了。”

臭水沟湮灭了天河涌的所有记忆。不久前,那儿有一个追讨欠薪的女人,企图跳涌自杀,在一处积水的地方,跳下去,让淤泥的臭气给熏上岸来,引得围观的人们,转泣而笑。

我跟纪十说起这个故事时,纪十一脸茫然。他的迷惑不解里,有太多南沙群岛大海的清澈。

从购书中心到臭水沟,穿过小巷就到。

对面有一家傍河的低矮建筑,有一家专做平民菜的潮州餐馆。潮州民间小吃应有尽有,价钱也还适中。人们并不忌讳臭水沟时时泛起的恶臭,只要无风就好,便宜实惠就好,不至于让恶臭败坏胃口就好。其他诸如河涌美景、蕉林桑基、小河流水等等,人们已不敢奢望,留待夜里见不着河涌,而让妖冶的灯火欺骗一回吧!谁都知道那不过是黑夜的欺骗,可谁都乐意接受这种无端的强奸与绑架。

“记得我们偷了叔公的小艇,从越秀南一路划过来,那时河水很大,遇到珠江涨潮,河水就更凶猛。我们经过天河涌时,差点翻了船。记得吗?”我沉浸在一种讨伐与愤怒的情绪中,儿时美丽风情的记忆,并没有给我留下太多的美丽风情,相反,那一切不会再来。

“当然记得,我喝了半肚子水,居然没有事。那时真好,河涌两岸是广州军区的农场,杨箕村的菜地、鱼塘。河虾一个有半两重,还有硕大的田螺、山坑螺……”这是纪十最欢喜的话题,“再过去就是天河机场。”

“天河机场的巡逻兵,还以为我们是美蒋特务,吓得我们丢了小艇,躲到芭蕉林里。”

“洪宇更好笑,一头栽到芦苇里,撅着个屁股,让当兵的拎了出来,就他一个人被抓了!”

“哎,洪宇现在干吗呢?”纪十突然问起洪宇。

“你还记得他呀?现在可不得了!流氓大亨。事情多着呢。以后才细细告诉你。”说起洪宇,岂止是百感交集,简直是五味杂陈。

水边吧已经搬到暨南花园那边去了。原来是水边吧的地方,现在成了一家做粤西菜的餐馆。

那天我和纪十在潮州菜馆,从中午一直泡到晚上餐馆打烊。其间给好几个旧日朋友打电话,大多是当年青年文学研究会的愤青。有的在外地出差,有的下岗退休原单位寻找无人,有的已经故去,有一个患病住在医院。洪宇的电话是空号。他的电话号码又改了。这个电话还是两年前他给我的。频频改电话的人,不是情人太多就是敌人太多。

我劝纪十还是接受局长招安,这样体恤下属的局长大人不多。“哪天他退休了,你怕是没有机会再回到机关。年纪也不轻,虽然无家无狗,但守着父母留下的一幢破屋,找不到理想的本地城市妹,就在城里随便找个外来妹。四川的、湖南的,既纯朴又多情。认得几个字,能粗通读懂你的《海之魂》,夜里有人暖被,有人听你说说南沙群岛,也就可以了。人生苦短,还祈求什么伟大理想呢?”

说到这些,纪十总是无言,于是只好换了话题。

“难道不想女人?难道还是处男?”我有意调拨他的情感迷津。

他沉吟片刻:“当然想,当然有过。又不是性无能。”

“自慰,还是‘看图识字’?还是……”我想逗他开心,纪十太沉郁了。这不是年轻时的纪十:如风如火,虽然很单纯,单纯得过火。

“那次在海上遇风暴,船差点沉了。发动机全废了。必死无疑。在海上漂了三天三夜,等死而已。那时还有一点积蓄。我把百元大钞,一张一张地往海里扔,一出手,就被风暴卷得无影无踪。扔了一半,我不甘心,心想万一获救呢?那不亏死了?那时和同船的一个小水手约定,如果能活着上岸,上码头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个夜总会,桑拿,一夜把钱花掉。然后再也不上船,宁可在陆地上当苦力、讨饭,也绝不再回海上。”

“后来,在桂山岛上,把剩下的一万多元,一夜花光。怎么花的,你就不用问啦,想象就行了,怎么想象都不过分。那时,我真的还是个处男。一夜终成男人了。”

我很感动,这是惊天地泣鬼神的。我把这个意思告诉纪十。纪十很淡然:“谁都会这样做的,不这样做,那是脑子有问题。你没有经过末日,你不知道什么叫末日。我于心不甘,你知道吗,活了30年,连女人都没碰过。那一夜,我真的是疯了。你怎么想都不为过。我和伙伴小万宁一起,从傍晚一起鬼混到凌晨。死了3天。”

有一年,我和洪宇去云南麻粟坡,那里埋藏着1984年老山战役牺牲的957位烈士。957个墓碑,坐南朝北。南风从境外吹来原始森林的气息。那时,在风中,我似乎还嗅到当年硝烟的味道。我们细细地察看每一座墓碑,阅读简短的碑文。大部分烈士年龄都在17岁至23岁之间。全都没有成家。洪宇是当时的战地记者,他对其中许多战士很熟悉。他指着一座墓碑,告诉我这是一个17岁的北京战士。

“我是在战地医院的壕沟里见到他的,我给他照了相,临死前,我问他有什么话留给家里。他几乎说不出话了。我把耳朵凑到他嘴边,他断断续续地说,他连女朋友都没有交过,很遗憾,就这样死了,很不甘心。他的团长问我他说了什么话,我没有把这些话告诉团长。这些话不是豪言壮语,也不合那时英雄的言语。

“我对团长说:他说他为人民而死,死得重于泰山。团长很高兴,这句话现在就刻在这位少年战士的碑文上。”洪宇神情复杂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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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世她活的憋屈,做了一辈子的小白鼠,重活一世,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弃之不肖!她是前世至尊,素手墨笔轻轻一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天下万物皆在手中画。纳尼?负心汉爱上她,要再求娶?当她什么?昨日弃我,他日在回,我亦不肖!花痴废物?经脉尽断武功全无?却不知她一只画笔便虐你成渣……王府下人表示王妃很闹腾,“王爷王妃进宫偷墨宝,打伤了贵妃娘娘…”“王爷王妃看重了,学仁堂的墨宝当场抢了起来,打伤了太子……”“爱妃若想抢随她去,旁边递刀可别打伤了手……”“……”夫妻搭档,她杀人他挖坑,她抢物他递刀,她打太子他后面撑腰……双重性格男主萌萌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