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名的医术有多精湛,他的胆子就有多小。
带着小徒弟跑回百草堂的赵名,心中又一次埋怨他那无良的师父。他那无量的师父为了让他变成一个有胆有识的人,硬是给他设了一个不让他带护卫的破规矩。
若是他有护卫的话,何必怕那突然蹿出来的醉汉。
赵名喝了三壶茶用于压惊,只是越喝,心中越是害怕。
那个醉汉,那个自称逍遥散人的醉汉!
完了。
只要兴王府让人随便一查,他之前被迫说的谎话就得漏个底儿掉。
赵名噌地站起来,“徒弟!去收拾东西!”
“啊?”小徒弟懵懵懂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赵名把小徒弟赶去收拾东西,自己则噌噌噌去关了百草堂。
小徒弟被赵名遣散百草堂上下的操作给弄得更懵了,“……师父?”
赵名没给小徒弟解释,当天就带着小徒弟卷包袱跑了。
跑路的赵名没少埋怨纪庚远,都是纪庚远的出现,才让他不得不跑。
见小徒弟还是懵里懵懂的,赵名气道:“你傻呀,那什么逍遥散人一查就知道是假的,到时候兴王能不找咱们麻烦?”
“……会吗?”小徒弟懵懵地道:“可是咱们连兴王的面都没见到呢,兴王应该不会这么小气吧。”
赵名恼羞成怒,“你懂什么?快赶车!”
然而世事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
这会儿赵名还在埋怨纪庚远没事找事,害他得卷包袱跑路。
几天之后,他却开始感谢那时候纪庚远拉他一把。
若不是纪庚远拉他一把,让他迟了进入兴王府别院的脚步……只怕他已经和进入兴王府的其他医者一样,成了刀下亡魂,成了某些人掩盖秘密的牺牲品。
当然,这事真若深究起来,真叫人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这恐怕就是神仙打架,路人遭罪;城门失火,小鱼遭殃吧。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赵名回到百草堂让小徒弟收拾东西的时候,纪庚远也刚回到云来客栈旁的酒肆。
上官悠悠坐在二楼的看台上,目光落在一楼大厅里的台上。
今天酒肆里的娱乐节目不是比武,而是说书。
纪庚远回到酒肆的时候,脸上的红润早就退了。身上的土豪乔装,还有那不知道哪里弄来的胡子全都从自己身上清去。
干干净净地出现在上官悠悠的面前,然而上官悠悠的鼻子可没那么好糊弄,“喝酒了?”
“一点儿。”
纪庚远笑嘻嘻地在她身边的位置坐下,手杵在桌上,盯着她看。
上官悠悠一脸莫名,“干嘛?”
纪庚远笑嘻嘻,“媳妇儿,你不是说要去浪迹天涯吗?”
上官悠悠微微抬眉,“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有空啊,”纪庚远眼睛亮晶晶的,笑意吟吟,“走啊,咱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上官悠悠失笑,“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纪庚远也不辩驳,笑着朝她伸出了手。
上官悠悠看了他的手一眼,倒没直接牵住,而是扬眉道:“圣都里的事做完了?”
纪庚远道:“嗯,做完了,鱼饵已经下了,就等着鱼儿咬钩了。”
“不回去?”
“不回去。”
“你不操心你的武校了?”
“哎呀,咱玩去吧。”纪庚远拖起她就走,“武校离了咱两,它还能不转了?要是真是如此,那说明咱这武校从一开始设计的时候,就是有问题的。”
说去玩,真去玩。
说走就走,也没个计划。
有时候瞬移,有时候坐船,有时候策马,有时候干脆直接拿两条腿走。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北原草原上跑过马,名山大川里登过山看过云,然后忽地又跑到东海边牵马看潮。
机缘有时候就是来得这么猝不及防。
纪庚远在武校的修炼室里尝试开灵失败了不止上百次,然而谁能想到他只是专心致志地去玩,却忽然感应到境界的松动!
东海茫茫,壮阔波澜。
东海之上,某个无人小岛。
巨石之上,纪庚远安静打坐。
他缓缓吐纳,一呼一吸之间,引领着体内的真气流转运行。
听力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灵敏起来,他开始能听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
除却海浪声,海鸟声……他的耳边还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声音。
明明闭着眼睛,眼前却仿佛出现了海市蜃楼,所有的声音都变得清晰:
小贩沿街的叫卖吆喝声,
打铁铺里的铿锵敲击声,
小巷子口里小男孩小女孩互相追逐的嬉闹声,
当娘的推开窗户喊自家臭小子臭丫头回家吃饭的呼叫声,
桌下的狗子闻到食物的香味绿着眼睛发出的嘤嘤声,他甚至听到了狗子尾巴摇晃时发出的轻微扇动声……
不过,那些都与他无关。
他沉下心来,完全沉浸在玄妙的真气感应之中。
武者开灵,玄之又玄。
万不可急功近利。
但凡有一丝急躁,即便开灵机缘已到,也会转瞬成空。
他于蒲团之上打坐,面色悠宁。
若不是他的身上有清晰可见的呼吸起伏,这样安静打坐的他,看起来真像巨石上立着的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一呼一吸之间,他恍然觉得,天地都悠远了。
他安静吐纳,细细引导体内真气。
纪庚远修习的是水德的功法,东海之滨的气息让他舒服极了。
他有些好奇,他会开出什么样的灵呢?
雷灵?
龙灵?
雷灵还不错,龙灵也可以。
一开始纪庚远心中还有这样那样的期待,渐渐,他的心中慢慢没了杂念。
他的心境像是山雨过后,心中空明如洗。
忽地。
丹田一疼。
如长针一刺,疼得让人毫无防备。
纪庚远的眉头抖了抖。
这股疼意还在继续。
他的心中空明被打破。
他忽然想起了多年以前的某一天。
那是某个炎热的午后,他手里头拿着的镜子,他正对着镜子微微陶醉于镜中人的容颜之时,手中的镜子却忽然间掉落在了地上,碎得七零八落。
一如此刻安静平和的心境,就像当时的玻璃镜子一样,霎时间碎成了片片奇形怪状,大小不一的残片。
玻璃扎手,疼?
十指连心。
手指受伤,疼!
然而如果当时割破手指的疼意可算一级的话,那么此刻纪庚远丹田之中的阵阵痛意,则是当时的千百万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