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年是她送的,它会陪我说话,在我每一个因思念而断肠的时刻,我怎能觉察不到?”
她沉默了一会。
“对不住了。”她慢慢地说:“但我不得不这么做,就当是为苍生好了,我决不会让你白白牺牲。”
音甫落,她取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玦,冰冷而慎重地插入他的心房里。他的身子忍不住微微一搐,然后只觉得全身七经八脉开始涌入不可思议的力量与温度,原来已经僵冷的四肢又逐渐暖了,只是意识开始越变越淡……
“原来这玦里封印的魂魄不只一个?”
她点点头,承认:“我们一起死的,又一起被人封印,我们一直在一起。”
“我可不可以问,你将要用我的身体来复活谁?”声音更渐虚弱。
“一位王者,一位对我、对百姓都极其重要的人。”
他一记莞尔,“你总在说百姓……”
她亦一笑,轻轻叹了口气。
“……却从不曾提起自己的过去未来。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已经气如浮丝。
“我改过一次名字,无殇,霁无殇。”
“什么……!”原本发灰沉暗的双眸骤然闪过一道鲜亮。
“啊……你是她呀……那就难怪了……难怪了……”他双手捧住胸脯,开始喃喃自语:“那我何德何能呀?”
“配的。”她微微一笑,“你可是我千挑万选的人。其实方才你说错了,你第一次见我,是在灵庙里,那时我还不是丑娲,而是一名负责洒扫的婢子。那天也是她的祭辰,所有人都带来贵重的祭物,只有你,带来的是满眼绝望与愧疚,你与千万人都不同,那时我便知道,你是复活他的最佳人选。戚城……戚……”
她不再唤了。
他不再人世了。
最终就这么倚偎在她怀里,安宁的,永远的睡了下去;就在他心系之人的墓前;就在这晴天白云下,在他燃尽性命守护的土地上。
她幽长绵延的叹了口气,抬头望向远方山峦,然后……微微一笑。
-
“你这毒妇,为何拖到现在才醒?你知道本尊有多无聊吗?”苍蝇。
“喂,毒妇,我在与你说话呢!”蚱蜢。
“毒妇,他为何还不肯醒来?该不会这法器已经坏了吧?”乌鸦。
“你就这么一直抱着他,不累吗?你倒是说说话呀!”这会儿又是蝴蝶了。
霁无殇不胜其扰,索性关闭听觉,不再理会这一波又一波的打搅。
可是不过一会儿,他又幻作一条毒蛇,冰冷地钻进她的袖管内。
“魔尊,死之一味,你可愿一尝?”她终于忍无可忍。
“哈哈哈……”这毒蛇竟然咧起嘴大笑起来,“毒妇记性真差,本尊可是不死之身,你别忘了。比起你等要靠法器和运气才能复活的废物,本尊简直得天独厚啊。”
“这事我还没多谢魔尊呢,要不是你前后蛊惑太子殿下与护国公主,我俩又岂能顺利复活?但你何必非要搭上这诸多性命呢?而且趁机还挑唆太子判国,简直卑鄙至极。”
“过奖,过奖,不谢,不谢。”
霁无殇又不愿搭理他了。
他却不依不侥起来:“唉,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你就不能安静一会吗?”
“你如此烦躁,莫非是在悔恨不该谋害了这个年轻人?啧啧啧,长得真是皮白肉嫩,刚好一口下肚。”
霁无殇僵僵地勾起嘴角,森然一笑,“你试试?”
蛇身吓得向后一仰,“你快别这样笑,本尊会怕。话说回来,你一个曾曾曾曾曾曾……孙女屠了我四十万魔兵,这笔帐你打算怎么办?你要如何偿还我的损失呀?”
“不如就取四十万颗蛇胆当作赔礼?”
“好个毒妇!嗯,怪不得你叫毒妇,这名字谁取的,真是无比贴切啊。”
“拜你所赐。”
“啧啧啧,本尊真是从古圣明至今啊。”
霁无殇已经失去耐心再和他纠缠下去了,转了转眼眸,忽生一计涌上心头,挑着眉头说道:“魔尊如此空闲,看来是已经追回面姑娘了?还是如今该称她面魔后?”
冥河像被刺中痛穴,眼神一沉,随后悻悻然离开,并还不停絮叨:“果然毒妇,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我的面团啊……我的心肝宝贝面团啊……你究竟在哪……本尊天上地上四海八荒神州六界找你找得好苦啊……你不会真的精魂离散永不再世了吧……”
一路颤颤悠悠的,这蛇就如喝醉了酒一般,不一会儿就闪远了。
霁无殇这下总算舒心了。果然人人都有痛处,就连号称“懒得死,非要与天同老”的魔尊也不例外。
-
如此抱着他七日,她入定般,实在是舍不得动弹一下。
待第八日清晨,他总算醒了过来。
纳入第一缕清圣曙光,他两颊放漾着微红,整个人都生气勃勃的。
“无殇?”微蹙眉。
她满脸柔情,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脸,“你醒了?醒了,爷?太好了。”
他想动弹,却是溃力一挣,只觉身体绵沉,空乏无力。
他还不太适应这个身子,与现在这样娇弱的自己。
“你比我先醒的?醒了多久?”
“大约是四年前的事了,冥河挑唆你我的一个后人,找到了封印着你我的法器,她以自身献祭先唤醒了我。”
他眉间不涣,仍锁得紧紧的,尤其在听到那个名字以后,脸上还同时多了一抹鄙夷,“他向来喜欢玩弄人心。四年了,你为何不早些唤醒我?”
她浅笑着谈:“你我的精魂困在法器里太久,要想完全恢复可非一朝一夕之事,尤其刚注入肉祭时,身子会全然无力动弹一阵,有如新生婴孩一般,所以我才蛰伏若久,不敢贸然行事。”
怀中人若有似无的点点头,凭他如今的力气,也只能做到如此了。
安安静静地共度了一会儿,他又望着自己的肉身问:“这副身体是谁的?怎伤痕累累?”
她眸光一闪,笑着答:“移魂术最大的缺点,就是在承受新的肉祭时,还要一并受下他生前的记忆。慢慢你就会记起,他是一位世子爷,本是清修之人,一生经历过不少苦事。为散尽他的修为,我实在使了些不光彩的技俩,也好在,最终是他成全了我。”
“你和他……”他的眼中忽然涌出丝丝酸意与不安。
她停顿,如时答:“……各有盘算的陌路人罢了。”虽然,她明知这话有假。
“那就好。”怀中之人安心一笑,遂又乏力睡去。
-
一同走过她和谁曾一同走过无数次的闹市,侯府慢悠悠地出现在他们眼前。
酒香在不远处的巷尾飘来,味道还是一如既往的香醇,有夹竹桃的味道。
多少百姓认出了他俩,当唤出两个本不属于他们的名字时,他们也只是笑着点点头,默默承认。
看着这派久违的繁荣与安宁,他百感欣慰。“看看这妖界,也不知还能存在多久,但我不会忘记今日这满目光景,这可真是好不容易啊。”
霁晴雪拉过他的手,笑盈盈地望着他,“别想那么远的事了,如今你在我在,我们都好好的,这便胜过无数了。”
他含着笑点点头。
“阳哥哥!”远处突然跑过来一个鲜明的人影。
他的眉头自然而然一拢,脱口便出:“五公主?她怎么来了?”
大约是场景太相似,语气又无异,所以那一瞬,她恍如隔世,竟差点认错了身旁的人。
但她很快又镇定自若,望着侯府的檐角,与他轻声话别:“你快回去吧,注意言辞举止,可别穿帮了,你原本性子烈,戚城却很温润,出什么岔子就不好了。”
“其实我们……”
她摇摇头,“先这样吧,如今的身份好用些,你的修为还未完全恢复,能藏一时是一时,待大战来临,才有力气继续保护妖域啊。”
他抿了一下嘴,算是认同。
随后讷讷一言:“可……我不愿和你分开。”
“那便早些迎娶我吧。”她娇羞地笑着,“如今风俗大易,再娶我一次,好像很有意思。”
他粲然一笑,刚想说些什么,突然一只飞鸟掠影而过,留下两声浓重的“咕咕”啼叫。他按住心头,表情就此难过起来,“好痛……为什么会忽然这么心痛?这种感觉……真不好受。”
她不禁折眉,然后微微一笑。
“没事的,多习惯两天就好了。”
眼角边,飞鸟已远,一埋首,她和他的影子正紧紧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