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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豹花岭胡烈救主,分赃厅二寇被擒(4)

员外说:“此人就住在我家东边。我们这村子就叫鲁家村,我们姓鲁的甚多。他们住东鲁家村,我们住的叫西鲁家村。”蒋爷说:“他们也姓鲁?”鲁爷说:“不姓鲁。他们姓范,叫范天保,外号人称闪电手。”蒋爷说:“他这外号就是贼。难道他还敢任意胡为不成?”员外说:“他倒不任意胡为。只他的两个妻子可恶!”蒋爷问:“他这两个妻子也有本事?别是女贼吧?”员外说:“是两个跑马解的大姑娘。先娶的叫喜鸾,人家本不卖,指着她挣钱。皆因范天保有钱,他给人家金银财宝,应着明媒正娶,这才娶过来了。过门之后,就养了一个儿子叫范荣华,小名叫大狼儿。又十数年,跑马卖艺的又教了一个女儿,他又看上了这个。就是二房,这个叫喜凤。花费多少银子、金子,应着老头老婆养老送终。也在他们家里住着,也出去卖艺。大狼儿到了十六七岁,因戏弄邻家的妇女,给人苦打了一顿。当日晚间,那家被杀一二个人。左近的地方,无头的案不少哪。官人在他门口栽赃,总没破过案。对着他父亲,衙门里头又熟。今日咱们家的孩子,打了他家的孩子,他岂肯善罢干休。今晚间必来。”一回首,叫着士杰说:“我年过六旬,就是你一个,你倘若被他们暗算了,你叫为父是怎样过法?”士杰说:“特、特、爹哇,他们要来,我拧、拧、拧他们的脑、脑、脑袋。”蒋爷说:“他们今夜晚要是不来,是他们的造化。他们要是今夜晚来的时节,有我同柳贤弟,将他拿住,或是结果他的性命,以去后患,也给此一方除害。”柳爷答言说:“连我都听着不服。真要有此事,咱们还不如找他家里去呢!”蒋爷说:“那事也不妥。他不找咱们来便罢;他若是找了咱们,那可就说不得了,结果了他的性命。”

鲁员外又问:“这个徒弟你要不要哇?”蒋爷说:“怎么不要呢?好意思不要哇!”员外叫士杰:“还不过去磕头!”士杰真就立刻爬在地下,咕咚咕咚磕了一路头,也不知道磕了多少个,员外说:“四弟,这可是你的徒弟了。”蒋爷说:“我这个徒弟,你要打算着教的他像我这么机灵不成啊。”员外说:“还用像你,只要你教他稍微明白点就得了。”

说话之间,天已不早,就在庭房内安歇。员外要陪着二位,也在庭房内作伴。蒋爷不让,说:“你今天先在后面吧。万一后面有点动静呢,也好给我二人送一个信。”鲁员外也就点头,到后边去了。嘱咐了女眷们把门户关闭严紧。若有什么动静,急速喊叫,不可错误。天交三鼓,外边一响,蒋柳二位出来拿贼。

第一○四章翻江鼠奋勇拿喜鸾,白面判努力追喜凤

词曰:

自来治家有道,不可纵子为凶。

妇人之言不可听,劝着吃亏为正。

日日为非做歹,朝朝任意欺凌,

不思天理学公平,难保一家性命。

且说鲁员外归后安歇,保护着他的家眷。那屋里要有什么动静,就叫他们嚷嚷,不可出来,把家人也都嘱咐好了,都预备下灯火兵器。

蒋爷打洪泽湖丢了分水峨眉刺,永不带兵器。无论哪里用着时候,现借十八般兵刃,哪样都行。今夜晚问与员外借了一口刀,一问士杰,什么也不会,问他:“难道说没有跟着家里学过吗?”他说:“学过了五天,挨了十一顿打,就不教了。”因何缘故?是头天学了二天忘,白日学的晚晌忘。一忘就打,末天晚晌挨了两顿打。员外一赌气,不教了。下文书蒋爷教了他八手锤,外号叫赛玄霸,成了一辈子名。这是后话,暂且不表。晚问嘱咐明白,别管有什么事,不许他出去。也是浑孩子,初鼓后躺下睡了。

天交二鼓,蒋爷与柳青拾掇利落,别上刀,吹灭灯烛闭上门,盘膝而坐。闭目合睛,吸气静养,等着捉贼。

天到三鼓,忽听院落之中哐啷一响,就知道是问路石的声音。两个人戳窗棂小月牙孔往外一瞅,由东边卡子墙,唰!下来了一条黑影。

蒋爷拿胳膊一拐,柳爷悄悄地把门一开,把刀亮将出来。看准了是那女贼。蒋爷在柳爷耳边告诉他一套言语。柳爷点头,正对着女贼要奔窗户这里窥探,迎面蹿将上来,就是一刀。那女贼真利便,好快,直是折了个反跟头相似,就到当院之中了。虽是晚晌,柳爷眼光儿也是看的顶明白。

那女贼一块青绢帕把发髻扎了个挺紧,穿着一件绑身的青小袄,青汗巾子煞腰,青中衣,窄窄的金莲,蹬着软底的弓鞋,并没戴着钗环,粉白的脸面,必是蛾眉杏眼,背后勒刀,腰间鼓鼓囊囊有个囊,可又不是镖囊。一个反跟头蹿在当院,柳爷一个箭步跟上,又是一刀。女贼也把刀拉将出来,由此交手。此时天已不下雨了,满天星斗。柳爷暗暗夸奖女贼。三寸金莲,蹿进的真快,刀刀近手,神出鬼入。柳爷本领也不弱,女贼终是胆怯,怕柳爷叫人。人要一多,她走着就费事了。虚砍一刀,往下就败,直奔东墙而来。柳爷一追,女贼一回手,叭一流星锤。柳爷看见是暗器,一闪身,没躲开,嘣一声,正中肩头。柳爷哎哟把身子往下一蹲,女贼把流星往回一收,用手抓住,蹿上墙头,往下一飘身子。朴就是一刀,女贼哎哟一声,由墙上摔将下来。

原来是蒋四爷与柳爷耳边说了几句话,就是这个言语。不然,怎么柳爷动手,蒋四爷不见呢?蒋爷预先蹿出墙外,在那里蹲着,等着她必由之路。而且知道打哪里进去,必是打哪里出来,预先就在那女贼进去的地方一等,等她往墙头一蹿,蒋爷就看见了,她往下一飘身,蒋爷往上一起,一反手,叭就是一刀背。刀背正打在迎面骨上,漫说是个女贼,就是男贼也禁受不住。这还是蒋爷有恩典,拿刀背打的,要是拿刀刃一砍,双腿皆折。把她打下墙来,蒋爷嚷:“拿住了!”柳爷也蹿出来了,虽然肩头上受了她一流星锤,打的不重,又是左肩头。柳青飘身下墙,问:“四哥怎么还不捆?”

蒋爷是行侠义的,最不爱捆妇女。再说,要是四马攒蹄,总得抬胳膊拧腿。四爷只是把她打下墙来,用脚将她刀踢飞,在旁边蹲着看着。一者女贼没刀,就不要紧了;二来腿带重伤,一站起来,又扑通一躺。不多时柳爷就出来了。蒋爷叫他捆人。柳爷把她恨入切骨,抬胳膊拧腿就把她捆将起来,提溜着由垂花门而入。

那日晚间,蒋爷的主意,不叫关垂花门。柳爷是把女贼提溜到上房屋中。她是苦苦求饶。柳爷索性撕衣襟,将她口中塞物,仍然把门对上。柳青说:“四哥,我还受了她的伤了哪。”蒋爷说:“你受了什么伤了?”柳爷说:“她一败,我一追,受了她一流星。”蒋爷说:“在什么地方?”柳爷说:“在左肩头上。”

正说话间,听着院里咳嗽一声,原来是鲁员外。交三鼓之后,哪里睡得着?自己拾掇利落衣襟,预备下刀索,没什么动静,自己出来。走到院中咳嗽了一声,试试蒋爷睡了没有。一咳嗽,里头一答言,把员外让将进去,把千里火一晃,叫员外看看这个女贼。低声就把如此如彼的话说了一遍。蒋爷说:“你不是说他们家里,连男女都是贼吗?少刻还有来的。你先在后边等着。要是来一个,拿一个;来一对,拿一双。”员外点头,归后。他们仍把门关上,只是虚掩。

两人复又坐下,静听外边。天交五鼓,听问路石吧哒一响。蒋爷拿胳膊一拐,柳爷忽听后夹道蹬、蹬、蹬有脚步的声音。蒋、柳二人开门出去。原来是前头跑着个女贼,后头追的是鲁员外。

你道这两个女贼,可是鲁员外说的不是?正是,分毫不差。皆因闪电手范天保作了些好买卖挣了家,成了业。但可也没弃了绿林,就在此处居住。果然是先娶的喜鸾,又买的喜凤。喜鸾给他生了一个儿子,爱如掌上明珠一般,娇生惯养。这溜街坊邻舍,从小儿小孩们,谁要打了范大狼,范天保倒不出去。不是他娘出去,就是他妈出去——他管着喜凤叫妈,与邻居吵闹,就是男子,也打不过天保这两个女人。男子常有带伤的,打遍了街巷,谁也不敢惹。大狼越大,越不好了。街坊有少妇长女的,直不叫他进门。也有闹出事来,与他告诉的。晚晌家中就是无头案,也有告状的,可是永远没破过案。

这天可巧大狼为抢驴,被鲁士杰将家人也打了,马也打坏了,算央求着他没挨着打。回到家中,与他娘妈一哭,饭也不吃了,叫给他报仇。不然,他活不了啦。他娘说:“教你练,你老不练。你若要练会了本事,如何当面吃苦。”大狼给他娘妈磕了一路头,求他娘、妈断送士杰的性命。喜鸾、喜凤俱都应承了,哄着叫他吃饭。养儿不可溺疼,这就是溺疼之过。也是他们恶贯满盈。大狼他娘妈把此话告诉了范天保。天保犹豫,说:“鲁家可不是好惹的呀!再说咱们与鲁家,素常怪好的。他们那是傻小子,必是咱们这个招了人家了。不然,我去见见众贤去,叫他责备责备他那儿子,何苦动这么大参差。”原来鲁递号叫众贤。喜鸾把脸一沉说:“我的儿子,不能出去叫人家欺负去!为死为活,都是为的我那儿子,命不要了都使得,也不能叫我那儿子出去栽跟头!现在咱们的马,叫他们打坏了;现在咱们家人带伤,倒给他赔不是去!你怕他呀!我今天晚晌去,我要不把他这个孩子剁成肉酱,誓不为人!”说毕,气的浑身乱抖。不然,怎么说家有贤妻,男儿不作横事。范天保又是惧内,可巧喜凤在旁说:“这事不用你管,有我们姐两个,绝给你惹不出祸来。”又是激发的言语。究属总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鲁家要没有蒋平、柳青在那里,鲁家满门有性命之忧。

天交二鼓之半,先是喜鸾去的。天保与喜凤饮着酒等着。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天交五鼓,喜凤放心不下,说道:“大爷,我去看看我姐姐去吧。天气太晚,鲁老头子也会点本事,别是与我姐姐交了手了吧。”天保说:“不然,我去。”喜凤说:“不用。还是妾身前往。”说毕,脱去长大衣服,摘了簪环首饰,绢帕蒙头,汗巾煞腰,换了弓鞋,背后勒刀,跨上流星囊,蹿房越脊出去,直奔鲁家而来。蹿上了东墙,吧哒问路石往下一扔,一无人声,二无犬吠,飘身下来。不先奔房屋,先找她姐姐。顺着东墙根,施展夜行术往前,早见打腰房之中,蹿出一个人来。提着一口刀,扑奔喜凤。就是鲁员外。那鲁员外回到他的屋中,那里能睡?不时把着窗户往外瞧。看见贴着东墙一条黑影,提刀追去。喜凤转头就走,老头子追了一个首尾相连。喜凤一扭身,撒手流星,叭叉一声,鲁递栽倒在地。喜凤回身抽刀就剁。

第一○五章鲁员外被伤呕血,范天保弃家逃生

词曰:

放目苍崖万丈,拂头红树千枝。

云深猛虎出无时,也避人间弓矢。

建业城啼夜鬼,维扬井贮秋尸。

樵夫剩得命如丝,满肚南唐野史。

且说喜凤本是卖艺出身,专会打流星,百发百中,一根绒绳上头拴着个铁甜瓜头儿,打将出去,往回里一拉,又接在手中,百发百中。

论本领鲁员外本会的是在马上使长家伙,冲锋打仗,对垒厮杀。要论平地高来高去的能耐,本不甚佳。再说又是夜晚之间,眼光不大很足,对着喜凤一跑,他打算是喜凤不敢和他交手了。追到前院将要叫蒋爷帮着拿贼,只见喜凤一扭身,他本是弓着腰追,亏他把身子往上一挺,不然流星正中面门。他胸膛之上中了流星,哎哟一声,撒手扔刀,扑咚躺在地下。喜凤抽刀,将要杀下,就听见她身背后嗖的一声,一阵冷风相似。别瞧喜凤是个女流之辈,功夫也算到家。没有回头,就看见了,往前一弯腰,闪开了蒋爷的这一刀,然后两个人交手。此时柳爷也蹿上来了,两个人围住了喜凤。

真难为她,一口刀遮前挡后,究属不是柳爷、蒋爷的对手。看看天色微明,喜风一想,天已将亮,难以逃走。又想姐姐大概凶多吉少,不料鲁家竟有防范,这个人是谁呢?卖了个破绽,蹿出圈外,直奔垂花门跑。蒋爷就追。女贼蹿出门外,蒋爷到门内,叭一跺脚,打算追将过去。喜凤嗖就是一流星。可巧遇见机灵鬼了,蒋爷早就知道她要发暗器,将身往门旁一躲,流星打出,蒋爷用刀一绕,往怀中一带,咔嘣一声,把绒绳拉折。喜凤吓了个胆裂魂飞,撒腿就跑。柳青往下就追。

蒋爷返身回来,先看了看鲁员外,来到跟前一瞧,见他闭目合睛,哼哼不止。蒋爷把他搀起来了。鲁员外负着痛,眼前一阵发黑,又觉口中发甜,“哇”,就是一口鲜血吐将出来。蒋爷喊叫他们的家人:“快来人呀!”这才有人出来,众人一路乱喊叫拿贼。蒋爷说:“你们不用嚷,有人拿贼。把你们老爷搀在屋中,我去给你们拿贼。”

蒋爷可就去追柳青了。工夫虽然不算大,竟不知他们往哪方去了?忽然听见东边有犬吠的声音,就往正东追赶。追来追去,瞧见前边有点影色。尽力一追,就追在一处了。喜凤实无法了,往家中就跑。由西边墙儿进去,柳爷跟将进去。蒋爷说:“小心点!”柳爷见蒋爷一来,胆子更壮起来了。女贼进了自家院子,把嘴一捏,一声呼哨,嚷道:“风紧。”忽然间打上房屋中出来一人,手提着一口刀,迎将上来,挡住柳青。蒋爷也就上来,男女四人交手。闪电手说:“好生大胆,夤夜入宅,是合字么?”蒋爷说:“鹰爪。”范天保就知道大事不好了。自己问了一声合字,问的是贼不是?蒋爷说鹰爪,是办案的官人。每是贼遇官人,自来就惧怕三分。范天保要准知道蒋爷和柳青两个人,还不至于十分地害怕。料着要是官人,绝不能就是两个,必有他们伙计。一来天色已然大亮,想走恐怕有点费事。自己一想,三十六招,走为上策。告诉他妻子说:“扯滑!”喜凤也说:“扯滑。”蒋爷追喜凤,柳爷追范天保。

出了他们的院子,不敢由平地跑,遇有住户人家的地方,蹿着房,越着墙,打算要逃窜保命。自己跑着,回头一看,柳爷是紧紧地追赶,死也不放。看看红日东升,见前边白茫茫一带是水。柳爷一看,蒋四爷不在,暗暗地着急。自己一想又不会水,他必然奔水去。这一奔水,白白将他放走,岂不可惜!追着就有些泄了劲了,可又不能不追。追到河边,见范天保也是顺着河沿直跑。心中暗一忖度,莫不成他也不会水?也许有之的,要是他不会水,那可是活该了。自己一高兴,把足下平生之力施展出来,紧紧一跟着,死也不放。果然他不奔着水走。柳爷就得了主意了。

忽然打芦苇当中出来一只小船。他高声嚷道:“那只小船,快把我渡过去吧!后边有人追我哪。快快,把我渡过去!”柳青嚷叫:“叫渡他!千万可别渡!他是个贼,我们这里正拿他呢!”范天保说:“我是个好人,他是个歹人;他抢了我的东西去,他还要结果我的性命!”船家也并不理论,冲着前来,离码头不远,范天保蹭一个箭步,就蹿上船去。柳爷干着急,又嚷说:“船家可千万别渡他!要渡他,连你都是一例同罪。”船家说:“我们为的是钱,不管什么贼不贼的。只要有钱给,我们就渡他。”柳爷也就没了主意了,站在岸上发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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