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翊佳觉得今天太累了,一定要睡一个美美的觉,把脑袋全部放空。躺在床上的没一会眼皮开始上下打架,觉得自己眼前的光越来越小,越来越细,头昏昏沉沉,意识却格外清醒,等眼睛完全闭上的一瞬间,像有一块黑布遮仔脸上,闷的喉头发紧。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像被悬空,又缓缓跌落,双手拼了命的想扯开黑布,呼吸局促。
童翊佳的意识里觉得自己此刻一定涨红了脸,睡觉时自己总是双手呈交叉式的放在脖子两边,一手扯睡衣的领子,或者摸着脖子,如果不这样,她绝对睡不着,而且一定是蜷缩在床的最边缘,像一个摇摇欲坠的婴儿,这怪异的睡姿将她的不安全感全部展现。一定是自己的睡姿压迫了神经,导致如此的不舒服。
她拼命想翻身,将那块黑布掀开,身体又沉沉的往下坠,这时黑布忽然被风吹起,眼前有了一些光亮,然后一瞬间煞白,像刚刷完白漆的墙。然后开始有了一些别的颜色,有绿色,有暖黄,红棕色,有一个黑点和一团赤红色。童翊佳觉得自己像在看平板上的一幅画,用大拇指和食指不断放大,然后画面离得越来越近,画质也越来越清晰。
啊,看清楚后发现那个黑点是爷爷,他半蹲在地上,夏天的太阳直直得照在他身上,面前是一堆用木块搭起的火堆,火苗烧的不旺,但是那根用筷子串起来的玉米一边已经烧黑,而另一边还是嫩黄色。爷爷在细心的照看着他的烤玉米,离得太近额头竟然被熏的有些发黑,白色款栏背心破了三四个小洞。爷爷抬头看见童翊佳,咧嘴冲她笑,里面空荡荡的,笑起来的嘴兜着像小老太太。
“爷爷你怎么在外面啊”
“你吃你吃”爷爷开心的举起那根玉米,递给童翊佳。
“爷爷,烤成这样不能吃”
“你吃你吃”爷爷依然举着,冲童翊佳乐呵呵,开心的像个孩子。
“爷爷,不烤了,太热了,咱们进去吧”
“你吃你吃”爷爷依然不肯放下手上那根烤黑的玉米。
童翊佳忽然意识到,这是得了阿尔兹海默症之后的爷爷,这种病在当时被人们称为“老年痴呆”,家人们认为这是人“傻了”的表现。得病后的爷爷不再是那个精壮的农夫,也不再是那个严苛的长辈,他在记忆一点一点退却之后变成了一个孩子,脾气也愈发的倔强,还是坚持要做一些事情,但往往弄的很糟。童翊佳意识到自己此刻应该是10岁,不理解这种病,也不明白爷爷为什么看见自己怯怯的像个孩子搓衣角,嘴里念叨着听不懂的话。她有时会害怕的逃开,像今天一样,跑进老宅的院子里,回头看了一眼爷爷,在太阳下汗流浃背的爷爷一边烤玉米,一边喃喃的说:“你吃你吃”
童翊佳跑进老宅,路过菜园,又跑上土坡,正对面的那棵大树长满了绿芽,树下的“大黄”被铁链拴住坐的直挺挺,低声呜咽着,瞥一眼东边的菜园,满地的蔬菜绿油油,那棵粗壮的山楂树枝叶像摊开的手掌般四处延伸,结满了又大又红的果子,一眼望过去像挂了满树红灯笼。童翊佳还没将目光收回就一头撞在奶奶的怀里,奶奶一脚刚要跨出门,一把抱住童翊佳,摸着她的脑袋冲着远处大喊:“死老头,说啥都不听,一把火再把树林给点了”,放开童翊佳,奶奶拿起苕帚和簸萁不放心的冲爷爷走了过去。
童翊佳跨进老宅的木门,看了一眼水池子里有没有“冰冻”着的西瓜,忽然有东西掉落在肩上,赶紧一抖落,一只“花大姐”飞了起来,吓得她后退了好几步。抬头看这颗繁茂的香椿树,一定是从上面落下的,每回在下面玩耍,掉落的的各种昆虫都能让童翊佳惊恐万分。童翊佳在曾在心中暗暗祈祷这颗散发着奇特香味的树可以自动消失,但大人们却对它有着不一样的情感,爬到房顶后从它身上摘下鲜嫩的叶子,做成香椿炒鸡蛋,凉拌香椿苗等各种他们眼中的美味,童翊佳受不了它的味道每次躲得远远的,试着尝一口又发现实在难以下咽。童翊佳记得大概六年级时,这棵树被连根移走,移去了哪里不知道,只记得自己根本环抱不住的粗壮枝干,让家中男人们都着实费了一番力气。童翊佳抬头看看这强烈的光线直直照射进大屋,也许这棵树为屋子遮蔽阳光带来过阴凉被她完全忽略了。
童翊佳蹦跳着先去了左边的小屋,光线昏暗,细长的玻璃窗透着一丝阳光,白色灰尘在阳光中飞舞,屋子里透着一股潮湿的味道,各种杂物堆落在一旁,暖黄色竹筛子像是刚刚编完,挂在墙上十分醒目。童翊佳意识到这是太奶奶的屋子,小时候来老宅要先来这屋请安,走的时候再去拜别,这是孩子们必须要遵守的规矩。太奶奶的床头拉着白色的蚊帐,放着一又长又细的烟杆,挂着一只装满烟丝的灰蓝色布袋子,听见动静从床上坐起,看到是童翊佳,嘿嘿笑了两声一把拉将她拉过来,从床边黑褐色的木柜里,翻出有些压瘪,颜色基本脱落的铁盒,拿出来一大块饼干塞在童翊佳手里“你吃你吃”。看着童翊佳吃完,又小心翼翼的盖上盖子,包上手绢放回木柜里。然后盘腿坐在床上,让童翊佳坐在床尾,不停的说着听不明白的话,说到高兴处笑起来的嘴巴张的大,里面也是空荡荡的。童翊佳瞥见太奶奶的脚十分袖珍,形状像个粽子,裹在黑布鞋里,露出一截白静的袜子。长大后童翊佳联想裹小脚的情节,总在想太奶奶是否忍耐了巨大的疼痛,换来夫君的格外垂爱呢?
从太奶奶的屋里出来,被一阵香气吸引,左手边是厨房,黄泥砌成的土灶里柴火在熊熊燃着,白哗哗的蒸汽蒸腾着从锅盖两侧钻出,童翊佳忍不住跑过去掀开一个锅盖,雪白的大馒头在慢慢膨胀着,旁边还有用大颗红枣点缀造型别致的枣馒头,以及一层油一层椒盐的咸口花卷;另外一个灶台的铁锅里正炖着鱼,提前腌好的大鲤鱼,裹上一层细细的白面,在油锅里翻滚的表皮焦黄捞出,放入调味料炖煮,出锅后淋上一点香油,撒些葱丝姜丝红椒丝,颜色和香味完美融合,让童翊佳馋的口水直流;一旁的黑色铁炉上还放着一口蒸锅,掀开发现是浓香四溢的扣肉,吸饱酱汁红彤彤的瘦肉和晶莹剔透的肥肉,一片紧挨着一片紧密的挨在一起,将香味散的满屋子都是;等待在一旁准备下锅的翠绿蔬菜也会在大铁锅的翻炒中被裹上厚实的香味,将荤素搭配的十分完美。童翊佳在这四处弥漫的香气中早已饥肠辘辘,急不可耐了,恨不得将每一道菜都狼吞虎吞下肚。她已经多少年没吃过这么香甜的馒头,这么可口的饭菜,她在想究竟是是那方泥土烧筑成的灶台,是那口沉甸甸的大铁锅,还是费力劈出来的木柴,才会让家常的饭菜如此之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