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您老还不休息吗?”
深夜来访,看来这一晚睡不着的不止他一个。
看着祁老太太走了进来,老祖宗盘坐在蒲团上对她笑了笑。
白色的胡须随之微微颤抖起来,只有在私底下,这丫头才会称呼他老爷子,而他也习惯叫她小丫头。
虽然两人都是祁家人,可这位老祖宗和祁老太太却不是同一支。
论起来,祁老太太要叫他一声小叔爷。
而且她从小就跟着老爷子身边长大,自然要更加亲厚。
就算现在他们头发斑白,已然不似当年,可这种称呼却带着一种岁月的沉淀,叫起来有着一种回忆和活力。
“人老了,觉浅,不过你这小丫头这个时候来找我,难道睡眠也不好了?”
祁老太太的手里端着两杯牛奶,而且还冒着热气。
“老爷子,我也不是小丫头了,毕竟已经快八十的人了,这睡眠自然不比当年。您看看我这头发,白的比黑的多了。”
老祖宗接过她双手奉上的牛奶,眼角微微眯起,“不过你这习惯倒是没改,记得上次喝的时候,还是在十二年前?”
“是啊,一转眼已经十二年了。”祁老太太将手里的红木托盘放在了旁边的矮桌上,在老祖宗的对面盘膝坐了下来,“记得上一次您住在这里的时候,也是因为小屿。那时谁也没有想到小屿开的天眼,却是冥瞳,现在想起来当时事发突然,也是九死一生。不过还好,小屿他闯了过来。”
“那孩子是个有造化的,只不过他身上的东西却让人猜不透这其中的含义。”喝了一口牛奶,那浓浓的奶香中还加了一点点的蜂蜜?老祖宗无奈的挑了挑眉梢,这甜食是不能多吃了,可这小丫头喜好甜丝丝的性子倒是一直改不了。
“那这一次,您……怎么看?”
冒着热气的牛奶也没有让她投入其中,那看似平静的脸上却暗暗藏着焦虑。
当祁霆屿昏倒的那一刻,她真是被吓到了。
就算经历了这些年的大风大浪,可在祁老太太的心中,最重要的——
还是祁霆屿。
这个寄托了祁家未来责任和期望的孩子。
所以他绝不能出事,可如今见他这样,祁老太太那一惯雷厉风行的果决,也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她甚至不知道,这次自己的决定是对还是错?
“这时候倒是看出你是个胆小的了。”老祖宗伸手捏着他那山羊胡须,眼中带着几分笑意,“你明知道霆屿不喜欢那丫头,为什么非要她做祁家的媳妇?”
祁老太太知道老祖宗看事看的通透,自己那点心事是瞒不了他的。
“经年芳华,流景易凋。旁人或许不知凌家和祁家的渊源,可老祖宗您是知道的。祁家世代天师的传承,并非是寇家和张家他们可以比拟的。其中底蕴和历史究根起来,能跟我们祁家同辈而出,而且还尚存于世的,就只剩下凌家一家了。而凌染是唯一一个拥有凌家血脉的孩子,也就是说如果驯灵师一脉还能有一丝血脉尚在,那就只能是凌染一人。”
祁老太太说出这些话也是太阿倒持,无可奈何。
无论是现在的祁家还是当年的凌家,都逃不过天赋血脉式微的命运。
凌家近几百年里都没有出现一个驯灵师天赋觉醒的后人,而祁家呢?
如今真正可以撑得起祁家本事的,也就指望祁霆屿一人了。
其他人也不过是凡人中的佼佼者。
却不堪大任。
“可你想过吗?即便如此,这两个孩子也不一定能生出一个天赋血脉卓越的子嗣。况且你这样做是葬送了霆屿一生的幸福。”
“日暮途穷,时不我予。如果我不这样做,祁家这一脉也许真的会断送在我的手里。哪怕是有一丝机会,我也想试试。老爷子,如果不这么做,祁家从此之后,恐怕不会再有比霆屿更加出众的子孙了。”
顺应时势,与时俱进。
这个时代在不断的发展,必定会取代和丢弃很多东西,这也如同大浪淘沙一般,适者生存。
随着时间的流逝,十年百年,千年万年,早已度过了不知多少个沧海桑田?
而朝代的更迭,自然的变迁,无论是环境,还是人心,都在接受着不断的挑战。
曾经人们挚诚的信奉天神,顶礼膜拜,恨不得将一身血要化为奉献。
曾经也妖魔肆虐,人心不古,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只是经历了这些大起大落的更迭,天道崩塌,灵气日渐熹微,不仅开智灵兽灭绝,就连妖邪都进入了一场浩劫之中。
而现如今人类的发展,已经不再受这些灵物和魔物所左右,人们的信仰被科学所取代,更多的人相信的是大数据分析,不再需要这些古老且带有封建色彩的职业。
他们这些人就像那些“下岗的职工”,终是会被这个时代所淘汰。而当这个时代不再需要这些人的时候,那么他们身上所谓的那些天赋和神迹都将会变的平凡、平庸。
这就是那些古老的家族最终面临灭亡的原因,而显然祁家也逃不脱不了这样的命运。
虽然祁家的子孙枝繁叶茂,可真正能学到祁家本事的人,每一代中也只有一人而已。
所以凌染不是那个最适合祁霆屿的人,但却是祁家媳妇的最佳人选。
天赋血脉的延续,也许会因此提升更大的可能性。
“既然你已经有了决心,现在是要后悔了吗?”
祁老太太矛盾的皱了皱眉,带着几分苦笑地说道:“大概是年轻的时候活的太洒脱了吧,人到老了反而顾忌的会更多。总是患得患失。特别是现在看见霆屿这个模样,我这个做奶奶的心里也很难受。那间房子……如果可以,我希望他永远都不要再进去。”
“小丫头,安心吧。有些事可遇而不可求。对于你的决定,我不能说以后的结果一定会是你想要的。不过那个女孩确实是驯灵师的后代,而且她的天赋不比霆屿差。”
“真的吗?”祁老太太这次来的目的也是想问问关于凌染身上的天赋,“不过我之前接这个孩子回来的时候,也做过测试,可她的身上并没有一点驯灵师天赋觉醒的迹象。”
“所以你怀疑她。”
祁老太太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怀疑是必然的,可是她却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老祖宗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既然当时测试没有驯灵师的天赋,你又为何要霆屿娶她?如果这最后的结果不是你想要的,这可真是得不偿失。”
“我也是在赌,赌老天不会亡了我们祁氏一族,不会绝了天师道的根。”
“小丫头,执念太深,毫无益处。万事万物顺势而生,很多事不能强求。祁家身为天师道的一员,并非其根脉。哪怕有一天祁家没了,也并非无人可取代。”
“只是……只是我不甘心。”
祁老太太的手指攥紧,脸上的皱纹都透出了一种不甘的刚强。
老祖宗何尝不知道这小丫头的脾气,活了一辈子要强的秉性,到老了,哪甘心看到“衰落”的征兆?
“那你的运气不错。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这个叫凌染的孩子天赋很高。我当时并非是为了给她解围才会说那样的话,而是她的表现足以令我惊讶。那一招点灵用的也是出神入化。”
“点灵?那真的是点灵?”
老祖宗缓缓地点了点,“我的名字,只有那只小喜鹊会这样叫。”
老太太闻言,略显尴尬。
“所以她是听那只喜鹊说的?”
“正是。”老祖宗抬起那骨瘦如柴的手指,捋了两下他那洁白的胡须,“恐怕今日这百鸟绕空的景象也跟她脱不了关系。”
“您是说,是她惊动了阵诡?”
老祖宗眼中透出一抹精光,“这阵诡乃是先辈所下,为的就是让后代子孙不受这些鬼魅之物的侵扰,而如今阵诡异动,也不知是好是坏?”
“说到这个,今日和霆屿一起回来的几个人都说自己在这山中看到了一群飞鸟,而且那只喜鹊也是其中的一只。同时,这几个人都认为这件事跟凌染有关,怀疑是她惹来的这些鸟雀。而这个消息在私下里已经传开了,不过您放心,没有人相信他们说的话,都说……都说他们是在做梦,胡言乱语。”
老祖宗那双银白色的眉毛微微皱起,“有阵诡在,这山中的鬼魅自然不敢妄动,而且阵诡中设有结界,只要结界没破,这些东西是绝不会被看到的。他们又是怎么看到的?霆屿也看到了吗?”
“应该看到了,李旭一直跟着霆屿,他说当时霆屿的表情很惊讶。不过这也意料之中的,毕竟这么多年了,这山都太过安静了。”
“看来我这次是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了。”
“老爷子是想观察一下凌染?”
“这女孩的天赋说不定要比小屿还高,如果这件事真的跟她有关,那她很快就会发现祁家的秘密。倒是你……准备好告诉她了吗?”
那一双被皱纹包裹的眼睛,此刻却意味深长的看向了祁老太太。
祁家的秘密一旦被撞破,这人……要么真正的成为祁家的人,要么就只能成为祁家的鬼。
你可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