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韩相府的马车上,韩新台问道那七翠羹的味道。因这道糕点乃是贵人所赠,只有一人分量,于是其余三人皆让九里一人吃下了这道珍品。韩新台见九里吃的干脆,也无一丝谦让之意,倒是对这道甜品生了好奇:这七翠羹是有多么美味,居然让一向彬彬有礼的钱九公子也失了谦让。
九里沉思一番,思绪早已飘到远方,脑海中出现了一位肆意张扬的少年。她眼底光芒变幻,口里却淡淡道:“曾经有一位故人和我提起过这道七翠羹的味道,今日一尝,确实销魂。”
韩新台见她没有多讲的意思,笑了笑道:“没想到连你都逃不过这道七翠羹。”
九里轻问一声,“嗯?还有谁?”
“平宁王陆瑄。”韩新台道,似好笑般摇摇头,“在京城中,谁人不知平宁王独独痴迷于这一道七翠羹?我也是幼时听父亲调侃,才知这七翠羹乃是平宁王年轻时在塞外云游寻来的食方,约莫十多年前,平宁王与天粤八仙居的老板作诗作输了,才将秘方拱手让人。”
“平宁王倒是好兴致。”此前,九里在鹿山门查阅皇家卷宗时便知这位快活王爷不问政事,整日里闲情雅致,时而云游天下,时而创建文社,好不惬意。如今听到韩新台滔滔不绝的讲到这位平宁王的趣事,倒是对他有些敬佩了,能够放下皇族权力,逍遥世间,确实有一番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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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原本平稳的行驶在大路上,却在小野的手里变了路线,拐进了能抄近路回相府的小巷中。
小野记忆力超乎常人,早就将回相府的路记在心上,隔着车帘,她眉飞色舞的问了韩新台几句,便知走这条小巷能节约半柱香的时间回到相府。阿蛮坐在小野旁边,手肘撑着下巴,斜眼瞥她,心里甚是疑惑,这顽皮少女的活力到底来自哪,整日里的劲儿怎么也用不完。
“你这丫头小野实在厉害,不过出来一趟,便将半个京城舆图记在了脑子里。”韩新台夸奖道,见九里不明白,又补充道:“穿过这条小巷,前面便是兵部尚书谢家的府邸,再拐个街角,到了诸王府所在的街道,再走三刻钟便能到相府。”
“原来如此。”九里点头道,出来一趟,她一直坐在马车里,除了偶尔撩开帘子看看外面的街景,还要应付韩新台,根本无暇好好观察这荣华京城。
韩新台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马车外一声响彻天空的马嘶震吓住了,随即响起了小野的尖叫声。九里目光一沉,刚握住腰间佩剑,便感觉到马车猛地一颠,瞬间天翻地覆,车厢倾轧而来,两人就要从帘中滚出来。九里轻功了得,像捉了只猫一样捉住了韩新台的襟领,两人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地上。但小野和阿蛮却因为在狂马扬起前蹄时没握住稳固之物,猝不及防的狠狠摔在了地上。
九里只望了眼那受惊的马,便看见马腿上一根淬了毒的利箭。她将韩新台护在身后,踏着墙边飞跃至小野和阿蛮身边,将两人拉了起来。听见破空之声,她一把抽出佩剑挡住了飞速袭来的三支毒箭。阿蛮也拔出雷切刀,见小野就要拿出十孔埙,他低声道:“不要用埙,勿曝身份。”
小野猛地收回了手,她今日换了一身衣裳,没有随身带着武器,她怎会料到今日头一回出相府,就遇见了刺客?!
阿蛮见她瑟瑟缩缩的模样,一把将她护在了身后,沉声道:“躲在我背后就好。”
小野拽紧了阿蛮的锦袍,眼神直直的望着他,用听不见的声音说道:“那你定要护我周全。”
数十个黑衣人从小巷边的院子里腾空飞出,各个手持利刃而来,他们训练有素,武功高强,并非凡辈。
九里手中的长剑光芒凛冽,在她手中如秋风摇曳,她对上三个一起偷袭的黑衣人,利刃相接,铿锵激越。阿蛮在后方为她解决了一个刺客,很大部分原因是小野攻了那黑衣人的下盘,阿蛮紧接着举刀一砍,将那人劈晕了。九里见这两人配合的极好,便放了心,逐步挡在韩新台身前。
韩新台乃一介书生,平时最多也就练练太极术,实在没有举铁的力气。平日里他出府,都会带着两个祖父派来的护卫,今日因为陪着九里闲逛,不想让她过分拘束,于是将护卫都遣了回去,哪知就被人钻了空子。
九里在数位黑衣人间穿梭掠过,逐渐失了上风,微微喘着气。若她一人,便能靠着自己的轻功飞墙逃走,可是如今她带着一个儒生拖油瓶,一面要打退刺客,一面又要护着躲在角落里的韩新台,实在是吃力。
刺客被打倒了近半,还有六个人如狼似虎的包围着九里和韩新台,阿蛮不知何时受了点伤,持刀不稳,小野的拳脚功夫也撑不了多久了。
九里见状,将手中的佩剑扔给了小野,大声喝道:“小野,用今早我教你的剑招,剑往右前刺时,手腕再多用三分力气,微旋破开。”
小野道好,慌忙的接过剑,见九里不知从何处拔出一把匕首,选择近身攻击。
银光在空中闪现,匕首在空中划出一道璀璨流光,直刺向那些袭来的黑衣人。黑银两光交错,九里逐渐生了杀意,手中的匕首在微尘中刺破空气,发出阵阵爆破之声。
阿蛮被人伤了腰腹抵在了地上,小野更加焦灼,本就只学了五成的剑术更加急乱,险些被人一剑刺中心上。九里横过匕首为她挡下一剑,却忘了防御背后之人,待她反应过来,那偷袭之人的剑尖已经近在咫尺,她来不及再挡了。
下一瞬间,只见一道快如闪电的玄影袭来,一把护住九里,凌厉剑光直逼向黑衣人,嗤的一声直刺入那人的胸腔。
周身袭来熟悉的气息,九里垂眼看着把住自己腰际的手,心间一动,似瞬间停跳了一般,又重新热烈如火的跳着。
破云,砍风,旋气,凝空。
陆星除的招式直叫小野目瞪口呆,晃得她眼花缭乱,和他的神仙剑招一比,自己简直就是地上的毛毛虫。
和他一起出现的还有煜炀,煜炀将被挟制在地上的阿蛮解救出来,又打伤了好几个黑衣人,不愧是陆星除的贴身侍卫,招式疾风劲行,与他一般无二。
黑衣人见有高人相助,纷纷对视,不知谁竭力喊了一声“退”,他们便听令翻墙逃了。
见这波刺客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陆星除松开手,将九里安稳的放在地上。
九里抬眼凝视着翩翩玉立的陆星除,眉梢眼角现出点点喜意,说道:“多谢成安王世子相救。”
但陆星除的神色却十分冷漠,他瞥了一眼九里,仅一瞬间便收了目光,琉璃般的双眸没有丝毫波动,陌生冷酷,无关一丝情谊。九里对上他的目光,浑身渐生寒意,眼中的光芒渐渐消褪,流光不再,毫无生气的凝成一片漆黑。
陆星除利落收剑,话也未说便转身离开,沉默地走向了自己的马车。他的大氅潇洒的飞舞在空中,在九里眼中留下一道微妙弧度。虽气质独特,风华倜傥,却他却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少年了。煜炀向九里和韩新台道别,临别时又看了两眼小野,倒是挺有礼貌的走了。
九里懵然,心中泛出一丝苦楚,她望着陆星除离开的方向,想起那夜两人在萧山共赏烟花的情景,还有刚刚那盏七翠羹。她的目光暗淡下来,微抿着唇,努力让自己不要表现出异样。阿蛮见她的眼神既森郁又冰凉,与来去匆匆的那位世子拖不了干系。
韩新台见气氛古怪,上前询问九里等人的伤势。
须臾片刻,巡逻京城安防的卫戍军才姗姗来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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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府。
谢凌碧惊慌失措的坐下,手还捂着胸口不住的喘气,她一把扯住了贴身侍女椿喜,问道:“椿喜,你告诉我,是不是我看错了…?竟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在京城行刺……”
椿喜也一阵惊恐,她跪在谢凌碧身旁,颤颤的摇摇头,握着自家小姐的手:“小姐没看错……确实是有人想要韩相府那些人的命。”
今日,谢凌碧打探到陆星除的行踪,知道他去了天粤八仙居,定会走那条小巷回成安王府,所以守在小巷角落等着他的马车,却没想到目睹了一场惊天刺杀。她们主仆两人瑟瑟的躲在一个暗角,只能听见兵刃相接的铿锵之声,她们大气不敢喘一声,因而没被任何人发现。直到陆星除横空出现,解救了相府众人又无言离开,她们两人才趁乱逃了出来。
钱九被韩仁收为义子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京城,连她这个闺中贵女也知道其中一二。今日一见,钱九确实比京中大多数的纨绔公子哥好上太多,可她心系成安王世子,情人眼里出西施,更何况陆星除本身就是人中龙凤,所以她对钱九除了敬佩之情再无其他遐想。更让谢凌碧在意的是,钱九身边那位叫小野的少女,眉目灵动,十分活泼。
最重要的是,小野使的剑招竟与成安王世子有几分相似。
陆星除剑术高强,京中几乎无人能敌,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出剑刺杀势如疾风,很少有人能看清他的一招一式,所以找不到攻防之处。正因为此,他定不会主动将剑招教授给他人,给自己埋下隐患,可这位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野,竟能学得几分相似,实在是出人意料。
莫非……一个念头从谢凌碧脑海中冒出,她紧紧拽住椿喜的手,长长的指尖几乎要掐入她的手背中,深陷出四道红印,椿喜喊了好几声疼,才唤醒了谢凌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