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雨打开一个小瓶二锅头递给老朱头:“你到前面,前厅里等着吧。”
“我不去,就在这儿坐。”老朱头仰脖喝了一口酒,“我爱看人做菜。”
娘的,他是不是怕我偷偷从后门跑了呀?这哪是老朱,简直是个老猴子——古雨一边想,一边拎着猪尾巴开始洗净、斩块、焯水。
“要吃什么口味的?”
“什么都行啊,下酒就行。”老朱头含着酒瓶,含糊地说。
“哼哼,一般人做猪尾,不过是酱卤、红烧、煲汤这些,我师父教过我一个不常见的,给你瞧瞧。”
过不多久,做好的菜就端到老朱头跟前,只见一盘子白莹莹的猪尾,上面是厚厚一层黄焦焦的芥末。
“芥末猪尾,尝一尝吧。”古雨洗洗手,坐到桌子旁边。
老朱头用筷子搛起一块放在嘴里:“嚯……又辣又冲又筋道,小古哥好手艺!”然后又灌了一口酒。
几口酒下去,老朱头就说开了,絮絮叨叨就是这条街上的家长里短,没有他不知道的,说呀,说呀,古雨困得都要拿不成个儿了,睡眼惺忪地看看时间,已经12:45了。
再看老朱头那一盘猪尾已经吃光,一小瓶酒也就剩一瓶底了,古雨心想可算熬出来了……谁知老朱头回手就拿起桌上的水壶,又把酒瓶续满了水,然后仰脖儿一口,再用骨头蘸着芥末,舔着下酒。
古雨觉得心在滴血,直翻白眼:师父……我可知道这“四辣”有多可怕了。
别人都是越喝越醉,老朱头是越喝越精神——倒也难怪,他又喝了有一壶的水,当然舌头也有点大了:“当年出那事的时候……嘿嘿……都吓坏啦!街上……嘿嘿……没人走,我都不用扫了……”
古雨眯着眼看看时间,已经1:20多了,他顺口问道:“到底是什么事呀……”
“啊?那事啊……得有个……三十……不对……二十七、八年前吧……我刚扫这边不长时间……”
“什么事啊到底是……”
“不就是那个、那个东西……”老朱头伸出两手,比量一个大饼状。
“井盖儿?”
“对……下水井!”
“怎么了呢?”古雨强打精神,努力问道。
“怎么了?他就是……就是……我醉了!”老朱头发一声喊,咕咚一声趴在桌上,瞬间鼾声如雷。
嗷嗷嗷这个老王八——古雨内心哀嚎一声,实在支撑不住,也趴在桌上睡着了。
古雨觉得自己刚刚趴下,就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了,挠着头发一点点站起来,分不清东南西北。
再一看,桌上一片狼藉,老朱头抱着酒瓶子还睡呢。
古雨晃晃脑袋,看看时间,是5:30,天色依然漆黑。
他跌跌撞撞地走过去打开后门,门外站着人高马大的肉铺老板,推着一个三轮平板车。
“送来了。”他指指车上,一个大蛇皮袋。
“好,帮我搬进来吧。”古雨走上去,跟肉铺老板两个人抬着打蛇皮袋,走进后厨,刚一进去,迎头就碰见老朱头。
转眼之间,这老家伙已经精神百倍、生龙活虎了,叉着腰问:“小古哥,这么早就进货呀?”
“你……不帮忙就别挡路!”古雨喊道,老朱头一闪身躲到一边,他眼睛一翻,望向跟在后面肉铺老板,肉铺老板也望向老朱头。
老朱头核桃皮一样的眼睛露出一点精光,他看到肉铺老板的眼睛里透出浓浓的杀气,如同一把锋利的杀猪刀。
他俩对视了有一秒钟。就是
老朱头垂下视线,看到大蛇皮袋一路滴下点点猩红的血迹。
“我……先走啦,该扫大街去了!”老朱头麻利地一转身,几步蹿出后门。
“哎?着什么急,把这地上血帮我擦擦呀?”古雨把蛇皮袋往冰柜里一一放,“天还没亮,就扫大街?急得跟投胎似的!”
“哈哈再不走就真要投胎啦……”老朱头打哈哈的声音一路飘远。
“莫名其妙!”古雨嘟囔一声,打开冰柜里的蛇皮袋,“哎?这是我昨天挑的肉么?怎么这么瘦啊……排骨也这么细……我说老板你是不是送错了……老板?”
他一回头,就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肉铺老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还能听见他的平板车在九曲巷一路远去的声音。
“这帮家伙,没一个好人。”古雨哼了一声,又打了一个哈欠,看看表,不到6点,他又趴在桌上,“我再睡半小时,就开店营业。”
然后他倒头就沉沉睡去。
老朱头出来之后左右看看,夜雾已经渐进消散,星沉月落,东方未明,正是最黑的时候。
尽管如此,老朱头扫地也不需要亮光,这条街他扫了多少年,闭着眼睛也能扫个八九不离十,于是抄起地上的大扫帚,开始清扫。
唰啦——
唰啦——
唰啦——
这条小巷是很难打扫的,犄角旮旯特别多,藏污纳垢,所以老朱头都把它当做硬骨头,第一个来啃,他计算着扫过了多少个下水井,判断还有大工夫。
第一个、第二个……
不知是因为没睡足,还是昨天的酒太差劲,老朱头觉得脑子晕乎乎的,一重重回忆和梦幻在脑袋里渐渐涌现。
他记起了早年间巷子的门窗都没有封起来的时候,自己扫地的时候,在一扇扇后窗户下听来多少五花八门的离奇内幕。
街面上穷困潦倒的人,半夜偷偷在被窝里大把大把数钱。
界面上恩恩爱爱的夫妻,晚上一声不吭地拼命厮打。
街面上的地头蛇,晚上低声祷告。
街面上的老实人,半夜一边咒骂一边虐猫……
在一家家的秘密下面,老朱头扫了好多年,直到那一天……
这时,他悚然一凛……前面十几米忽然浮现一个白衣女人缥缈的身影。
哦对了,是下水井的蒸汽……真是的,我自己怎么都忘了……老朱头连连摇头,记性越来越差了。
果然,随着他一步步走近,那个白色的虚幻身影渐渐模糊,随风飘散,地上只有一个井盖。
嚓——嚓——
脚步声变得有点怪,就像踩在水洼里一样。
这是……?
老朱头觉得奇怪,掏出打火机,一下点燃。
他浑身一抖,几乎摔倒在地上。
就在他的脚下是一片血泊,漫过了那一整片街道,正在静静地向下水井流淌。
老朱头哆哆嗦嗦地弯下腰,用打火机照亮,发现下水井没有盖严,微微偏着。
吞噬鲜血的下水井就像地狱入口一般,血水在火光下翻出神秘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