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自己白白胖胖的小手指头按在冰花儿上,按出一个一个的指头印儿,组成一幅自己想象中的随心所欲的,最美丽的图画。
我出生于1970年。
当我出生并开始有了一些人生的记忆后,虽然已经很模糊了,但是隐隐约约中依稀还能够记得,我的第一个家,是在一个筒子楼里。
现在的年轻人大多数都不知道什么是筒子楼,也许连听都没有听过这个名词。的确,筒子楼距离当今这个社会已经非常遥远了,甚至就连我们这些六零、七零后都已经感觉陌生而模糊了。
筒子楼,最具代表性的就是那个长长的,通常光线还很昏暗的,堆满了杂物的过道。过道两边是门挨着门的一家一户,每家的门口都会有一个必备的物件,煤油炉子,而在炉子旁边则整齐地放置着各种各样的调料罐。筒子楼里时刻都弥漫着浓郁的煤油味儿,但那时的我们一点儿都没有觉得刺鼻,仿佛这煤油味儿,就是家的味道。
每当到了晚上做饭的时候,筒子楼的过道里就挤满了形形色色、年龄不一的家庭主妇,有老妪,当然绝大多数是中年的妇女,还有年轻的新娘子。大家有说有笑、饶有兴致地互相谈论着即将端上各家各户餐桌的饭菜,彼此间还会不时地交流一下各自的厨艺,甚至还会用指尖从另一家正沸腾着的锅里面捏一点儿放入自己的口中尝尝味道,然后竖起大拇指真心地赞叹一番。
我的妈妈也是这其中的一员。那个阶段的妈妈经常会做一些我从来都没有吃过的菜肴。
吃饭的时间到了。首先,妈妈会用一种神秘的神情与语气让我们全家挨个去猜这是由什么食材制作的,而且每个人都必须回答这个问题。然后,她才兴致勃勃地告诉全家,这种饭菜叫什么名字,是跟哪个邻居学的,属于哪个省,哪个地区。尽管我们对此都并不感兴趣。
接下来,妈妈还会非常详细地介绍整个制作的流程以及需要特别把握的关键点,最后,我们才能动手品尝。吃完了,她还会要求我们全家逐个进行点评,以便决定今后是否常做。这似乎是妈妈生活中最感兴趣的一件事,几乎每天都会重复这同样的一幕,并且乐此不疲。
尽管当时的我很不耐烦,今天想起后才发现,其实这才是一种让人历经多年仍然难以忘怀的家的感受,爱的感受,母亲的感受。
尽管那时的食材非常简单,但是有个化腐朽为神奇的妈妈,所以,那时候家里的餐桌真的比现在要五彩缤纷得多。很可惜,那些绝世神技将伴随着那一代女人的逐渐离去而彻底失传。至于那些神乎其神的美味佳肴也只能在酒店中偶尔一尝,然后,通过味蕾的传递悠悠绵绵地唤起曾经的美妙回忆。
关于那段筒子楼里生活的记忆,由于当时的我实在是太小,很多已经记不清了。在那段已经彻底遥远的日子里,让我至今还能勉强记得起来,也是觉得最有意思的事儿,是过年。
那时的过年可比现在要热闹多了,准备工作就很繁琐,因此,过年的内容也特别的丰富,凸显得格外有一种只有过年时才能感觉得到的味道,我们称之为“年味儿”。
每逢年关将近,晚上妈妈都会用红纸剪出各种各样的窗花,有喜鹊站在梅花枝头,还有可爱的小狗、小鸡、小猫憨态可掬。简直把三四岁的我都看呆了,很惊奇妈妈到底是怎样做到的,一把简单的剪刀,一张折了几层的红纸,经过妈妈的那双手,那红纸再次打开后就变成了一幅神奇的立体图画。看得一边的我禁不住拍手称快,欢呼雀跃。然后,妈妈让细心的姐姐把这些漂亮的窗花小心翼翼地全都贴在了窗户上。这预示着,所有的人,尤其是孩子们期盼了漫长的一年,也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就要到了。
每次我也嚷嚷着要贴,姐姐都把我推到一边,用大人的口吻轻蔑地对我说:“你还不够捣乱呢!”
虽然心里很不服气,但没办法,谁让姐姐比我大四岁呢?
不过女孩子要比男孩子成熟得早一些,那时的姐姐也的确像个小大人,在很多方面,尤其是家庭生活中她已俨然成了妈妈的得力助手,甚至发挥着比爸爸都要重要的无可替代的作用。关于这一点,也是那个时代的一个鲜明的特色,不像现在的女孩子们个个都像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娇生惯养,对于日常的家务基本上都是一窍不通,对此竟然还洋洋自得。
不仅帮妈妈贴窗花儿,姐姐还会帮妈妈做一种春节特殊的美食,“炸油果儿”。那是一种用鸡蛋、蜂蜜、清油和面粉和在一起,做成可爱的小麻花,薄薄的小麻叶以及各种叫不上名字但造型很可爱的面食,然后再放进滚烫的油锅里炸出来的面点,特别地香脆可口。而这“炸油果儿”在一年之中也只有春节才可以吃得到。
每次妈妈一边炸,一边就会把炸得不太成型的残次品以及废角料给我吃(因为成品要留着过年时招待客人)。我会拿几块专门赏给我的“炸油果儿”依次送到正忙碌着的妈妈和姐姐的嘴边。妈妈通常会夸我几句“好乖!”而姐姐则会故意不耐烦地对我说:“不吃!不吃!你没看见我正忙着吗?”但在我的坚持下,最终她还是会吃下我送到她嘴边的“油果儿”。
我知道,姐姐是在我的面前装大人,尽管故意对我板着脸,但她的心里一定很高兴。
过年了,爸爸妈妈还会带着我和姐姐挨家挨户去筒子楼的邻居家里拜年,我最喜欢这件事儿了,因为只需要说一句“过年好!”剩下的就是吃各家做的各式各样的叫不上名字的好吃的东西,有时候还会收到红包。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红包是什么,只对好吃的东西感兴趣,等回到了家之后,红包就被爸爸妈妈收走了。后来我才知道,原来爸爸妈妈还要按照别人给我的金额再给对方的孩子包同样的红包。
大人们真是好麻烦!
我相信,现在的孩子可绝不会像我们当年一样乖乖地交出过年的红包。
记得有一次,出于好奇,我偷偷地藏起了一个红包,等爸爸妈妈不注意的时候,我悄悄地塞给了姐姐。看到我递给她的红包,姐姐一下子紧张极了,她赶紧藏到了挂在门上的书包里。接下来一整天,我发现姐姐都小心翼翼地尽量避开与爸爸妈妈的任何接触,连吃饭都不敢抬头,唯恐与爸爸妈妈的目光意外相遇。不过,在接下来的好几天里,姐姐对我所有的要求都是有求必应。当时我还在纳闷,不就是一个红包,至于吗?
那时的我还真不知道红包里包着的是世界上最万能的东西——钱,要是知道了,从小就调皮捣蛋的我指不定会背着爸爸妈妈“贪污”多少呢!
筒子楼里的趣事还有很多很多,要是放到今天简直就是不可思议。比如,那时候还没有冰箱,筒子楼的各家各户都会把鸡鸭鱼肉冻在院子的雪地里,不用特别刻意地划分,但各家绝不会拿错。现在想一想,觉得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那个时候为什么没有小偷呢?何况那时候这种奢侈品基本上会被视若珍宝,只有在春节的时候各家各户才会储藏一点。
关于这段时光,因为很短暂,而且当时的我也实在是年纪太小,现在已经记不起太多的什么了。但是,还是模模糊糊地记得,每到冬天,家里的窗户上就会结一层厚厚的冰花,那冰花真的好漂亮,有的像雪花,有的像星星,自然而然,鬼斧神工。但是每次都会被我淘气地毁了这大自然信手创造的神奇画面。
我用自己白白胖胖的小手指头按在冰花上,按出一个一个的指头印儿,组成一幅自己想象中的随心所欲的,最美丽的图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