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漏偏逢连夜雨,真是种种愁苦涌上心头。
我坐在地上欲哭无泪。常思夏搀了好几回都没能让我站起来,“真是的,怎么放到床底下的卫生巾袋子里都能找出来呢?”
“节哀顺变,要不然就哭出来吧,哭出来能好受点。”常思夏递给我纸巾,“里面有多少钱?”
“五千六。”
她摸着我的头,“乖,咱就当买了个Gucci包了。”
我抿了抿唇,迫使自己接受这个现实。心里刚刚好受一些,常思夏又说了,“可是——”
“还有可是?”
“人家还要八万六呢,你赶紧打听一下,这寄来的单据是不是和法院传票似的,再不还就得把你收监?”常思夏同情的看着我,“思春儿,把你打算买房子的那钱取出来吧,要不这八万六你打算怎么还?”
“不!”
那是我的命根子,怎么能花在这样的事上去?
后来常思夏又问我怎么办,我答,拖,往后拖。等下一次人家寄来账单再说。总不能他寄来多少钱我就要还多少钱,涉及金额巨大,双方至少要友好的见个面。
俗话说商场失意情场得意。这话不是没道理的。最近倒了八辈子霉的同时,相亲事业却在如火如荼的开展。何止如火如荼,简直是形势一片大好。
以至于常思夏很心虚的说,是我把世界想的太完美了。原来不开眼的残次品仍有这么一大堆。
起初常思夏还让我戴着她那堆名贵饰品招摇撞市,但是自从她陪我一次相亲之后便说,不用戴了,就你见的这批次人,你给他看Burberry,他没准以为那花纹长的像是编织袋。你带了一施华洛世奇出去,没准儿人家还说,这玻璃是在哪儿买的呀。改明儿我也把窗户换成这样式的。
“今天鸡蛋多少斤?”
“啊?”她愣了愣看我,“你问我我问谁去?”
“五块三,你可以去大街上去问问,有多少人知道Burberry的价格,”我瞥她一眼,“又有多少人知道鸡蛋的价格。”
她恬不知耻的描着指甲,“正因为知道鸡蛋价格的人已经太多了。所以用不着我再做那一个。”
“有本事你别吃饭。”
和这样的人真是没法交流,我提着车钥匙就走。
为早日成功,如今我给自己制定了严谨的相亲计划。每天都空出时间见至少一个男人,周末不休。早知道相亲有提高我自信心之效,我早就投身于这张战争中去了。在常家的舆论中,我常思春就是没人要的洋葱,出去只能贱卖的货。但是最近几次相亲里,我居然还可以挑挑拣拣,虽然更多的时候,人家都是挑拣我——
哎,这次对面人坐的质量确实有些不咋地。
但是,到我们这个年纪,已经不在乎外貌等肤浅的条件。更注重的是内心更深层次的交流——
我于是又重新打起精神,向眼前男子展现出我迷人的微笑。
“听说你是出租车司机?”
“是。”
“那一天能赚多少钱?纯利润250有吗?”他说,“如果你能赚出250,基本就可以和我的收入持平了。在我的观念里,我特别崇尚男女平等。我赚多少钱,我老婆最好就赚多少钱。”
你丫的。
“你是什么学历?”
“江南厨师中专。”
“江南中专?”他“啊”的一下就叫起来了,“那个前年被取缔的垃圾学校?被新闻上说坑学生们学费接着卷铺盖走的那个?老师们一个都没有教师资格证,教学纯粹靠蒙的那个?”
他说话声音很大。我擦,完全就是一个活体广告,大家的目光全都往这边看来了,我瞪着他,“我在的时候,我们学校还是十佳厨师名校好吧!教我的老师全都是从五星级大酒店里聘来的,至于没资格证,那都是我毕业后两年才发生的事情!我当时上学的时候,江南厨师中专完全还属于巅峰期!巅峰你知道吗你?”
“再巅峰也是个中专,你能当它个大学使吗?”他端起咖啡高傲的吸溜了口,“现在你这个年纪,怎么可以只是个中专?常小姐坦白说,我对我配偶的知识层次还是特别看重的。家长的知识代表了孩子今后的水平。你看你长相……充其量一般吧。这学历……连一般都比不上。就这身肉充其量还算是个优点,我做过研究,大腚的都能生出男孩。但是!我是一讲究生活质量的人,不是只想要个生育的机器……哎,你干什么!”
我腾的一下就站起来了。
“怎么办?”我做出花痴的样子,“你长的是真是有明星相,和我喜欢的一个明星特别像。”
“谁?”
“潘长江啊。哥哥前面一条弯弯的河!”我唱了一句。刹那间无数人都看向我。而我趁此机会,拿起包就往他头上猛甩了一下,“大蒜头,再见吧你!”
我气呼呼的往外走,突然有人拦住我,傻子似的拍了好几下巴掌,“唱的不错。”
我又扯开嗓子,“妹妹对面唱着一支甜甜的歌!”
他笑,“你这是干嘛啊。”
“多谢夸奖,为证明感谢,特地再赏你一句。”
“常思春!你果真还是以前那样好玩啊。”他趴我前面,“你不认识我了?”
“你是……”
“咱是校友啊!我!”他指着自己鼻子,“江南厨师中专海鲜班的刘大刚!怎么?还想不起来?”
我瞪着他的眼睛静止了二十秒。
我擦。
果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
相亲都能相出校友来了。
同志见面自然泪眼汪汪,我们到邻桌开辟了新的战场。老同学就是会说话,刘大刚说,他本来还在那忙着,但是一听声音就觉得很熟悉。他认识的人里,只有我的声音具有铃铛般的穿透力——
我以手捂嘴,做了个娇羞的表情,“哎呀,不要这么说,这么多人听着呢。”
“真的,真和课间铃似的。”他表情更加认真,“我记得有一次你嘎嘎的笑,正好和下课铃撞上了。等你笑完,大家都以为课还没上完,硬在那又坐了二十分钟。你想,上课铃那动静多大多刺耳,你都能遮……”
这话越来越不像好话了……我咳了咳,笑靥如花道,“你在这干嘛?也是来的相亲?”
“不,看到没,那些都是我运过来的。”他指着远处那高高矮矮的鱼缸,“鱼多多海鲜店。”
然后递给我名片。
“哎呀,刘总,幸会幸会。”
他龇着大牙笑,“不敢当不敢当。”
此次见面不是没有收获的,淳朴的大刚同学赠了我两条大鱼。我提着大鱼高兴的回家,刚进门常思冬就欢天喜地奔走相告,“大姐,爸你们快来看啊。常思春这回是真的有人要了!”
“你个狗崽……”
常革命和思夏闻讯出来了。
“常思春,你和八号真的一拍即合干柴烈火了?”常思夏惊喜的抓我胳膊,一把夺过手里的鱼,“莫非这是定情信物?”
……
“定你个头定。”我拿鱼往她身上一撩,常思夏立即花颜失色无比嫌弃的往后退,“这是我同学给我的!刘大刚,江南厨师中专的,你这也知道?”
“啪”的一声,吓了我一跳——
眼看着再次没望,常革命悻悻而去。
久经沙场的常思夏就没那么好打发,我在这哐哐哐解剖鱼,她固执的趴在旁边的流理台上,死追到底不依不饶,“这个什么刘大刚……你没和他有发展的可能?”
“你耳朵聋了?是同学!”
“同学怎么了?同学就不能发展成更深层次的关系了?我告诉你——同学和情人只有一纸之隔!”
完了完了。
爱情专家常思夏的爱情理论又要成套批发了。
今天要做鱼泥粥。我把鱼横放在菜板上,咔咔咔咔往下剁。
而我的刀功这样凶猛狠辣,也没堵住常思夏那张嘴。她的话在菜刀声中依然保持着惊人的完整性,“你别不信。同学和情人真的就一纸之隔。关键就在于这纸是什么样的质量,又该怎么戳,只要戳透了,那一切都是Happy Ending !”
继续咔咔咔咔咔……这是菜刀声。
“你看我啊我看你,频繁见面后导致日久生情,这就是牛皮纸,戳的时间要比较长,但是同样的,只要戳透了,保存时间也长,一辈子就是那个洞洞,基本不会变形和撕破脸。这第二就是你我一见面相见甚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个手亲个嘴再上个床,这纸就成了卫生纸。透明好吸水强好戳的要命,只要这么一桶……”她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张纸巾,还在这现场教学,“破了。”
我突然呆住。
那手指戳破洞的刹那……我突然想起了我年轻时不小心看到的大型动作片……
而常思夏还在那兴致勃勃,“你看,简单吧?就这么薄薄的一层膜,突破了关系自然就近了。但是这种卫生纸也有危险,他戳了你这张纸,就有可能戳下一张,一次戳透好几张都不成问题——所以通常来说,一夜情的保质期都很难。如今别说上一回床再上第二回了,恨不得射了一次第二回就想着可千万别看到这张脸。”
手指上沾着又黏又腻的白色肉泥,此时我的脑海里继续控制不住的在闪回某种画面,如此一结合让我不由咆哮,“常思夏,你能不能闭嘴?”
“哎呦,说这个你还急了?都三十了就不要装纯了嘛。作为一八十年代的老女人,也就是你姐我还对你进行与时俱进的情感教育。”她得瑟的揽上我肩膀,色眯眯的说,“但是我觉得,后者是你的最好出路。”
我瞪着她。
“你想你今年已经三十了,还玩什么日久生情?这日是一天两天还好,万一来个马拉松日一下就半年,就以你这脾气,情没生出来,把你的缺点都看透是真的,到时候还得一拍两散。不如来个效率安排,下次见面赶紧找个旅店做了,如果幸运还能怀上个孩子,等这时候他想不要你也晚了,咱死皮赖脸的赖上了他!”日啊日啊日之后,她眼睛越来越眯缝,“思春,你按我这主意突破一下怎样?”
“滚不滚?”
“思……”
我啪的一下拿着刀对准她。常思夏嗷的一声就流窜了——
“你就这样一辈子困着自己吧!”人走声音还未散,“还真以为能再找到一个像程远信那样的人啊?”
程远信……
眼前又现出那人躺在病床上装病的模样。我刀再次落下,每念一下这人的名字就菜刀“咔”的一下,刀刀毫不留情。
不过常思夏虽然话说的荤腥而不着调,但还是蛮有道理的。
我还没觉得什么,但刘大刚开始频繁的来我家——以每天一条鱼的待遇,将一贯为非作歹的常家人毛捋的滑溜倍顺儿。这么多鱼可不是个小钱儿,我便执意要给钱。刘大刚百般推辞,非说是看在同学份儿上才给我送鱼,如果要给钱就要绝交。常革命更狠,说如果我和他区分的这么清楚,就再不认我这个闺女。而他和刘大刚关系发展更是迅速,以至于现在还没到楼上,常革命就能从脚步中准确判断出大刚同学的踪迹,以便那边刚要敲门他这边就能恰如其分默契开门并送上灿如菊花的笑脸,“刚啊,你来啦……”
“叔叔好!”刘大刚打了个招呼,随即将手里的袋子递给我,“思春儿,给你。”
不同于昨天的鲅鱼前天的带鱼大前天的鲤鱼,今天带的是来自山东的鲷鱼,也叫加吉鱼。
收拾鱼的时候,我再一次感叹了祖国的地大物博,什么样的鱼都有。常家在我的带领下以前顶多开个五花肉荤,想吃鱼那除非是过生日或是法定节日。现在可好,一个星期七天都吃——
我熟练的将鱼头剁下,将鱼身子放到一边,拿出放在橱子最上面的瓦罐。加吉鱼算是一种上等鱼,也算是全身都是宝,鱼身子可红烧可蒸炖酱汁可煎炸,肉质鲜美营养丰富。可鱼头胶质脂肪丰富,煨汤却是最好的。今天这么一煨汤,大家各自泡点馒头,连米饭都不用蒸了。
刘大刚看着我咔咔的切葱花整理鱼,“你当时不会是在我们海鲜班偷学艺吧?”
“你家里如果有三头只吃不做的主,你也会成这样。”
“其实加吉鱼还有一点很好玩,”他饶有兴趣的看我,“你知不知道?”
“不会是说雌鱼变雄鱼的事儿吧?”我撇撇嘴,继续拾掇,“加吉鱼本来一夫多妻,一个雄鱼会有十二个雌鱼陪着。这雄的要是走了,这十二条雌的就会群龙无数心烦意乱。但慢慢的,其中一条雌鱼久经磨砺后就会又变成雄鱼了,带领着这群雌鱼再次展开幸福的生活。”
刘大刚瞪大眼,“哇,连雌雄鱼你都知道?”
“多新鲜呐,这又不是国家机密。就这种鱼女着女着会变成男的,谁能不知……”
耳边突然响起了“啪啪啪啪”的鼓掌声。
刘大刚直身,“大姐。”
“哎呦,都扯到两性关系了,”她别有意味的看着我们,“年轻人进展的很快嘛。”
我还单纯在同学关系上游移不定,始终觉得大刚和我这事玄乎,但思夏说人家态度已经够明显了,就是一时眼瞎看上了我。就怕这眼瞎是暂时性失明,所以我得趁这失明的空儿,赶紧把他给抓住——
非专业爱情专家常思夏分析的头一次在理。除了全鱼宴的见面,刘大刚居然频繁约我。我们之间好像也擦出了些火花——
托常思夏的福,我慢慢知道,刘大刚家开了家海鲜店,正准备在我们家门口的农贸开第二家。虽然都是在农贸。但常思夏说已经很了不起了,在N市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卖报的那小报亭都是伍拾万元固定资产,况且人家早已备下九十平米二手房一套;一米六九的个头虽然矮了点,但常思夏又说了,我不过一米六一,也没资格要求人家一米八零;虽然眼睛也小了点,但常思夏还说了,心眼不小就行。关键是出手还大方——
除了过年,咱们咋吃过这么多的鱼?
常思夏由此得出结论,常思春,就以你这个德行,不要大刚你还要啥样的?对你好也对家人好,这样的人就赶紧嫁了吧!
接触了一个星期之后,我也深以为然。
同时和常思夏敲定,在我和大刚去民政局办证的时候,她不仅得把那六万块钱欠条给撕了,还得再倒找给我两万。
我心意已定,接下来的事情完全是神一般的发展速度。在接触俩星期后,我们敲定了日子——双方家长见面的日子。在电话对未来公婆装了通乖巧之后,我问常思夏,就见了俩星期面,这是不是也忒快了点?常思夏扭头瞪我,都三十再玩柏拉图你不觉得矫情吗?其实夫妻无非就是一件事,那就是把打野仗规范成法定上床——
真是没办法了。多好的事都能让常思夏曲解成这样。
何况你们之前也已经认识了两年半。她又说,上学那会儿你们又不是真空的。
说的也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我心里隐约舒坦了点。
“对了,”她在那捯饬眉毛,突然在镜子里看着我,“你最近打程远信电话了吗?”
“我……没有。”
“我早上打了,嘀嘀的响,好像是通了呢。”
“真的?”我抬起头,赶紧拨下号码,原以为真的通了,但电话里小姐声音还是冷静有礼,“对不起,你拨的号码已关机。”
我免提给常思夏听。
“喔,那我可能是听错了。真是奇怪了,我一天打不下十个电话。他到底去哪儿了呢?”
“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常思夏。”我看着她,“我知道他在哪儿。”
“在哪儿?”
“他正欢快积极的奔赴在黄泉路上。”我面无表情,“咽气了。没命了。西天了。见阎王了。死了。”
如此真诚痛快的一腔诅咒之后——
毫无疑问,我又挨了常思夏一顿暴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