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海南岸的沙漠里,一支百人驼队不紧不慢向东行进,与那些往来东西方的大商队相比,驼队不算大,但队伍中却有一辆五头骆驼拉动的豪华大车,在烈日下反射着比沙粒还要金黄的光。原本,在沙漠里使用这么大的车是很危险的,但它却有不得不存在的理由。
全封闭的车厢里一片漆黑,粗重的呼吸声与痛苦的呻吟声此起彼伏。一身宽大家居长袍的吉尔坐在车厢一侧的床沿上,漫不经心地盯着黑暗深处,两个蠕动的人影。那是一大一小两个影子,大的和车厢差不多高,占据半面墙,小的被他完全罩住,只有在动作幅度稍大一些的时候才能露出部分轮廓。整个车厢仿佛都在因他俩的动作而有节奏地摇晃。
随着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哀鸣,与一声畅快淋漓的嘶吼同时响起,车厢恢复沉寂。过了许久,传来一声软物坠地的响动,吉尔站起来走过去,从地板上拖着什么走向车门。打开车门的刹那,刺眼的阳光与狂暴的风沙同时席卷进来,只看见吉尔将一个全身赤裸的女人像丢垃圾一样扔在沙地上,没多看一眼,便重新关上车门。在周围一切再次陷入黑暗之前,微弱的光线中,一个巨大的……人类靠在后车厢壁上,他只保留了人类的大致轮廓,身躯许多部位都被黑色的尖刺覆盖,那些锋利的黑刺宛若从那庞大厚实的身体内钻出来一般,看上去有些狰狞。最恐怖的是那家伙的脸,根本已经全算不上人类的面孔,而是一张尖刺、鳞片、须发纠结交错成一团的怪物头颅,尤其是一闪即逝的微光中,露出惊鸿一瞥的半只眼睛,好像里面根本没有眼球,只是一个不知深几许的幽暗洞窟。
吉尔重新坐回床沿,车厢内安静无比,只能听见车轮转动的声音,与外面呼啸的风,一切仿佛回归平静。
就在这让人感到有些诡异的平静中,一股狂暴若隐若现,吉尔微微皱眉,冲黑暗中的庞大身影轻轻摇头。对面的气势变得更加躁动,呼吸也跟着急促,很快,一声好似金属摩擦的凄厉叫声撕碎沉寂,仿佛在深夜中炸响惊雷。
“哥哥,我要炸啦!”
一股杀气迎面袭来,一丝恐惧窜上背脊,还有某个深度层面的感官被这股气息震撼,面对这来自不同领域的气势,吉尔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张比周围还要黑暗的长弓,周身发出一圈摄人心魂的威压。两股气势接触瞬间,整个车厢剧烈颤动起来,准确地说,应该是附近的空间都颤抖不安,在某种破碎边缘回荡,内外相抵下,脆弱的车厢反而没有第一时间崩溃。
可是,外界的情景完全不同。首先拉车的五头骆驼全身出现密集的细小伤痕,血光铺满全身,哀鸣一声纷纷倒地。附近的沙地被瞬间切割无数次,沙粒化为更小无数倍的粉尘,松软的地面失去了薄弱的结构支撑,大车顿时下陷。
奥尔格特纵身跃起,胯下的骆驼半边身子血肉模糊,他用长枪撑住地面,仅仅借助一丝支撑便向后飞跃十几丈,远离空间爆碎的区域。身边一些动作不够快的骑士连人带骆驼一起粉身碎骨。
巨大的车厢终于爆破,不算大的一道响声,一道黑影窜向前方,奥尔格特知道那是什么,但他追不上,仍然留在原地的吉尔端起长弓,拉开弓弦,弦上没有箭矢,但此刻凡是看到金发青年拉弓的人,都不会怀疑他这一射的威力。
松手,弦动,所有人的心脏跟着收紧,就像被一只巨爪用力握住,然后颤抖着慢慢松开。一道肉眼难辨的箭痕横亘天地,已经消失在天边的黑影猛然静止,完全失去行动力,所有画面定格。
吉尔放下长弓,轻叹一声,英俊的面庞微微失色,双眼轻轻闭上。奥尔格特感受到金发青年的气势逐渐收敛,遥远处的黑暗身影恢复自由,再次疯狂地奔向更远的地方。
“这样没关系吗?”
持枪的英武男子来到金发青年近前,不无担忧地问道。后者看了眼手中的长弓,又侧头看向对方那支同样通体漆黑的长枪,平静说道。
“那里不适合这些人,我们也要自己上路。”
四周一片狼藉,驼队损失惨重,人畜伤亡过半。这些虽不是吉尔需要考虑的,但前方只有他们这类人才能抵达,倒是事实。奥尔格特点头,他也想到即便冲到尽头,到了那里,巴卜杜拉还是要停下来。
自从两股人马汇合,宇文适就没离开过陈曦方圆五米范围。看着他各种献殷勤各种陪笑脸,像个小跟班围着妹妹转悠,陈朔一脸鄙视。
“司马昭之心!”
“司马昭是谁?”
林镜心眨眼,少年想说“司马昭都不知道”,可一想这世道还真没这个人。河内温县倒是有个司马家,只是此一时彼一时。陈朔搂着林镜心进屋,关门,外面的人饶有深意地看着紧闭的房门,屋里的少女紧张地向后退,一直退到墙边,双颊滚烫地闭上眼睛。等了许久,也不见少年靠近,睁开眼睛就见陈朔正在整理包裹。
“接下来的路,不适合你们一起去,鹫巢的规则很麻烦,你们去了不太好。”
林镜心注意到陈朔用的是“规则”而不是“规矩”,隐约明白点什么,又抓不住重点。
“准确来说呢,再强大的魂师进入真正的鹫巢范围就会变得虚弱无比,任人宰割。因此,你和陈曦,还有陈九他们都留下来,只有我们三个去。”
少女明白了一些,又猜到一些,眼神里透露出恐惧和担忧。
“你们去不会有危险吧?”
陈朔一脸随意,将那把黑家伙组装起来,最后两颗子弹上膛,这个可要带着,万一用上了呢。
“能有什么危险。我们就是取得了阶段性胜利,来跟老师汇报一下,顺便让他请我们吃饭。”
少年说得轻松,可少女明白他们这次来有着不寻常的事要做,这件事可能凶险万分。林镜心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陈朔略显粗鲁地将她按在墙上,完成少女刚才的心愿,顺便结束这个话题。
卡沙弗河谷前,霍辛牵着一匹马,表示又要上路,陈朔已经对这个闲不下来的老头无语了,上次也是这样,回到母校门口也不回去看看。据说他这回要去真主神国,他对那个国度非常好奇,想亲眼去看看。至于那里正处在战乱中什么的,完全不在老驴友的考虑中。
告别了霍辛,三人跨上马背,向大山深处不紧不慢行去。一路上,三人都在练习控制深渊怪兽,并没有猜测见到山姆后的情景,这些画面在各自脑海中都已经出现不知多少次,不同的结果与对应的方式都有所准备,尽管从未交流过,他们每个人内心都留有一份信任给彼此。
第三天,弃马步行之后,三人陡然加快速度,更是召唤出各自魂兽并肩同行。魂兽这个名字早就在陈朔脑海中徘徊,西来路上与其他两人一说,他们也都有同感,那东西就该是来自灵魂的怪兽。
似乎永远隐藏在无尽林莽中的霍山,从未清晰展现过自己的轮廓。三人在密林间穿行,沿着藤蔓密布的山崖攀援而上。陈朔这次非但没让高垣茉带着,反而背着沉默少女灵巧而快速地到达山顶平原。远方那座笔直的山峰出现在视野中,鹫巢已然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