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是起源于里海东岸的游牧民族,经过数百年繁衍壮大,形成大陆中部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然而在强大的匈奴王庭向西迁徙的大背景下,这些善于骑射的突厥人也不得不避其锋芒,不断向南深入沙漠与高原,足迹遍布西域各地、波斯高原、两河流域、甚至远及印度河流域。但是,突厥没能建立强盛的政权,他们的人民始终处于动荡之中。虽然一些贵族聚拢部落,自称可汗,但人数与势力都很有限。多数突厥人仍作为其他民族的附庸存在。
那三百弯刀骑士,应该就是鹫巢驯养的敢死队。他们平日里以不同身份做着各自的事,接到命令便出来敢死。陈朔心如刀绞,那些人也有父母兄弟,也是一点点长大成人,不,看得出他们当中许多人还未及成年。他们的人生究竟是怎样的呢?训练、潜伏、执行命令、去死,是这样吗?还是只有潜伏时期,扮成别人的样子,短暂地过着普通的生活,才是真正的人生……
这样的人,这样的民族,真的有朝一日,能成为后世历史上那样无比强悍的族群吗?
少年无限伤怀的时候,一行人已进入楼兰境内。这又牵动了陈朔多愁善感的神经,上一次来这里,他从火刑架上救出了陈曦,打死了一个地位挺高的祭司,麦戈迪他们也受自己牵连没命地逃跑。因为这个,他们没能进入楼兰城,陈朔与历史上盛极一时的花园之都失之交臂。
本想着这次能进城看看了,可当他们到达罗布泊边缘时就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里哪还有什么绿洲,放眼望去一片戈壁石滩。难怪探路的斥候没有回来报告,原本他以为还没到楼兰绿洲。其实这块地方已经面目全非。
走上石滩,沿着干涸的河床深入,陈朔不敢相信,短短一年时间,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麦戈迪似乎对这样的事见怪不怪了,幽幽说道。
“河水断流,一场大沙暴,都有可能直接覆灭一个国家。”
霍辛在一旁感慨。
“这就是命运无常……”
命运吗?陈朔远眺一片破败的楼兰遗址,无论自己如何跨越时空,还是没能看到传说中的楼兰古国,这也是命运的安排吗?果然,在命运这种存在面前,穿越时空也只是小事情。
陈朔从未如此刻这般,急于想要见到那位山中老人,他有太多疑问想要请教那位智者,但愿别让他失望。
“的确是缺水。”
进城打探的人回来报告,一行人既然来了,也决定进城看看。
走过破败的街道,看到房舍里的摆设大多整齐完好,可以断定这里没有遭受过洗劫。王宫与大宅邸里的重要事物早已不见,一些便于携带的物品也不见踪影,但庞大沉重的东西几乎没怎么损毁。一处大户内宅的祠堂里,高台上供奉的塑像已经落满灰尘,台前的供桌上空无一物。那尊看上去慈祥雍容的贵妇人雕塑,就这样默默看着人去楼空的府邸。千百年后,这家人的血脉已繁衍数十代,这尊雕像也将长埋于漫漫黄沙之中。
带着些许感慨和遗憾,一行人继续向西,二十余天后进入高昌境内时,天气已经开始转凉。为了加快行程,尽量赶在冬季到来之前走出费尔干纳盆地。他们一路前行,马不停蹄地穿过高昌、尉犁,在龟兹重新聚集了驼队,也就是从这里开始,鹫巢的影响力变得愈发明显,霍辛的地位也越来越高。由于龟兹是陈朔与麦戈迪相识的地方,他俩还专程去当初相遇的地方,又看了一次舞姬表演,喝了一夜葡萄酒,第二天继续赶路。
别人不知道,只有陈朔自己清楚,他来到这个世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龟兹,那时候爬出沼泽,第一缕阳光遮蔽了视线,当视觉恢复,感觉自己重临人间时,看到的就是龟兹热闹的街市,川流的人群,美艳的舞娘。一切就像做梦。
耳边似乎还萦绕着轻快的旋律,商队已经走过了姑墨、舒勒,进入费尔干纳盆地。在这里,霍辛几乎享受到王一般的待遇,与大宛国王平起平坐,被人们称为贤者。这次霍辛没有公开陈朔的身份,只是让他扮作贴身侍奉的仆人紧跟左右。少年自然明白霍辛的意思,越是受到国王的尊崇就要愈加小心谨慎,哪怕鹫巢的势力再大,也不会有哪个君主真心实意地崇拜。若是透露了山中老人门徒的身份,说不定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也就是在大宛国,一批五百余人组成的突厥奴兵秘密加入商队,始终提心吊胆的众人总算稍稍松了口气。
可没等这口气完全放下来,又接到了匈奴王庭大举进攻撒马尔罕城的情报,商队不得不临时改变线路,再次进入沙漠。一些跟随商队的行商劝说霍辛不妨去一趟撒马尔罕,说不定能遇到更好的商机,可霍辛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连顺便做一下都觉得多余。最终只分出百头骆驼给这些行商,这些人都是走惯了西域各国,深谙富贵险中求的道理,义无反顾地奔向战场。
又经过一个多月的跋涉,一行人在草长莺飞的时节翻越比纳路德山,进入百花齐放的卡沙弗河谷,河谷中的萨纳巴德镇是霍辛的终点。
“师弟,我们要在这里分手了。”
霍辛微笑着对陈朔说道,就像他过去无数次与人分别时那样从容平静。陈朔内心可没这么淡定,这一路下来,他已经把霍辛当作真正的长辈,有些疑惑地问道。
“师兄不回鹫巢吗?”
老者摇头。
“我本来是要去秦国作教习的,送你到这里也算完成任务了,这就要折返。”
少年有些震惊,这是个精力旺盛到什么程度的老人啊。似乎看出陈朔的想法,霍辛笑意更浓。
“放心,这次回去走帕米尔、于阗,不会无聊的。”
看到陈朔眼中满含担忧,老者认真看着少年,脸上的笑意更加浓郁。
“我就喜欢走在旅途上,生命就是一次旅行,终点在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沿途的风景。师弟,漫漫人生长路,愿你不负今生!”
说完,霍辛转身离去,步伐比来时更加轻快。还没走出多久,老人便被一大群男女老少围住,簇拥着渐行渐远,嘈杂的人群中,偶尔可以听到霍辛爽朗的笑声。
陈朔对着人群远去的方向深施一礼,在他的心中,曾经痛恨过霍辛,他让几百人为了掩护自己撤退而死;也崇拜过霍辛,他是战场上最冷静的指挥官,带领更多人走出困境。不管其他人怎样看待这一路走来的霍辛,少年此刻只剩下满心的感激。感谢这位老人,不辞辛苦万里迢迢的一路护送,感谢他教会自己什么是战争,以及如何面对你死我活。
陈朔转过身,踏上自己的路。他想起楼兰的空城,想到不可捉摸的命运,想到原本世界的大灾难,猜想来到这里的意义。少年一步步向河谷西面的出口走去,在那里,一名身材瘦弱的少女背对夕阳,牵着两匹马,安静地等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