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行至两座山前,听商队里的人说此处距离敦煌已不足百里,再加上对这两座山之间的地形有点印象,陈朔大致猜到这是什么地方。只是他很难将这片青山翠海与后世黄沙漫漫的场景归为一体,更遑论后世在两山之间,那千佛万洞的庄严肃穆,如今这里只有青松绿柏杂草丛生。不由得再次感慨两个世界不同的历史轨迹,当中原王朝强势稳定的时候,佛教真的很难深入华夏,哪怕此地已靠近边陲,寺院林立,可还是无法出现后世那种规模宏大的石窟佛像群。
驼队继续前行,进入山谷深处后不久,前面探路的人回来报告,说看到两个魂师正在前方决斗。陈朔立刻来了兴致,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还从未见过两个魂师正面对决,记得麦戈迪曾经说过,魂师之间很难发生单独的正面较量,因为无论他们个人还是背后的势力都很珍惜一个魂师的价值,不会任凭他们轻易陨落。而此间远离城市,杳无人烟,两个魂师不知什么原因大打出手,也没人阻止,确实难得一见。
看到陈朔跃跃欲试,霍辛微微一笑,骑着骆驼走在前面,麦戈迪紧随其后,陈朔也连忙跟上,他知道看好戏的机会来了,有些感谢霍辛对他的照顾。
三人前行不到一刻钟,就看到谷底河畔两个身影隔岸对峙,一个面如冠玉风度翩翩的青衫道士,另一边是一身古铜肤色的破衣和尚。道士周围布满深浅不一的坑洞,和尚旁边的地面被划出七八道深浅纵横的沟壑,显然两人之前已动过手,此刻的对峙应该都是在恢复元气。
看到地上可怕的痕迹,陈朔看了霍辛一眼,老者依旧面色平静,眯着眼睛打量这一僧一道,麦戈迪同样被两人制造的痕迹震撼,长期混迹商路,他当然知道此时能看到的痕迹只是冰山一角,两人面前的小河与背后的青山深处不知还有多少这样的痕迹。
那一僧一道牢牢盯着彼此的动作,对出现的三人浑不在意,他们周围空气沉重,河面平静无波,仿佛大战永远不会到来,又好像下一瞬间就会爆发。
真的是在下一刻,青衣道人双掌一翻带起一股气劲,河水跟着翻起形成一条粗壮的白链,向破衣僧侣抽打过去。那和尚浑身气势暴涨,远远看去他的身影竟然有些模糊,只见和尚胸前合十的双手向下一压,甩过来的白链好像凭空遭受压制,重新落回河里,溅起浪花朵朵。
同一时刻,和尚两侧的河水中翻起滚滚浪潮,波涛中又抖出两条水鞭,两面夹击而来。和尚大喝一声,单脚猛踏地面,一股沉重的能量波纹扩散开去,两条水鞭连同即将聚拢的浪涛顿时下坠,沉入河底,一个巨大的漩涡在河中心形成又消失。
下一刻,河里射出数十道水箭,但破衣僧侣丝毫不顾,他只是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就在所有水箭即将触碰到他古铜色的皮肤时,河对岸传来一声闷响,所有白链骤然迸散。
一脸苍白的青山道士双腿颤抖,他脚下的地面明显比周围低洼一些,裂纹如蛛网般以他双脚为中心向四面扩散。终于,道士身躯一颤,吐出一大口鲜血。破衣僧侣长长吐出口气,疲惫地席地而坐,闭目养神。
直到两人完全停手,天地间的魂力波动趋于平静,霍辛微笑着问道。
“师弟可有所收获?”
陈朔咽下一大口口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沙哑着声音说道。
“土克水。”
霍辛抚须微笑。
“和尚胜在不动,道士败在不动。”
陈朔仔细回想了一下方才战斗的经过,若有感悟。
“顺应自然之理?”
霍辛扬眉,满意地点头。
“师弟天资可用。”
陈朔真诚地躬身。
“多谢师兄教诲。”
霍辛随意摆手,下了骆驼走向那相斗的两人,麦戈迪与陈朔连忙步行跟上。
“歧途和尚,你还在这里弘扬佛法吗?”
霍辛微笑对那破衣僧人打招呼,没等对方回答又看向河对岸已经盘膝静坐的青衫道人招手。
“张先生,经年不见。两位这是何故啊?”
面如白纸的张道士瞥了歧途和尚一眼,他现在还不能说话,只好让对方先开口。但见古铜肤色的瘦和尚双掌合十,对霍辛一礼,缓缓说道。
“大师有礼。张道兄问贫僧何为佛,贫僧答顿悟为佛,世人皆可成佛,他便说贫僧是欺世盗名的假和尚,要斩妖除魔。”
霍辛眉头微挑,许多年前他首次接触佛学也有同样的疑问,佛究竟是什么,怎样才能成佛。当时天竺国的苦行僧告诉他,觉醒阿赖耶识者为佛,可自度、度人、度世者为佛。尽管他不是佛门中人,却也知道要做到这些绝非易事。而今,听歧途和尚言只需顿悟方可成佛,且人人皆可成佛,的确有点震惊。老者又看向张道士,后者调息片刻方能开口说话,只是声音虚弱。
“歧途和尚,你当真误入歧途。贫道虽非佛门中人,却也粗通佛法,领悟无上正等正觉何其艰难,不仅需要持之以恒的参悟,更需要天生的佛性,岂是一般人能做到。”
歧途仍旧一脸波澜不惊,缓声说道。
“佛祖拈花传道,不言不语不立文字,唯摩诃迦叶领悟,得无上正等正觉,是为顿悟成佛。佛祖有言,世间万物皆有佛性,人人可以成佛。”
张道士还想反驳,却听霍辛轻笑,转头看向陈朔。
“师弟,你以为如何?”
其实,听到那个叫歧途的和尚说出第一段话的时候,陈朔就知道他在说什么,这位和尚口中的佛法,才是他最熟悉,在后世广为流传的一门哲学。少年的内心是激动的,他感觉自己将要见证点什么了。于是,陈朔向霍辛点头,走上前来问这一僧一道。
“河面波光粼粼,河畔芳草折腰,满山松涛荡漾,敢问两位,究竟是什么在动?”
和尚道士均陷入沉默,他们并非不屑回答少年这显而易见的问题,既然被霍辛称为师弟,那么此人的老师很只可能是鹫巢深处的那位老人,那种人收的学生又怎会问这种无聊的事。思索片刻后,和尚开口答道。
“是贫僧的心在动。”
听到这回答,张道士震惊地看着歧途,脸色更加苍白,一言不发。陈朔向歧途拱手。
“和尚可去豫章一行。”
歧途被这没头没尾的说得一愣,片刻后忽然开怀大笑,站起身来向陈朔深施一礼。
“多谢大师指点,贫僧告辞。”
说完,他向其余人纷纷施礼,毫不犹豫地沿着山谷向东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