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了,三儿躺在刚试好的温水里,脸上蒙着帕子。身子是放松了,脑子里倒是思绪万千,万马奔腾的。
决定了!偷书去!三儿把帕子往下一扔,拿帕子随便在身上抹了抹,说干就干!
这要是走了,可就再也接触不到里学的东西了,怎么甘心!
天渐微凉,三儿松松的穿着衣服,刚泡过澡,出门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三儿被风儿一吹似乎清醒点儿了,偷书简单,被抓了咋办,这可还有娘在呢,这要是被发现了,可就不是打一顿的事儿了。
不管了,小心些就是了,这么多次了,不也没被发现么?娘说什么叔叔伯伯看到了,自家可是连个人影都没看到,肯定是唬我呢。就这一次,以后再好好听娘的话吧。
待到出去了,可就是连这机会都没了。三儿一时热血上涌,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抬脚就往里学那边儿走。不过还好,一路上倒是没见什么人出来。零星几家灯火,不知是起夜还是在秉烛夜读。
很快,三儿便熟门熟路的走到院旁那颗梧桐树下,麻利的攀上了枝杈,顺着树枝便爬到了院内。
为啥不走门?门,三儿可是万万不敢走的。这里可不是普通的两道木门。两个硕大的兽首,一为饕餮,一为貔貅。入门必须二者同行,双双把手伸到兽口中,也不知拨动什么机关才能打开。学生从来都是一对一对的进,最后一人必和老师一起。又或学生是双数的,最后一人开门不入,再和老师重开一次。
三儿倒是早早的来过,看过一个开门不熟的学生,不知是机关按错了还是什么别的,直接双双被兽口锁住,直到掌管里院的大伯来了才得以脱出。脱出后那手重的,还好顺便叫来了大夫,也不晓得几时能消肿。
所以,三儿在爬到院里那边儿的树枝后,定定的看了一圈儿,大致望了下院里的池塘假山,便一松手,跳了下去。虽说来过好多回,但都是集中精神偷听,又或是紧张的怕人发现,这院儿里的景色可是从没细看过。
这小院儿不大,构造却是有些特别,屋子正正的摆在院子中央,在门两侧的长明灯的映衬下,假山、池塘、铜兽、翠柏依次排列,煞是好看。
这跳下之后却发现这小小的布景在月色的映衬下越发的养神养眼,着实是精雕细琢,独具匠心。也不知是哪位爷叔的手笔。
三儿定了定神,便向门口走去,三步一山,五步一树,然后池塘,然后还是山……三儿脚下一定,心中一警,不对!
这转来转去看着屋儿就在眼前,两盏长明灯却怎么像是月亮似的,看着近够不着?走来走去,却还是在门前三尺,不得前进半分。
三儿慌了,也不想偷书了,转头便向墙边儿走去,一步,两步,四步,八步,十六步,三十二步……三儿赶忙跑了起来,越跑越觉得墙在眼前,越跑却越够不到边儿。没过一会儿,心慌意乱让三儿的步子上失了章法,气力是迅速的消失。饶是常年锻炼,但毕竟是个孩子,没到半刻钟三儿就靠在了身旁的假山上,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这他妈的中了邪了!三儿怒斥了一句。生在卜算世家,这点儿东西还是懂的,肯定是家里长辈设下的风水局。
无奈三儿只得背靠假山坐下,沮丧的看着对面的池塘。山者艮,土也;池者坎,水也;铜兽为金,树为木,两盏长灯两点火。
道理三儿是懂的,毕竟偷偷听了那么久,勤加颂习,书里那些东西还是知道个八九分的。但要他破局?那可是万万不可,家里长辈布下的,别说是他,就是先生来了也不一定破的了。
哎,慢着!五方五行,铜兽池子假山树木皆可碰触到,唯独这两点灯火,是在门前,这摇曳不灭之姿变幻不定,也是最适于迷惑五感,作为幻阵之中,倒是极为合适。
这就是阵眼!三儿猛打一机灵,腰子往前一弓,双脚往回一缩便蹲了起来。目光烁烁的看着门前的两盏油灯,说来也怪,这两盏灯虽长明,但造型样式却是普通油灯的模样。不过是放在莲花石台上,连个罩子都没有,却能风吹不灭,雨打不湿。寸许的浅浅油碗,却能经久不灭。
三儿盯的出身,眼见这油灯越来越大,甚至灯芯的棉线都渐渐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渐渐,一点灯火似是要烧到眉毛了……
不好!三儿连忙闭眼摇头,差点儿中了道儿。三儿心知阵眼多惑人,不能多看,定了定神,又小心的瞟了一眼。灯火似乎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三儿心里小吁了一口气:还好反应快,要是灯火烧过来了,自家说不定就真的着了。
三儿又看周围,八卦五行必有生,有死无生不成阵,上天有好生之德,以阵伤人总是有损阴德,再大的利益没命享也是不成,故而不论如何凶险,立阵者必留有一线生机。
木可生火,火生土,水能克火,火克金。旁边就是池塘,引水克火最为便捷,三儿紧跑两步,却又停下了。这么明显的破法可不是赵家风水师的风格,肯定有诈。
灯火微弱,却为阵眼;引如此一池好水,偏偏是作为辅助。嗯……有点儿意思。三儿立在池边望着水中倒影,琢磨了一下:五行之源生生不息,弱则补之,强则损之,相生相克之道,宛若阴阳。此时若要灭火破阵,要么以水克之,要么损木除之。
三儿站在水池边,周遭一打量,却是没有装水的器具。又望了望不远处的柏树,定了定神,心道:伯伯们定不会将生门设的如此明显,想要灭火破阵,还得往损木那边儿想。
三儿走近,绕着翠柏走了一圈,看了看那手臂般的粗细,咽了口唾沫,愤愤的自语道:“麻蛋!没个斧子,让我倒拔柏树根么?”
不过谁来偷东西还拿个斧子?
没办法,三儿在晃了晃树干,发现别说撅断,就连抠块儿树皮都费劲之后,转身从假山上掰下一块儿顺手的石头,正好带了个尖儿,后边儿宽实,俩手捧着也刚好。开凿!
说来也怪,只要不向屋里走,去哪儿都可以,也没什么迷路之说,当然,向外走也是不成的。
刚凿五下,三儿手上便有些乏累了,柏树可不是其他的什么树种,树干尤其密实,这手臂粗细的,怎么着也得有十来年的树龄了,再加上本身油脂较大,照料也是极为的精心,长得那可是身强体壮,坚韧不拔。
不过这可苦了三儿了,连砸十几下,这颗老树却是将将破了个皮儿,稍微有些断茬儿。想要靠这砸断它,没个铁杵磨成针的功夫,恐怕是不行。就算有这耐性,天也得亮了。
三儿泄气的将石头随手往旁边儿一掷。蹲在了地上,砍木头是没戏了,找个什么东西装水呢,装……水……
三儿蹲着,一低头,洗完澡刚换的两双布鞋上沾了点儿土,等等,鞋!
三儿立马脱下一只来,伸进池子里便装了一鞋的水,一沾水便是针扎般的疼痛,三儿一看,刚刚端石头砸树时不知哪儿让划了一下,手指头破了点儿皮,估计刚刚是让石粉泥土堵住了,冰冷的池水一激,星星点点的血丝儿这才像是化开一般融进了水里,似是有什么东西泛起一丝水纹,不过夜里光线模糊,也看不太真切。
这时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手指头放进嘴里吸了一会儿,随口啐进池塘,转身又向油灯奔去。不过这回学乖了,幻阵,幻阵,五感着阵即幻化无穷,这会儿不能望前,抬头望北斗,北斗定摇光。他抬头看一眼星斗方位,便低头猛冲,三儿知道,再看两眼,这瓢水说不定就给浇了松树了。
三儿不想其他,意念集中在脚下,闭着眼睛,紧跑几步,估摸着还有个三五米的时候,抬手把鞋子往前一泼。
灯,灭了一个!
灯灭时分,三儿脑子似乎嗡的一下稍稍轻灵了一些,再看周围,山石树木似乎仍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但又似乎稍稍清晰了半分,月光下,草木的翠色似乎更浓了些。
再来!三儿看着行之有效,顿时信心大涨,一个骨碌爬起来冲回水池边,照葫芦画瓢,又来了个十几二十次,但这回却是没那么好运了,目测最近的一道水痕离火苗儿也得有个二三尺。
三儿也是倦了,回到池边将鞋子一甩,瘫坐在地。
洗把脸吧,三儿这会儿倒是看出这幻阵些许的玄妙之处了:天下学易的基础的书文便仅有那么几篇,后人要是再勉力研究,也不过是再原有的上略作增减。故而布阵需有规矩方可成阵,而相对,破阵者也只需按规矩行事。
而此阵虽然阵眼设为灯火,咋一看极为规矩,但妙在一分为二仍能成阵,就算外人能算出灭火可得生,但除非同时灭掉两盏,否则一火灭,五行流转便又自成一阵,由后天阵转为半个先天阵。再想破阵,又岂是碌碌之辈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