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这个先生,走南闯北不知算了多少达官显贵,推了多少三灾六难,都不敢说把这《易》理透了。只能说略知皮毛,自家推的方式貌似是在“准”的未来上略捻一洞,窥得一斑,只能说是略懂一点。
所以嘛,在这儿,可不能指望着先生给指点迷津,哪怕是你亲亲儿的叔叔大爷也不成,虽然还真是亲叔叔,亲大爷。故而在此一堂一讲,堂堂都是新东西。
三儿倒是郁闷得很,里学里的娃儿们可是有书本的。但要带是带不出来的,看只能在屋里看。虽说是苦不堪言,但也是比三儿好得多。三儿只有偶尔才能逮着空来听,听倒是听得,记可是记不住,说来也对,别人捧书长读,还可以时常来温习,堂后还可跟人讨论。
而三儿呢,只能从他们读出来的只言片语中听得一鳞半爪,只有先生考量功课的时候,才能听得全一些。
“放课了,放课了!”终归还是小孩儿心性,虽说是占卜世家,但孩子嘛,还是不知道手里学的是有多重要,只知道不能对旁人提及。课业嘛,总归是无趣的很,哪怕是将来吃饭的家伙,但现在也是没有知了麻雀,弹子泥巴好玩。
三儿一看好多人出来,连忙将笨拙的身子往里缩了缩,仿佛这样儿他壮硕的身子就能在树叶后边儿藏得更好一点儿似的。
待到里学里先生送孩子们全都离开,又意犹未尽的又读了一遍书,似是还能品出点儿什么旁的,这才锁门回家。在先生这个岁数,早就是赵家得力的干将之一了。手里的书字少言简,但却是得窥天道的不二捷径,读了二十几年,他依然不能说此物已全都窥透,只能勤读不辍,心心相念。
三儿身躯庞大,只要一挪动,树叶树枝便动的厉害,只能等先生慢慢的收包,恭恭敬敬的把书摆在桌子上,轻轻地锁门离开之后。又等了半刻钟,三儿才慢慢活动了下箍的发麻的大腿,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往下溜。
三五道院墙外,一栋二层小楼内,先生小心的站在门旁,恭恭敬敬的对着里屋帘子后说着什么。
忽然帘内传出一声叹息:“唉……天之大道,九实一虚,就实而顺虚,道之使然也;窥实而就虚,人之使然也。”灰灰暗暗的珠帘内,老爷子没头没尾的低吟了一句。
先生知道,老爷子性子极为谦和,从来不打断别人说话,也从来不插话,总是在众人说完后,慢悠悠的评上那么一两句。
可这回……先生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只看到个人形,便又赶忙低下了头。赵家虽然屋宇众多,但老爷子住的并不亮堂,灰灰暗暗的,又隔着帘子,先生每回过来都看不太真着。
过来也是按例行事的,每回先生上完课,便过来老爷子这儿请个安,顺便说说这几个小子学到哪儿了,学的咋样了。说是学堂,但一这期的学生加起来满打满算也就九个。其他年级的学生自然也有,只是另有旁的先生传授罢了。
先生连四个娃儿都还没说完,便听老爷子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一句,心中只得感叹,比起老爷子来,自家还是功力不及啊,老爷子玄乎其玄,这二十多年的探寻,随便说上几句便想不通透。不过想归想,先生私底下还是把这句记在心里,回去细细研磨,或能有所领会。
“所谓趋吉避凶,逆天改命,不过是舍九求一,力争一虚罢了。”老爷子今天好像兴致不高,泯了口粗茶,摆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今天是例行的最后一天吧?先回去吧,例行完这个月,下个月还是你给他们授课吧。”
“是,爷爷。”先生应了一声,虽是自家亲爷爷,但礼数也不敢稍缺,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转身就要出门。
“对了,出去跟你忠叔说,明儿中午加条黄花鱼。”眼见先生要走,老爷子眼皮儿似乎动了动,嘴唇颤了几轮,最终还是说道。
先生奇怪,老爷子一向不求享乐,诺大的家业,平日里不过是一粥一饭,一壶粗茶,逢九有肉,遇节才不过加上三两个菜而已,今儿竟主动要求加菜。
不过对于家里来说,算不得什么事儿,就算是小字辈,吃点喝点倒也是无碍,守不守这规矩全凭自愿。有的小家伙那是天天大鱼大肉的,只要不浪费,老爷子也不管。
先生听言略一迟疑,便又应了声“是。”
缓步退了出去,轻轻的带上门,不朝南的屋子一时间暗的不像话。唯有门两侧的对联被半缕斜阳照的金光灿灿,显得大气磅礴,似是有些格格不入:算穷天地人鬼神,术尽东西儒释道。最顶上的牌匾却是被光晃得看不清楚。
先生背着身子似是并未留意,呆立许久,掐了半晌手指。而后抬头望了眼略斜的太阳,轻抹额头,秋末,竟是已是汗涔涔的。
“入秋了啊……”先生望了眼西北方向的天空,微叹了口气,也是,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便向自家宅院走去。
“东南三六转五九,西北二九换五六,决定了,就选第七个了!”门廊转角便是个小院子,门口的空地上,一个羊角小童伸手便把地上八卦排列的九只青瓷碗中兑位的掀了起来。果然,下面有个豆子。
老赵家既然是卜算世家,孩子们玩的自然和外边还是略有些差别的。平常变个戏法猜个豆子,都是三只碗,三选一,名字还挺好听,叫什么三仙归洞。
老赵家玩的这个可是略有不同,普通孩子虽然接触不到什么深层的卜算知识,但一些浅表的,耳濡目染也是懂上一些。规矩自然是要改一改:一块灰布上,九只瓷碗八卦排列,居中其一,藏者两人,一孩童藏后背身,另一孩童乱序换碗,猜者全程蒙面,直至换完。而后单点出一空碗,仅凭卦术寻一豆。至于是观土变色,查探痕迹,还是察言观色,观人行为颜色,又或望星卜算全由天定,就看自身所长了。
“到我了,到我了,轮到我做藏的了!”输了的俩人小脸儿一耷,齐声争抢了起来,小家伙们也都精明的很,争着要做藏的那人。尤其是其中一个高高瘦瘦的,年级稍长,让着两个弟弟做猜的,已经连输三把了,这把好不容易做了个藏的,竟被猜中了。脑瓜儿被个愣小子弹的生疼,都是十来岁的小伢子,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哥不哥的了,肯定不干了。
倒是不为别的,就是因为猜,可是十有八九猜不到,虽是照猫画虎,似模似样的去卜算,但这几个小家伙,哪会什么卦术啊,他们的爹还没弄明白呢,何况他们。但输了呢,又会被弹脑瓜崩,谁也不想吃这个苦头,又都想弹别人。一时间便是撕扯起来。
“哎!那个……”三儿本来也是正好打这儿经过,见到他们在玩儿,一时间被吸引住了,已经在门后看了一小会儿了。
这时见他们起了争执便心想:平常总是不和我玩,这会儿他们都不想当猜的,我去当,他们想必都会很乐意。便扥了扥衣角,略微清了清嗓子,假装满不在乎的,粗声粗气的说道,“哎哎,我来猜吧!你们哪里是卜算的材料,让寻山大哥教教你们啥叫神机妙算,未卜先知。”
“走开走开,跟大黄玩都不跟你玩,你这破了金钱戒还说什么卜卜卜,卜你个头啊!连个选试的机会都没有。略~~”一个羊角小童长得瘦瘦的,一看就是只窜个子忘了长肉了。说完冲着三儿做了个鬼脸,又蹲下像是要把碗收起来。不管是哪家的孩子,这个岁数都是顽劣的很。
“不玩了,不玩了,真晦气。”另一个长得稍胖一些的抬脚把豆子踢走,又抹了一把黄鼻涕说道,“俺娘说,俺还没到14岁,还有机会,要离你远一些,谁知道哪天你捞几个铜子儿扔俺身上,俺也不能去选试了。”
三儿心想:这小子,一看就智商缺缺,还想着踩着狗屎通过选试?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要不是没到14岁,连这个里院儿都进不来。三儿虽然心里这么想,但娘亲说要友爱团结,三儿只是撇了撇嘴,但也没说话。
“以后离俺们家院子远一点儿!俺要是再看见你一回就赶你一回!”一个比三儿略高的小子似是年长一些,喉结都有些微微凸显。
现在似是有些不高兴,站起来搡了三儿一把说道。仔细一看,正是刚刚被连弹三把脑瓜崩的那倒霉孩子。估计是正愁晦气没地儿撒呢,遇见三儿可算是找着出气筒了。
三儿何尝不是,心里这股火儿憋了老长时间了,从四岁开始,一直也没人一起玩一起聊天什么的,进而他又提,还是当面儿,这一下就像是溃堤蚁穴的最后那一口,就觉得热血腾的一下涌上了脑门,三下五除二,还没反应过来呢,那小子已经像个小娘们儿似的,被压在身子底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