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又学会了一句脏话。
1月份的天黑得很早,天黑之前沿着路灯通往马路尽头的天空被染成不自然的紫色或蓝色。人工色素。积雪堆在路旁,学校门前停车场上的雪变成了黑色的冰。现在是晚上6点20分。我的表快三分钟。我总想调快一点,这样早上起床的时候就会有三分钟多出来的时间。
我加入舞台装置社,每天都要留在礼堂,给木板刷油漆或者做戏剧要用的场景。我加入的原因不是因为喜欢做道具,而是因为我好不容易交到的好朋友尼蔻喜欢。这个月她戴的牙箍换了薄荷绿。时间在她牙箍变换的颜色中溜走。从去年8月份开学到现在,她已经换了五次颜色了。因为今天是周五,我们在舞台装置社要待到晚上8点钟。
我和尼蔻发现了学校的一个秘密楼梯。那是在舞台观众席后面的门外,有一道楼梯通向二层观众席。我和尼蔻经常坐在那里躲活儿。舞台装置社的老师是我的电脑课老师。她就是从这个高中毕业的。我现在的世界文化课的老师也是她以前的老师。她总喜欢说脏话,不过只是在舞台装置社里。社里其他高年级的学生都直接叫她的名字。今天下午老师集体订了比萨。我和尼蔻躲在楼梯上,听到有人喊吃饭才冲到舞台拿自己的那份。尼蔻跑得太快,让人觉得她来这里就是为了吃的。其实我是故意放慢脚步的。
我们又回到秘密楼梯坐着。
路过观众席走道标着“M”字母那一排时,尼蔻轻轻踢了一下那把座椅。
天已经完全黑了。车红色的尾灯把地上融化的雪照成了冰。
尼蔻吃东西总是很慢。舞台装置社的其他人已经开始干活了。
秘密楼梯旁边的门开了,舞台装置社的两个男生向地下室走去。
“哎!要不要跟踪他俩,吓吓他们?”
“走!”尼蔻放下她没啃完的比萨。
通往地下室有两个楼梯。一边是男厕所一边是女厕所。我们跟在那两个男生后面走向通往男厕所的楼梯。
“你确定还想跟下去?”
我们决定在楼梯口等他们上来之后突然吓他们一下。
但是他们还是不上来。
上个厕所不可能这么久。我听到通道深处有人说话。
我踮脚走下楼梯。尼蔻跟在我后面。我嫌她呼吸声太重,停下来使劲挥手让她走路轻点。
我看了一眼男厕所。里面是空的。
这是一个小房间,墙壁上铺着蓝色瓷砖。有两个门。我试着推开一扇门,但门是锁着的。我推开了另一扇门。
我看到漆黑一片,有手电筒的光在远处照射。我听到舞台装置社的两个男生在找老师让他们找的木板。我和尼蔻踮脚走进这片黑暗。脚底有点扎,是沙子。这里堆满了废弃的木板和道具,应该是舞台的下面。我从来不知道学校还有这种地方。
手电筒的光突然照在我和尼蔻身上。
“你们在这干什么?”
我没说话。
“我们在这看看你们需不需要帮忙。”尼蔻说。
“不用。你们出去!不要待在这里!对不起,请你们出去。”
我和尼蔻呆愣在那里,慢慢挪动脚步走出这片黑暗,走上通往我们秘密楼梯的台阶。
尼蔻走在我前面。她拖着脚步,身子僵硬,鞋底蹭着地。我第一次看见她这样的背影。我们进了通道那头的女厕所。这地下室的女厕所平时很少有人去,有股怪味。
“关上门。这样我们说话就不会被别人听到了。”尼蔻说。
“他们为什么那么生气?我们就只是踏进了那舞台下面的沙子罢了。”
尼蔻耸了耸肩。
我们轻声走上楼梯,怕打扰了看不见的谁似的。
走回舞台的路上,路过观众席走廊“M”排座椅的时候,尼蔻又轻轻踢了一下。
舞台装置社的老师有着蓬松的棕色大卷发,是用久了的芭比娃娃的头发无法变回原样的样子。她忙着指挥人画草图,他们要建两个一模一样的卧室。
我和尼蔻站在老师旁边,随着她身体转动的方向转动。现在我们必须要找点活干才能安心。有几个高年级的人坐在地上量用来做桌子的木板长度。
“需要帮忙吗?”
“不用,谢谢。”
“可是我们想帮忙。”
“呃……你们去看看其他地方要不要帮忙吧。”
“其他地方没有活干了。”
于是我们坐在地上,不知道怎么做桌子。
他们说这个舞台的下面是一个沙滩。舞台社里的人都叫它“那个沙滩”。老师不让人随便进,也不让其他人知道。三十年前有两个高四学生因为没办法在一起,所以在那里自杀了。他们还讲了更吓人的细节,但是我没太听懂——他们嚼着口香糖,讲话时口水喷出。
我把他们做好的木头书架涂上灰色的漆。灰色的漆闻起来很香。尼蔻说我嗅觉出了些问题。我换上来舞台装置社专门穿的衣服——我妈以前的灰色套头衫,还有一条很长的棕色运动裤,暑假来这里之前晚上散步时买的十九元的老北京布鞋。我的手肘蹭上了漆。
蒂姆来短信了。装在我口袋里的老年人专用手机振了振。